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前面
今晚聊刚上映的一部院线电影：
《重生》
这部片的导演叫马浴柯，就是主演表排最后的那位，去年他也是带着张家辉，阮经天拍了一部类似的片子，叫《怒潮》，豆瓣6.2，我们给的差评，很多朋友应该还有印象。
我为啥要提前作，因为这部《重生》和《怒潮》很像，几乎是孪生两兄弟，不止是班底完全一样，就连去年那篇的大部分批评放到这片也还是可以成立，包括去年《怒潮》短评区最高赞的一条差评，“当现实无法描述，内心却不爱歌颂，想文艺又吃不饱饭，那只能在虚构的犯罪、愤怒的复仇里狂欢。”
唯一不同的是，狂欢这个词放到这片里，贬义的成分更重了，因为电影几乎完全沦为了给观众提供情绪的工具，一切都服务于初级的快感和满足感的制造，而电影本身是被牺牲掉了的。
这种做法很难说没用，虽然明知是取巧，是刻意，但包括我自己看的时候，还是会有忍不住感到舒爽的时刻，而这也更让我确定，这片比起《怒潮》是更投机了。
正文
《重生》的爽和烂，可以说是一脉相生。
爽，是因为电影一开始就为观众找好了普世情绪的接口，背景在虚设的缦城，退伍军人张耀（张家辉 饰）回家后，得知妻子因为被毒贩盯上，在没设防的情况下意外染上了毒瘾，女儿也因为疏忽管教而死，最后亲眼见到妻子自杀。张耀因而想要复仇，但目的并不是哪个毒贩，而是端掉最大的毒巢，还缦城安宁。
整件事的起源是一种无妄之灾，动机是平民英雄主义，执行过程则带着高度的理想化，包括出身悲惨的缉毒队长安渡（阮经天饰）、妹妹被陷害而染上毒瘾去世的巴莱（马浴柯 饰），也都不断参与其中，路径一致，不断强化着其中的理想特质。
这就意味着，里面人物所做的一切，不是《怒潮》里那种对具体的几个人的恨，而是借着跟毒品买卖、警商勾结相关的灰色议题，模糊成了一种范围更大的所指，可以是弱者对强权及制度的控诉，也可以是对长期不公现状的反抗。
主角的复仇，也便意味着从弱到强的逆转，意味着对愤怒多种形式的宣泄。
这个前提之下，观众当然是容易代入的，最明显就是电影里的动作戏，正是借着复仇的壳子来突出这一点，比如会先放大贩毒集团几个老将的嚣张跋扈，让他们不计后果地挑衅集团老总刚回家的儿子张耀，刻板得像一个丑角符号，把观众对于毒品以及财阀的愤怒都集于此处。
然后让成功假扮了这个老总儿子的张耀，不留情面地痛殴一顿并大肆开枪。
这种符号化的处理在里面到处都是，张耀为了配合安渡演戏，故意招惹安渡的叔叔，即跟贩毒集团勾搭成奸的警署署长，顺利被抓去监禁，张耀的同伙也得以顺势带枪、带汽油去警署杀人放火，还专门对准警署署长的宣传照来打。
这段戏不同于《周处除三害》里的礼堂屠戮，那是跟谈论人性和天意的电影主题有密切勾连的，人物的动机和下场也都有合理交代，而《重生》基本就是随性而起，随性而做，张耀和同伙都没有因此受罚，也没有在当地引起任何反响。
可见警署乃至署长也只是符号，他们面对罪恶不作为，甚至成为了罪恶本身，是百姓愤怒的另一标靶和出口。
包括里面各个反转的实现，几位主角之间的变脸，也是秉承着这套逻辑，不断出现弱者突然翻身为强者，然后以暴制暴，借此固化着强弱之间的对立。
安渡在利用完张耀后，开始自曝说自小被叔叔敲打说“弱者只能被欺负，必须变强，把弱者踩在脚下”，这个局是他一手布的，目的是垄断当地的贩毒市场。
张耀随即反驳说，自己也在布局，安渡也只是自己的棋子，自己跟巴莱因为同样失去家人而相识，所以决心靠近安渡叔叔和贩毒集团，也确实一网打尽，只是借用了安渡的手。
这里面沿用的都是同一种逆袭思路，看似是被频频利用的普通人，实际都心计繁复，就算眼前吃亏，也终能翻身上位，而且他们目标不同，刚好就能够一同成立，形成不同方向的爽感。
更取巧的是，不只他们二人，里面属于所谓正派的人物全都是道德无暇的弱者，家人都被贩毒集团所害，自己处境凄惨，凭借心中高度理想化的目标而忍辱埋伏，因此还隐秘地去掉了一些在暴力发泄时可能存在的道德门槛。
然而，也正如上述说的，这种爽感依靠的是符号化处理，缺乏足够完善的文本支撑，十分空洞，因此同时带来了电影各个层面的崩塌，首先就是剧情。
人物的经历基本都不是线性叙述，前面也没有任何有效铺垫，只是让每个人认为自己可以抢占上风的时候，哪怕是被枪指着，也是像小葵花妈妈开课一样，说一句“我来给你讲讲我的故事”，然后闪回带过那些充满泪水的剧情，就比如巴莱的妹妹曾经如何明媚，后来又如何被陷害，像破娃娃一样扔到废弃的角落。
甚至张耀已经从濒死的反派那里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也还不忘告诉反派自己的真实身份，丝毫不畏惧可能会发生的变数，反派也真的就在那全部听完。
如此叙述的目的，似乎就不是为了引发共情和可信，仅仅是服务于当下二者的强弱相争、弱者取胜，好实现彼此碾压。
人物之间也只存在弱者和更弱者，暴力与更暴力的关系，因此都失之情感和血肉。
他们的来回争斗看似是为了给家人复仇，或者为了民间正义，但他们在过程中不断地结派又分割，割席的过程也都非常干脆，该是朋友的时候就勾肩搭背，该是敌人了又马上用枪指着，翻脸之无情如同机器。
加上反派全都非常低能，贩毒集团能一手遮天，靠的必然是过人的智慧，然而老总面对多年未见的儿子，居然只靠下人拿走DNA来验证就轻易相信。
老总的得力手下也完全就是个串场作用，想着要篡位却完全不去谋算，直接在老总过世后宣称自己要当老大。
人性的模糊被摆在明面的权力争夺完全取代，这里面自然不存在什么批判或者反思，反而可能是加重了强者为王的父权论调。
从全局来看，张耀等人复仇的真正目的，也实际并非真如台词所言，是为了实现更大范围的正义，而是跟想要一家独大的安渡相似，深层意图都是为了自己，为了给无能的自己急需倾泻的愤怒，找一个合适且体面的理由。
这一点从电影对女性的描写就能看出。
在他们的过往人生里，都有一个被牺牲了的女性，安渡的母亲，张耀的妻子，巴莱的女友和妹妹。
这些女性不是当作受害的个体来描述的，而是用来佐证这些被愤怒支配的男性，仍有人性和善念的工具。
她们大部分时候是出现在男性回忆里的，是一个单方面的回望视角，描述上也带着他们也许不自知但异常强烈的主观色彩。
就说巴莱女友好了，她目睹父亲因为不参与勾结而被害，想要寻找正义，跟张耀有着共同目的并参与了计划，身份也很复杂，是巴莱的女友，又成为了署长的情人，还跟安渡有着类母子的情分，这中间她是怎么过来的？她遭遇了怎样的对待，内心发生过怎样的变化吗？
这些都没有，在张耀的回忆里，她从头到尾都意志坚定，“自愿”对着署长脱下了自己的衣服，“自愿”成为了被署长欺凌家暴的玩物，就没了。
其余部分则全是男人们如何谋略，如何步步为营走到了现在。
甚至最后，巴莱女友还要服从计划，跟巴莱一起开启炸弹，紧握彼此双手而死。至于安渡母亲也被署长所玩弄，还被安渡亲眼目睹，这里面的噱头和类色情意味也就不多说了。
从身体到精神，她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剥削。
都什么年代了，还能看到这种陈旧刻画，我都开始怀疑重生的人，到底指的是不是我自己啊。
音乐/
配图/《重生》（2024）预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