散文精选
又是一年大雪时(德州/孙文学)
当年织布车间的部分工友们
两天前,参加朋友儿子的婚宴,与曾经的两位同事坐在一桌,寒暄后聊起家常。因跟老李同事二十多年,老李心中的烦恼也不避讳于我。
说起他儿子,也算是211大学的毕业生,找了两年多的工作,应聘了若干个单位,不是嫌工资低,就是专业不对口,一直无着落,呆在家中不是追剧就是追星,现又打算考研,无奈,也只能随其意了,总不想看着孩子去跑出租、送外卖......
我应和着:“是的是的,现在每年大学毕业生有一千多万,就业困难可想而知,学历高一点,就业会宽一些。”老李叹息道:“也怪我这个做父母的没本事、没门路呀。”
看着老李忧虑的神态,不禁想起当年我们就业和工作时的情景。
1977年高中毕业的我,等待分配。当时城镇人口无论是高中、初中还是小学毕业,到了成人的年龄,一是分配工作,二是上山下乡,三是应征入伍。基本没有听过“失业、打工、躺平、啃老”等说词。
1978年8月,由县劳动局统一分配到了大丰县地方国营淮南纱厂(纺织一厂)。分配到国营工厂,就像如今进入体制内一样,捧上了铁饭碗。与现在很多企业用的劳务派遣工是不同的,一个是企业与员工是成员关系,一个是企业与员工是雇佣关系,二者有着本质的区别。也不知是谁演变发明了劳务派遣这一用工方式。
还记得进厂的第一天,我们这一批40多人的新学员,全部集中在厂大会堂里听讲厂史,上安全教育课,参观生产车间。
那时,淮南纱厂大会堂是工厂的中心区域,会堂前有个足球场大小的水泥广场,是工厂开会、放露天电影和文体活动的主要场所。
会堂东侧的仓库墙壁上有两幅大型的油画,一幅是铁人王进喜手握石油钻井泵板钳的高大形象;另一幅是“工农兵学商”中,突出穿花衣袋花衣帽的纺织女工形象。会堂西侧有一长排黑板报画廊,玻璃橱窗中有厂劳模和先进工作者的照片。
黑板报南端是带着风雪帽的雷锋刊头画像,北端的刊头是披着衬衫的焦裕禄画像。板报上端有一排黑体字的标题:自力更生,艰苦奋斗。鼓足干劲,力争上游,多快好省地建设社会主义!
我们那一批新学员,基本分配在织布车间。有的分到保养班,有的分在运转班,我和何金鸿同学被分到布机保全班。由于织布是新车间,四百多名职工中,百分之九十以上都是二十岁左右的年轻人,不少来自于苏州、无锡、常州、南京、南通、海门等地的下放户及其子女,但大多数是本场人。
由于都是年轻人,恰似冉冉升起的红日,以其蓬勃之朝气与炽热之情怀,将整个车间沐浴于一片希望之中,展现出一幅幅生机盎然的青春画卷。
那时,在工厂中能安排到设备上做个保全保养工,那是青年男工们梦寐以求的岗位,是一个“响当当”的不可多得的技术工种。
母亲对我说:“妈在厂干了大半辈子,抚养了你姐弟四人,靠的就是这个厂子。你能分配到淮南纱厂,不容易,要珍惜,接好班。不要像在家里油瓶倒了也不知道扶,手脚放勤快些,把技术学好。没有技术,不仅工资受影响,别人会瞧不起,老婆也不好找……”
当时,织布车间保全班有两个队,班长金玉坤,副班长葛明礼,一队队长邹铁民,二队队长吴志浩。每个队设有一号、二号、三号、四号及保全木工五个工种,每个岗位上的师傅都带有一至两名徒工,全班有二十余人。
我被分配到葛明礼师傅手下学徒,他身边已有两个徒弟,一位叫包正明,无锡人,1米75左右的个儿,眉是眉,眼是眼,笑起来嘴角上扬明显,形成两个深酒窝,英俊帅气,很有女人缘;另一位叫费克勤,苏州人,中等个儿,偏瘦寡言,文质彬彬,腋下不是夹本书就是夹张报,一介书生。
我们虽为师兄弟,其实我的保全工技术都是跟他俩后面学的,是我真正的师傅。至今仍保持着微信联系,常为我的拙作点赞。
那时我表现积极,每天擦桌扫地,抢着把师傅的工具箱搬进搬出,接上拿下手。收工时,总不忘把钳子、锤子、铲子、梅花扳、活络扳、呆头扳、锉刀、锯弓、标尺等30多种工具,一一用纱布擦得锃光瓦亮,干干净净,滑滑滴滴。不到六个月时间,师傅们就完全放手让我独立操作了。
保全工,每天都有平车作业周期,有大、小平车,把1511M型44英寸自动换梭织机的二百多个零部件全部拆卸揩检,并按规格标准重新安装起来,每天一台,安装的质量如何,有区域保养工验收交接。
前排右起:葛明礼、包正明、樊飚
后排右起:邹铁民、王保健、费克勤、陆中伟
如果平车质量不达标,将会出现轧梭、飞梭,造成布面质量事故或人身安全事故。所以保全工的平车质量非常重要,交接验收也认真严肃,不打和牌,不达标的机台,保养工有权拒绝签收。
保全队,每月有一次设备解剖检查,从当月所平车的机台中,随机抽出一台进行解剖。按照设备完好标准,检查隔距、间隙、磨损,角度、松动、平衡等状况,对于不达标的进行扣分,达不到一等车率的机台,要经济责任考核,并进入设备档案。
因而队员们对解剖检查很重视,预先用大量时间进行自查整改,保证在解剖时不出现二等车。
车间设备人员,每季进行一次工作法测定,每年度举行一次青工操作技术运动会,运动会还增加理论考试,应知应会相结合。
通过交接验收、解剖检查、岗位测定、技术比赛等程序,谁的技术学的快,水平好,测定比赛中见分晓。所以队员们一有工余时间,练锉刀,练刨刀,练锯弓,看操作法手册。认为技术是本领,是水平,也是面子;学技术,追技术,是时尚,也是潮流。
不但设备一线的男工这样,运转操作上的女工们也是如此。周练兵、月测定、季考核、年比赛。车间大弄堂里经常站着一排排岗位练兵的女工,颈项上挂着一缕纱线,手上抹着滑石粉,一个个头都不抬半点,低头打结练速率。或是围着机台,观摩姐妹们巡回挡车的操作测定,测出优级手、一级手等。
当时人人都想争当一名操作技术能手,技术能手可以提前定级,可以评先进,可以增资,还可以提前分房。那时我们第一年徒工的月工资18元,第二年是23元,第三年定级为32元,32元后就是原地踏步走,多年不变。
小杨,既无高的学历和职称,也无背景人脉,与咱一样,普通穷小子一个,竞与厂长的小千金谈起恋爱,且修得正果,其一因素,小杨曾三次获得厂技术能手称号,并代表厂参加县市比赛。
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工厂进入快速发展期,可谓三年大步:扩产品,扩机台,扩厂房。
当时工厂为了满足南京军区后勤部对1818和3232维棉军布的需求,决定增扩64台有梭布机,从224台增扩到288台,要求织布保全班在完成原有平车周期的同时,用两个月的时间突击完成64台新布机的安装任务,保证全年军布的产量供给。
车间主任袁平亲自给保全班召开动员会,他讲道:“扩台增产,不仅是生产任务,更是政治任务。以前我厂为新四军纺纱织布,而今我们为解放军纺纱织布,这是我厂红色基因的庚续,是一种光荣,一种传统,更是一种使命。现在就看咱们的了,是骡是马,让驻场的军代表们看看……”
当时既没有奖金,也没有加班费,安装期间还夹着春节的假期,除了年三十夜放假一天外,大年初一就全部上班,没有一个缺席,没有一个请假,没有一个叫苦,没有一个叫累,靠的是“以厂为家”情感召唤。
队友们披着劳动布大衣,穿着工装,在春节的鞭炮声中走进车间。有的工友工作服上还打了补丁,我穿的裤子也是带有补丁的。可大家个个精神饱满,干劲十足,你追我赶,豪情万丈。
只听到车间里“叮叮当当”的锤击声,“轰隆隆”的马达声,时而飘来工友们哼唱的阵阵歌声。一会儿《咱们工人有力量》,一会儿《祝酒歌》。
队员赵小八子,拿起零配件,边敲边唱起了《拉簧小调》,高一声低一声的;特别记得一号工陈建华,来上一段李连杰的少林拳动作,单腿侧身,双手后起,如鹰展翅,时而跳上工作台,来个金鸡独立,时而一跃而下,来个晴天霹雳,模仿的惟妙惟肖,给队员们带来了欢乐和笑声。
王保健提供
64台布机提前一个星期安装完成,并迅速投入生产。大红喜报告贴在厂门口,锣鼓鞭炮齐鸣。每个队员奖励搪瓷脸盆一只,毛巾两条,给保全班“青年突击队”奖状一张。工友们心里真切地感到光荣和自豪、开心和满足。
后来厂里增加了56英寸和75英寸的阔幅机台,进口无梭织机,相继成立了二织车间、三织车间,纱锭从二万锭发展到五万锭,企业职工近四千人,呈现一派欣欣向荣,蒸蒸日上的景象......
时光忽忽如流水,岁月荏苒梦已远。
如今,每每听到年轻人就业困难,看到父母们的忧愁,看到互联网到人工智能给就业产生的影响,便生感慨。
曾一度认为,自己当年没有赶上好时侯,物质匮乏,吃不起,穿不起,工资低,不富裕,是生不逢时、吃苦受累的一代人。现在看起来,却有很多值得回忆和庆幸的地方。
如父母不要为儿女们的上学焦虑,不用为子女们的工作而担忧,也不必为儿女们结婚、住房犯愁,哪怕子女有五六个,七八个,大家都能就业,就算当知青,也是一份工作。
那时,生活虽清贫苦累,但纯朴、真实、平等,不唯金钱,不事权贵,心中有向往,有梦想,有激情,且能一起追技术,这,又何偿不是一种幸运呢?
(文中图片由作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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