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天聊的这个选题,来自于B站up主@欧尼jiahahaha发布的一条视频《什么是“女同性恨”?为何我们如此迷恋袁立文学,鸟嬛文学?浅析电影中的“女同性恨”》。
“女同性恨”原本只是一种网络上的流行说法,到现在还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它看似是与“女同性恋”相对应而被创造出的词汇,但其实这种关系与女同性恋的身份并不存在正相关,要想更好地理解它,我们还是得从它被创造的源头出发——
“鸟嬛文学”和“袁立文学”。
“鸟嬛”指的是《甄嬛传》里的安陵容和甄嬛,剧中,安陵容和甄嬛的关系从好友到仇敌,这其中有嫉妒、算计和复仇,看似只是一条很简单的线,但剧外,它却在我们的视角下经历了多种不同的演绎。
我们对安陵容的描述也从一开始“善妒的恶女”变成了“因爱生恨的悲剧女性”,可以说,是我们的认知和重新解读,让两个女性的关系变得更加复杂、更加深刻。
到了近年再次爆火的“袁立文学”,更是我们重新看待女性关系的另一座高峰。袁立文学是否是袁立本人所写还没有明证,但作者的文笔、书写的细节无不指向了袁立本人,她笔下的女性个个生花,她毫不掩饰自己对身边女性的嫉恨,但从她文字的深处,又处处都是对伤害她们的不忍。
从这里我们能大致感受到“女同性恨”是一种怎样的概念,这个词本身与性缘关系无关,它表示的是女性之间看待彼此的一种复杂幽微的情感。
它其实是在把女性排除在外的男权社会下自然生出的一种关系,在这种关系里,我们能看到女性寻找自己的方式,比如安陵容对甄嬛,她们关系的起因是同为嫔妃的互相照拂,因为同为女性,享有共同的女性和嫔妃身份,自以为在身份上建立起了一个天然的同盟。
新京报的一篇文章《从“鸟嬛文学”谈起:女性为何执着于从同性友谊中获取自我?》中提到,在这套同盟里,一个人很容易把另一个相似的人当作镜子去认证自己的存在。但当有一天,我发现你被这套社会体系所承认,而我依旧被排除在外时,我们的身份同盟被权力同盟击溃,这种愤怒和扭曲的嫉妒就让人自然地产生了恨意。可同为女性,我又难以抑制地欣赏与心疼你,“袁立文学”就是反复在书写这种纠结——
她写李红,一边说着“我恨她”,一面又无法自制地说“她有时候可以触动人的心弦,这是上帝赐给她的天赋”。一面愤怒“我希望她身败名裂”,但另一面又叹息“就算她有一天名败身裂,也会变成美丽的伤疤躺于人的记忆”。
她看似是在写恨,但没有爱又无法写出这样复杂的恨意,所以所谓的“女同性恨”,我们只从恨的表面字义是无法去理解的,我们要去看到她在“恨”的,到底是什么。
《利维坦》里写爱与恨,说爱与恨只是人身上两种互相逆反的“意向”,当这种意向朝向引起它的某种事物时,就成为欲望,反之就成了嫌恶。所以三联生活周刊一篇解读恨的文章《恨是人的天性,还是社会使然?》里据此认为爱恨本身没有善恶之分,真正让其带上善恶色彩的,是来自那个吸引或拒斥的“对象”。
这个对象,就是“女同性恨”中“恨”的指向,她是安陵容眼中的甄嬛,是袁立笔下的李红和李冰冰,是《不够善良的我们》里简庆芬眼里的Rebecca。
这些都是具体的人,我们只有把她们抽象概括,提取出她们身上共有的东西时,才会发现这种恨所对准的,最先是一种自己所没有的获得和满足,是一种理想中的自己,这种情感可以被定义为羡慕、嫉妒——
比如安陵容对甄嬛,甄嬛拥有着她渴望的一切,良好的家世,家境相等的好友,甚至她开朗、自由、完全不在乎受不受宠的性子都是她渴望的。因为安陵容的进宫和甄嬛本质上就不同,她带着父母的期盼,希望用自己在宫中的地位能让父亲骄傲,为母亲换得好一点的生活。
这是她最深的嫉恨,早在她带着满心的渴望也无人关注,而甄嬛的受宠却仿佛只是闲庭信步时就已经埋下。
比如袁立对她人的书写。她写牛莉,说她父母对她很好,这与她自己的家庭天差地别,于是当牛莉跟她说自己获得了射击冠军,她认为这是牛莉在讽刺自己不会用枪;当牛莉晒孩子晒和父母的合影,她觉得这是在讽刺自己没有孩子,自己与父母的关系不好。
她写李红和李冰冰,嫉妒于她们从东北的农村走出一步步改变了自己的命运。她写李红是沙仑的玫瑰花,认为她真正能在某种意义上实现了永垂不朽;她说李冰冰是中国娱乐圈的一个时代的夜莺,活过四旦双冰的时代依旧挺立。她嫉妒于她们不相信上帝,而上帝却赐给了她们所有,为什么上帝偏偏赐福于一个不爱她的人,却不赐福于自己。
当然,它也可以被定义为渴望和欣赏,是一个女性向她渴望的另一个同类的亲近。比如《不够善良的我们》,按照主流方式生活的传统女性简庆芬天然地会被与她完全相反的rebecca吸引,对方是她生活的另一种可能性,这种关系中有嫉妒,有竞争,还有一种亲近和欣赏,她“爱慕”对方,“嫉恨”对方,但从未想过把rebecca拉下来,反倒是陪伴着走完她生命的最后一程。
二、
但只到这里还不够,因为在“恨”的关系里,我们绝不能只去看向两名女性,这些被恨的对象还有一个更加抽象的身份,她们都在男权社会中获得了一席之地,都依靠着自己的能力、天赋或者社会资源,一步步地让自己进入那个由男性掌握的话语体系。
就像新京报的那篇文章提到的,当女性被男性建立的体系排除在外时,她们只能依靠彼此来确认自己的存在。而一方的远离让那些以之为镜子来确证自我主体性的这一方感受到了崩溃和破灭,这是恨意产生的根源。
所以说,她们的恨,其实来自于自身主体性的摇摇欲坠。
比如《我的天才女友》里,莉拉和埃莱娜是班级里学习最好也最聪明的两个女生,但在男性掌控一切话语,在女性被训诫着服从于男性体系的世界里,剧中女性的主体性是不存在的。
莉拉和埃莱娜唯有依靠彼此的友谊,在对方的世界里反复照见自己,埃莱娜看到了莉拉对男性世界的反抗,于是在父母都不让她继续上学时,她第一次反抗说我一定要继续读书。莉拉同样看到了埃莱娜在学习和智力上对所有男性的超越,她们之间,一个人代表着另一个人的存在。
所以当莉拉做出了所有的反抗也无法继续读书,而埃莱娜却可以继续时,莉拉下意识要做的就是拉着埃莱娜一起沉沦,她怂恿埃莱娜逃学去看大海,目的只是让埃莱娜的父母剥夺埃莱娜的学习机会,这是她“恨意”的表现。
《甄嬛传》里,安陵容所做的就是试图通过毁灭别人,让自己进入这种权力体系里,从而在“掌权”的过程中获得自己的主体性。
但真正悲剧的地方恰恰在这里,那就是她们所陷入的,依旧是掌握在男性手中的权力的游戏。
安陵容看似获得了权力,但她的获权与失权也仅仅在皇帝甚至是后宫权力巅峰皇后的一念之间。
袁立为此而困惑,她坦言自己的嫉妒与恨,但她亦无法忽视同为女性,她们为了立足所遭受的共同的痛苦,所以她说李红是“被困在海峡议题的荆棘鸟,被扎透了也要歌唱”,她懂她,所以才会问她“你的理想还长存吗?”
真正看透这一切的,是《我的天才女友》。这部剧将男权社会下女性关系的复杂讲述到极致。
当莉拉用尽一切办法都无法继续上学时,当她无论做什么都无法逃离父兄的控制、无法逃离这个充斥着男性权力的世界和时代时,她只能在和埃莱娜的友谊、在看向埃莱娜的时候才能找到那个过去的莱拉依旧存在的证明。
所以她在结婚的前一夜请求埃莱娜“无论如何,你一定要继续读书,我会花钱供你上。你一定要一直上学。答应我”。让埃莱娜能够走出去,代替她脱离泥淖是她改变自己的唯一寄望。
埃莱娜同样如此,她看到了她们自小生活的这个封闭街区充斥着男性暴权的愤怒,以及女性备受压抑的发泄和无能,但怯懦的她只能希望凭借莉拉去改变现状,而这也是莉拉的愿望。所以她劝解莉拉放下一些微小的执念,信任斯特凡诺对她的爱,而只有靠着这份男性的爱莉拉才能实现自己的愿望。
她们在这个男权社会下形成了天然的同盟,但剧更好的地方在于,它让她们在最后识清了男权社会的伪装和虚伪,莉拉身边一切的人都背叛了她,她的兄父、母亲、相爱的丈夫,他们为了自己的利益私下里与莉拉的仇人握手言和。
当莉拉在婚礼现场看到她的仇人出现,看到了所有的欺骗和虚伪,她和赶来的埃莱娜穿过整个热闹的婚礼现场含着眼泪对视,剧集在这里彻底完成了两名女性与整个男性联盟的对抗。她们发现在这样的社会里,她们能拥有的只有彼此,而这也是影视中对于女性关系的表达写的最好的一处。
在这个剧里,也隐藏着我们对所谓“女同性恨”的一条破局的路,那就是让女性直接地看到彼此,在看向对方的痛苦和破碎时也看到自己的痛苦和破碎,在这样的对视里结成真正的同盟。
我们当然承认恨,这是人与人之间最基本的情感,它构成了人的复杂性的一部分。但承认的前提是,我们要向《我的天才女友》一样,能够让她们穿过整个由男性同盟构成的人群,穿透所有的男性虚伪和假象,清楚坦然地看到彼此。
我们需要这样赤裸地、只存在于一个女性和另一个女性之间的对视。
参考及引用:
1.B站up主@欧尼jiahahaha视频:《什么是“女同性恨”?为何我们如此迷恋袁立文学,鸟嬛文学?浅析电影中的“女同性恨”》
2.三联生活周刊:《恨是人的天性,还是社会使然?》
3.新京报:《从“鸟嬛文学”谈起:女性为何执着于从同性友谊中获取自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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