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城,古书中指坚固的城池,取固若金汤之意,但从字面上释义,若能与黄金联系起来应更贴切。在公元二十一世纪之前的中国历史上,也确有一座因盛产黄金而获此美誉的城池,就是位于吉林省南部,坐落在长白山余脉,怀拥松花江上游的桦甸。
桦甸虽有得天独厚的丰富资源,但因江河纵横、森林茂密,自古只为满族人的祖先肃慎、挹娄、勿吉、靺鞨、女真等部族的渔猎之地。虽然靺鞨时期的粟末部首领大祚荣联合其他靺鞨诸部和部分高句丽部,在今日之中国东北和朝鲜半岛以及现今俄罗斯远东一部分地区建立了依附大唐王朝的渤海国时,曾在桦甸建过渤海国治下五京十五府之一的长岭府,但也只有过昙花一现的繁荣,其后又以原始状态沉寂了近千年。当满族人夺取神州大地的统治权,建立清王朝并合族南迁后,为了独霸他们酷爱的林野珍馐和保护其族之发祥之地的水土,又于1677年(康熙十六年)将包括桦甸在内的整个长白山区都封禁起来,列为只供朝廷采集贡品和皇族的围猎之地,再不许寻常百姓擅自进入。直到1840年代,才有闯关东的冀鲁流民违禁潜入时称吉林南山①的禁区里采参、淘金。待清廷发现夹皮沟(今桦甸东部之松花江右岸)的“偷金”已成规模后,便派出重兵进山清剿。
而经连年清剿均无成效,方改剿为抚,招抚占据夹沟的“偷金匪首”韩边外出兵助官剿匪后,便将木其河、桦皮甸子等处的荒山划拨给他,令其将金工“移出金场,妥为安插”以开荒种地为业②,从此也打破了对长白山区近二百年的封禁。沿至1890年(光绪十六年),日薄西山的清朝廷因国库愈加空虚,已顾不得对发祥之地以及采贡山场的保护,以税科一成的政策开放了采金业,从而更有大批流民涌入吉林南山,在以夹皮沟为首的松花江上游各支流水域中掀起前所未有的淘金热,让地处吉林南山的木其河左岸之地窨子村(当时韩边外的统治中心,现居桦甸版图中心位置)有了金城之美誉。与此同时,还因吉林南山这个山高皇帝远的特殊区域能独行政令,甚至被中外史料称其为“日进斗金”的“黄金王国③”或“小韩国”,以及“国中之国”。也正因为桦甸的历史上有这些超过乎寻常的经历,才围绕着韩边外演义出一部网络上被称为“闯关东前传”的电视剧《关东金王》。
韩边外原是这个“黄金王国”的创始人韩宪宗的绰号。他于1819年生于山东省登州府,道光初年随父母漂洋过海,辗转逃荒至柳条边外——现长春市九台区的沐石河镇。因其自小崇尚英豪,偏爱舞枪弄棒,成年后又常混迹赌场,唯恐日后有事连累家人,便以其家地处柳条边外而以韩边外名之。1847年,韩宪宗因负赌债后进入“吉林南山”采参时发现黄金,即于次年进入采金人众的夹皮沟金厂,加入到产金最盛的马文良金帮,开启了他的“偷金”生涯。而当他得知夹沟中和各路金帮除猎户出身的李炮头一伙之外都被胡匪梁才欺压时,又改换门庭投拜到李炮头门下。1859年,韩宪宗在李炮头的支持下率领金工们用火绳计歼灭了梁才一伙胡匪,随后即被推选为夹皮沟矿区的自卫会首领。他乘机招收和训练会勇,从而建立起一支纪律严明且又能征善战的自卫武装,不仅将夹皮沟管理得井然有序,也让其他匪寇再不敢进犯。而面对前来清剿的官兵,他或用重金收买,或隐匿山林,从不与官兵发生冲突,因此才导致清朝廷能在危急时刻招他助官剿匪,并因剿匪有功封其为六品顶戴的“吉林南山剿匪先锋”,还将安置金工垦荒之重任委他代行。哪想那时韩宪宗对清朝廷并不完全信任,他采取阳奉阴违的手段,表面打着安插流民的招牌招民垦荒,以及养鹿、种参等农业生产,暗地里却仍在夹皮沟中开采黄金。
为加强管理,他还仿照地方行政自编保甲,并以扬善抑恶为宗旨自立乡规,对为非作歹者严刑酷法,对安分守己者轻徭薄赋,很快就将这块新开垦的蛮荒之地治理成路不拾遗、夜不闭户、学有所教、老有所养的世外桃源。而他的名声也不仅流传在关东大地,甚至远播到日本④和俄国。韩边外这三个字也从此成为韩氏家族及历代统治者和这个“黄金王国”的代名词⑤。
1894年甲午战争爆发,韩宪宗以包揽军饷和善后抚恤等优惠政策,帮助黑龙江将军依克唐阿从三万多总人口中招募了七千兵丁之后,又接到清朝廷令他率家兵参战的饬令。无奈韩宪宗已年逾古稀,难再出征,谙熟兵法的长孙韩登举便主动请缨,精选500名家兵直奔海城前线。韩登举不负厚望,在“初战甘泉堡”“海城外围战”“五次收复海城会战”等战斗中,因“屡次冲锋,愈战愈力⑥”而受到清朝廷的特别嘉奖,其500名家兵打到战争结束只剩下16个囫囵人。1900年,沙皇俄国侵略我国东北,虽已回乡继承祖业,但仍在吉林将军麾下挂统领一职的韩登举在清政府不准抵抗的政策下,为防止俄军进犯吉林南山,又亲率家兵在吉林南山的蚂蚁岭上修筑工事,用自制的“老母猪炮”打退了哥萨克骑兵的多次进攻,直到俄军调山炮将岭上炸平,才退守到松花江东岸。当韩登举以游击战术把进犯的俄军消灭大半之后,又在谈判桌上历数俄军罪行,并据理力争迫使俄军赔偿了一万吊钱⑦,这在中国历史上也是绝无仅有的一例。1906年,日本侵略者又在中朝边境炮制“间岛”问题,试图将图们江以北之长白山区的中国领土划入已被其侵吞的朝鲜国版图,并公然派出宪兵在延吉的龙井设立“间岛派出所”。韩登举得知这些情况后,又于1907年11月亲率家兵至延吉,协助公开身份为延吉边务帮办的革命党人吴禄贞,将入侵延吉的日本宪兵全部驱逐出境⑧。
清朝廷于1907年发布裁撤东三省将军、设立行省的政令后,即于1908年1月旨准东三省总督徐世昌和首任吉林巡抚朱家宝的奏请,决定在吉林南山之“黄金王国”的统治中心设立桦甸县治。韩登举也知设立县治的目的就是要取缔他家执掌的“国中之国⑨”,但如果他放横,又势必置数万百姓于水火,所以他出人意料地出钱、出人又出枪,全力扶植设治委员李庆璋组建县衙,还放下“随办吉林防剿事宜”三品卿衔的身段“兼充桦甸练总”。更值得一提的是在1911年,桦甸县因水、旱、雹灾导致连年歉收的情况下,县令万邦宪却“毫不以民难为念,仍一味加捐加税,任意苛敛”,只有“生长斯土、桑梓情重⑩”的韩登举,在经历抗日、抗俄以及金矿因俄军入侵而停产导致家道中落的情况下,还是清仓查库地凑出千余石粮食来赈灾,其后又借贷十万吊钱购买粮食来接济乡民,并以清王朝“花翎尽先补用副将”之从二品官员的身份上书吉林行署,状告万邦宪对灾情隐匿不报的实情。可惜韩登举于1919年在吉林城视察他参与捐建的救治所时感染了霍乱而病殁,让韩家的境遇更是雪上加霜。到九一八事变时,曾经让日寇闻风丧胆的韩边外家不仅已无一兵一卒,还深陷日本人设贷的圈套。1934年,韩家的夹皮沟金矿被日本大同殖产株式会社给侵吞,其生活权靠桦树林子一带的地租收入来维持。挨到1940年,韩家只剩下一座地窨子老宅,变卖后即各奔东西,从此退出了历史舞台。
好在到1945年10月,夹皮沟矿区由东北民主联军接收,使其成为新中国第一个恢复生产、其黄金产量也连续数年名列全国第一的金矿。新中国旗帜下的桦甸县也因此戴上了金城之桂冠。沿至今日,在桦甸市的行政区域内,以金城冠名的不仅有街道、公园、广场,还有数不清的公司、宾馆、超市和小区,可以说金城二字已成为桦甸的文化品牌,融进了桦甸人民的血脉里。还因为韩氏家族对吉林南山的全面开发奠定了桦甸设治的基础,至今仍流传着“没有韩边外就没有桦甸县”的说法。而桦甸这座可圈可点的金城,也因为是“破禁开封”第一站,成为融会汉、满习俗、培育长白山森林文化的摇篮。
注释:
①《桦甸县志》(概述·1995年版)
②《吉林通志》·卷四
③政协吉林省文史委等《黄金王国的兴衰》(上篇·六)
④日·守田利远《北满金矿资源》
⑤政协吉林省文史委等《黄金王国的兴衰》(前言)
⑥中国近代史资料丛刊《中日战争》(一)
⑦政协吉林省文史委等《黄金王国的兴衰》(中篇·九)
⑧政协吉林省文史委等《黄金王国的兴衰》(中篇·十一)
⑨徐世昌《东三省传略》(边务·夹皮沟篇)
⑩吉林省档案馆藏卷(档号J023——01——0533)
张仲彦,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传记文学学会会员、中国戏剧文学学会会员、吉林市政协文史研究员、桦甸市政协文史研究员、桦甸市作家协会顾问、桦甸市非物质文化遗产专家评审委员会成员、非物质文化遣产《韩边外故事》传承人。已播放、出版和展览的主要作品有专题片《让青山常在》、电视剧《关东金王》、电影剧本《间岛悬案》、人物传记《命运不是辘轳》,及“东北抗联蒿子湖密营纪念馆”等处展览设计(含文案撰写)。2014年2月11日创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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