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不写不行

体娱   2024-08-07 22:11   浙江  

写在前面

今晚是最近上线流媒体的一部华语片子——

《诗》

前几天有和大家提到,最近没有什么新片,所以我们想给大家写几个近期上了流媒体,我们遗漏的片子,尤其是几个女性导演的作品,这是其中一部,导演是许鞍华。

其实从片名(诗)和片名后面跟的那个所属类目(纪录片)就能看出来,这注定不是用来赚钱,拍给“市场”看的那种片子,它从类型到题材都非常小众,就是聊诗歌,聊香港文学,聊这座城市的过去,聊这些看起来离我们很遥远的历史,很遥远的事情。

我不把它推荐给所有人,但对于对以上这些东西感兴趣的朋友,我非常推荐,这部片让我重新确认了一件事,就是诗歌是有意义的——

诗歌是创作者的一种享受,是伴随着褪去虚荣、攀比、仇恨之后无差别的平和时刻,是人类在面对同一段历史,同一种痛苦时共同渴求的“同频共振”,诗歌是人类社会的最大公约数。

就凭这一点,我就无限感谢它和它的导演许鞍华。


正文

正如其名,《诗》是一部关于诗歌的纪录片。可以把它看成三个部分,在诗歌作品和影像资料中回溯的香港新诗;黄灿然、廖伟棠两位诗人作为主要拍摄对象;导演许鞍华作为第三视角的在场。

但它几乎没有什么观影门槛,丝毫不影响非文学专业受众的观影体验。毕竟连我这种观者,和诗歌的接触,也不过把各种诗集,作为用来培养语感的读物,看完还是感动得不行。

所以《诗》的存在,就像每天清晨,我捧在手里的一本诗集,是在梦和现实交接时刻的享受。只用读它,它也不需要解读。

这也是《诗》想要做的,它要我们穿透诗歌,去感受呼吸,感受那些“同频”时刻。

这种同频的起点,应该是许鞍华的这次选择,用纪录片的形式来拍诗歌,让诗歌与电影、文学与电影实现“同频”。

在《诗》之前,也有像《他们在岛屿写作》《文学的故乡》《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等同题材作品。

大家应该都知道,文字和影像其实是两种完全不同的表现形式,当我们用电影或纪录片去拍诗歌、文学时,就会面临影像的实,文学的虚,两者之间的壁垒,这种壁垒让文学题材纪录片,天然带有一些遗憾。

但许鞍华在《诗》里,很好地将诗歌的语言转换成镜头语言,破除了这种遗憾。

先举一个例子,这个片段里的诗歌叫做《俯身》。

當我沿着濱海街後半段走了幾步

準備像往常那樣繞個彎去上班

我突然想:何不從前半段走,目光穿過

兩邊自然地生長的廣告牌和蔬菜檔

越過大馬路,眺望樹林覆蓋的小山

其實更自然,也更富生命氣息。而我剛轉身

按照我的想法走了幾步,目光穿過

兩邊自然地生長的廣告牌和蔬菜檔

越過大馬路,眺望樹林覆蓋的小山,那樹林呵

便好像聽見了我內心的聲音,又好像

是它向我傳達我剛纔那個想法

而現在看見我聽話地轉身朝它走去

它便滿懷喜悅,一簇簇膨脹

高高升起,幾乎是立體地

向我俯身,如此清晰和逼近

我甚至有點不自在,感到

它就要蹲下來,把我抱起。

在这个片段里,流浪的诗人重回故地,念着自己的诗歌,走在海滨路上,穿过工地,店铺,沿途的广告牌和蔬菜档。当他想改变原本计划的路线,准备从前半段走时,镜头里的画面也跟着改变了,街景还在前移,而路人开始倒行。

画面,旁白,配乐,都在这一首诗歌的时间里,完美契合起来,形成独特的韵律。

许鞍华用镜头里的日常生活切片,再现了作为对日常生活的表述的诗歌,镜头语言和诗歌语言相互成全。

另一种“同频”,是诗歌和香港,文学与城市之间的同频共振。

香港诗歌,或者说香港文学,算是区域文学里比较小的一个分支,聊得比较少。

所以在看《诗》之前我一直有个疑问,为什么要在香港这个高度资本化、国际化的地区,聊它的诗歌,这样些许“反经济”的存在?

除了导演自己回归初心的尝试,我在《诗》的视点里还找到了其他答案。

里面有两个拍摄主体,黄灿然、廖伟棠。两人既不同,又相似。

不同在于,黄灿然离开香港,经济流亡到深圳,居住在僻远的洞背村。小小的房间里,挤满了各种书籍。好像除了诗歌之外,他所有的,就是爱人,黑狗,和补了又补的三条裤子。

而廖伟棠离开香港,辗转多个地方,朋友说他像是在北京用完了青春,最后因为家庭选择留在台北。写诗的同时,兼顾授课、参与社会活动,维持生存的平衡。

所以不少观众会觉得他们正好形成了“出世”“入世”的两种状态对比。

我也有同样的观感,但又隐约觉得两人其实是相似的。这种相似,在于他们的个人身份,在于一种共有的,离散的经历。

这种经历又不仅是个人的,在它背后还是一种城市记忆,时代命题。它成了一种共同体想象的中介,指向一种精神上的羁绊,而这种羁绊的具体表现形式,便是诗歌:

別來無恙嗎

這是另一個香港

走在唐樓間漏下的陽光中

看紙紮店裏唱紅梅記

那些透明的身體裏有心

那些燒鵝有靈魂

窗有撲翼聲

新生活耦合着舊生活

老孩子帶領小孩子

騎樓倦眠如一騎雨人

在半途遇劫爛漫

那些花哪兒去了?

他拿着一塊磚頭

敲擊彩虹

還認得我嗎?

我是你幻聽的校長

在貓眼裏在狗爪裏

在潛過茫茫滄海的

一條白飯魚的懷裏

步步花花,畝畝春田

一江好夢全無恙

它不是另一個

而就是這一個香港了

——《尋春田花花幼稚園不遇》

这首诗歌包容了两个香港。

一个是可观的香港,它存在于新威园,滨海街,春田花花幼稚园等实体的城市景观和地标符号里。而另一个是可感的香港,是诗人离开的香港,精神上的香港,它存在于特殊的历史和政治文化之中,不断变化。

所以才有了那句——“站在香港,看不到香港”。

理解了前两个“同频”之后,再来看最后一个“同频”——诗歌与生活的同频,生命与生命的共振。

可能有点抽象,我们还是举个例子,《裁缝店》片段。

我凌晨回家時,常常經過一家裁縫店

當它燈火通明時我才發覺我經過它

而它並不是夜夜都燈火通明。我經過時

總會看見一個身材清瘦、兩鬢斑白的老人

獨自在熨衣服。他乾淨整潔,一邊熨衣服

一邊開着收音機,在同樣整潔的店裏

每次看見這一掠而過的畫面,我就會失落

儘管我的步伐節奏並沒有放緩。那一瞬間

我希望我是他,這樣安安靜靜地工作

像天堂一樣沒有干擾,讓黑夜無限延長

我不斷閃過停下來跟他打招呼的念頭

但我的靈魂說:這是個奇蹟。

你闖不進去,因爲你不是。

也不可能是它的一部分。

导演在这段用了一段演员扮演,将诗歌语言转换成视听语言。这里面有一个很清晰的视点,是诗人的观察。而且因为看与被看的关系,形成了明显的位置关系,诗人和生活交叉,于是,诗,就发生了。

所以比起将《诗》定义为许鞍华的一次以诗会友,我更偏向于认为《诗》是在追根溯源“诗的发生”,寻找诗人的创作语境,呈现诗人在特定时代里,特定的生命体验。

而且不止这一个片段,《诗》的整个编排方式,也是在回应,生活里的某些共振瞬间。

除了两个拍摄对象,导演还融入了各种边边角角的人物,比如廖伟棠展示摄影集时,儿子的火车玩具突然闯入,随后他拉着孩子一起看了妈妈年轻时的照片。

还有黄灿然和家人爬山的那个段落,导演和镜头时而合二为一,跟在黄灿然及其爱人,女儿及其伴侣的身后,时而在场和黄灿然女儿交谈着诗歌。

已经不用再加入一首具体的诗歌了,这些细枝末节,和出乎意料的突然发生,已经成了一种诗歌的隐喻。“诗”就是这些生活中动态的、变量的时刻。

写到最后,不如就回到《诗》的结尾,也就是许鞍华说这是她抛开一切,最想拍的一部作品,因为诗歌是她的护身符。

诗歌究竟是什么呢?

它是一种埋藏起来的表达欲,它可以是辛波斯卡在《种种可能》里的抵抗和自由,《皇后码头歌谣》里的愤怒,还可以是刹那间的欢愉,或抽身出来的沉默。

它是一种需要,一种精神。许鞍华用《诗》的创作,来论证保持书写作为一种精神。而书写的方式可以是电影,纪录片,小说,声音,而“诗歌”也只是其中一种。

诗,不再是具体的几行字,几句念白,它抽象成了一种同频共振的情绪时刻。

是大雾里,在码头待渡时的静默和平和。

音乐/

配图/《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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