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长风 | 红崖山风物志:春节篇

文摘   2025-01-25 09:50   甘肃  


红崖山风物志:春节篇


螳螂文学×萧长风


红崖山村是我人生中第一个村庄,数十年后,当我再一次追忆故乡,发觉这个村庄里,已经有许多人离开了人间,他们也许会像大坡河坝里的水一样,一直流向远方,直至消逝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

 

红崖山村位于甘肃省礼县白关镇,S208经过它的南面,在它的正南方是榆树村,老院村在它的东北方向。一村分三组,一组称为杜家那下,二组称为韩家那下,三组称为小年下。那下可以理解成那里,杜家那下即为杜家那里。


村东北面和西南面较为陡峭,两面陡峭的山势中间就是红崖村村民赖以生存的风水宝地。村民们耕种的梯田犹如万花筒平铺在山上,随着山势逐渐铺开。夏天时,百亩良田生长的农作物就像一件绿色的衣裳铺在红崖山上。


红崖村

春节


红崖山的春节,要从一顿争先恐后的年夜饭说起。每年春节来临之际,从红崖山出走的村民都会不远千里归来。村民这几年家家户户都会买一两小汽车,年轻一代的村民一脚油门,就能开到杜家那下。只是到了杜前家门口,道路变窄,车子无法通行。想要再往村南面开是不可能的了。


老一辈村民一生都在用脚丈量这座古老的山,从用猪脚做的“猪袜鞋”过渡到手工老布鞋,再到如今,大部分村民都穿上了时尚运动鞋。尽管老人们还是喜欢穿布鞋,但会做布鞋的妇女们正在老去,年轻人早已没了那份手艺。


当村民回到红崖山,城市与山村的对比会让人产生错乱感,智能手机在一些角落处会短暂失去信号。无所事事的红崖山人,就走出家门,在路上漫无目的地散步。若是碰见熟悉的伙伴,递一支烟就是一次问候。


大年三十这天,父母会告诉小孩,不要去别人家里串门。我们就会安分守己待在家里,等村里的鞭炮声响起。这鞭炮声可有讲究,村民们会抢先做好年夜饭,然后提前点燃鞭炮。听见有人放炮,其他人家的鞭炮声就会接踵而来。


我小时候很期待放炮,但真到了要燃放的时候,又会感到恐惧。后来我想到一个办法,用燃着的香来点燃鞭炮,因为香和鞭炮有一点距离,就能避免炸伤自己。


鞭炮声接二连三响起来的时候,预示着这一年接近了尾声,过完这一晚,就是新年了。


我的母亲会把做好的饭菜盛放在一个方桌上,再由父亲点上香和蜡烛以及麻纸,献祭天地、祖宗、家神爷和灶爷。献祭仪式通常为点燃麻纸后,父亲开始念叨:“天爷老人家……保佑我们一家平安顺意……地爷,仙人爷,家神爷老人家,灶爷老人家……保佑我们平安……”


因为父亲念这些话时,语速很快,像在念经,我始终没能听清楚具体内容,只能通过大概意思推断。


仪式结束后,给天爷老人家的饭,会给年龄最大的一位家人吃,最先是我的太太(爷爷的妈妈红崖村人叫太太),后来是我的奶奶。


晚饭过后,家人们围坐在炕头,看24英寸电视机里播放的春晚。春晚太过无聊,就会在被子中间放一块枕头,然后玩一种叫“升级”的扑克牌,从A玩到K,4人为一组。到了后半夜,守岁的我们终究被睡意打败,就昏昏睡去,春晚就在一声声炮竹声里度过了。


有一年,我的父亲买来一个大红灯笼,那年春晚,他把灯笼套在屋檐下的灯泡上,远远望去,像一只巨大的红眼睛。我夜里想上厕所,望着那只红眼睛,总觉得它像是某种神明的影子,神明想把意愿通过它传递给我。后来长大了才知道,当时是怕黑,并没有神明。


当红崖山第一声鸡叫响起,东方升起太阳,阳光穿过树林间的薄雾落在院墙上,我们就开始洗漱,换新衣,再磕头拜年,领压岁钱。父母会为我们准备好红包,早茶时递给我们。然后再安排我们去拜年,平日里关系好的邻里,就会互相串门拜年。


我曾给很多村民拜年,有一些长辈让我印象深刻,其中尤其以杜锦辉爷爷,卢晨辉校长这样的人家让我印象深刻。杜锦辉爷爷曾是我们村的第一个乡镇书记,听他谈起当年当书记时的光辉事迹,让我内心敬佩。又因为他很有文化,让我感受到他和其他村民的不同,有文化的人待人接物,教育子女有自己的方法,谈吐间让人感到心安舒服。


卢晨辉校长是我诗歌的启蒙人,当年他的诗歌让我对文学产生了浓厚的兴趣。即使我大学毕业,他时不时还会和我父亲谈起我,关心我。到他们家里,我会多坐一会,不急于离开。如果是到了没有天可以聊的人家,我就会感到尴尬,然后转身就溜。父亲后来教育我说,拜年要稳重,到了别人家里要问好,磕头,再聊一会天后离开,不然会给人一种轻浮的感受。我一直记在心里,在往后的年月里,无论到了谁家,我都耐住性子,多聊会天后再离开。这也让很多人觉得我父亲教育有方。


大年初一这天基本上会走动较为亲切的村民家,到了初二开始,就会去距离较远的村庄。我曾去过红崖山北面的老院村,距离更远的巨坪村,还曾去过一次西南面的羊圈湾村。羊圈湾村有一个人是我父亲的师傅,他的儿子姓张名平。父亲带我走路去给他师傅拜年,那是我离开白关镇以前,走过最远的山路。


我的外公在老院村,初二这天,几个阿姨的儿子女儿齐聚老院村,好生热闹。外公外婆在我刚上大学那两年离开了人间,此后再去老院村,会不自觉想起二位老人,继而眼眶湿润,沉默,叹息。


初三以后,红崖村的春节基本结束。村民们陆陆续续开始离开,那些模样俊美的男女拖着拉杆行李箱,从红崖村走到河口下,再坐上去往县城的班车离开。他们的父母就在村口守望,像一尊尊雕像,留守在村庄的边沿。我也曾是他们中的一个,至今二十来年,每年如此,每年回望山坡,疊嘴哈的风像一把把刀子割裂我的肌肤,让我不舍,又不甘心地扭头。河口下的土壤里,埋下我诸多热泪,雪就在这个时候消融,然后流淌进河水里。


这些年,唯有春节,能把红崖山村民聚齐,如一锅火锅,把所有在外面世界感受到的心酸委屈下咽,每个人都在极力展示自己美好的一面:在县城里买房、开上了新款新能源汽车、用上了时髦的智能手机、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也在时代裹挟下迷茫地往前走,只是这些年一次次回家,看到父母以年为单位地衰老,我那引以为傲的春夏秋三季,都会在红崖山变成刺骨的寒风,风从山上吹过,什么也没留下,亦或什么也没带走。




《精神游牧》

萧长风 著


《给R的一千零一封情书》

萧长风 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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