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期访谈
摄影系邀请影视摄影师、我系毕业生、
我系教师邵丹老师
就其担任摄影指导的影片《门前宝地》
Q
&
A
1.
这次拍摄选用了什么摄影机和镜头?
这次拍摄选用了ARRI 的ALEXA SXT 与ALEXA Mini两款摄影机进行拍摄,在拍摄时一共有三组摄影机,分别用在不同的移动设备上。镜头选用了ARRI Master Prime,虽然变形宽银幕镜头相比于球面镜头,它的焦外成像效果与空间关系很迷人,但在镜头运动中会有横向的拉伸和压缩,这在一定程度上会削减影片的真实感。而MP这套镜头的成像风格非常准确与真实,可以为人物的情绪带来的一种“凌厉感”,这正是我们的影片所需要的。
2.
这部影片的视觉风格是如何构建的?
这部是我和浩峰导演合作的第三部影片。通过《倭寇的踪迹》、《箭士柳白猿》、《师父》这三部电影,他的电影风格沉淀下来,也形成了浩峰导演自己的风格。我很喜欢《师父》的视觉风格,我以为这种视觉风格可能会延续下去,但是他每一次其实都在尝试打破自己固有的风格,往前进一步。这固然可贵,但风险也极大。这次拍《门前宝地》的时候,他告诉我想要“色彩再丰富一点,人物再亮一点”,但更多的东西需要我们在拍摄的现场去挖掘。
刚开始拍摄的阶段,我们做了很多细微的前景遮挡与投影的内容,来构建更加复杂的空间关系,希望和以前的影像风格有所区分。但是后来发现,我们的影像需要更关注动作本身,注重到一些武学的原理。我也逐渐理解到“把人拍亮点”是什么意思——其实就是把动作拍清楚。
但一些细微感觉上的东西很难通过语言来描述。我经常会给同一幅画面调几个不同的LUT,这些画面颜色会有一些微小的差别,所传递出的情绪有所不同。我把这些画面发给导演,让他选择,他立刻就能选出自己最中意的画面风格,这样的工作方式提高了我们沟通的效率。
不同风格的影像构建
3.
影片的镜头运动令人印象深刻,是如何设计并实现的?
运动镜头基本是根据演员的动作来设计的。这部影片不需要较为主观和纪实的肩扛或者手持的运动,所以很多运动相对较为平滑,我们的移动设备主要是伸缩炮。A机基本就在炮上,B机在Dolly或者轨道上,稍微困难一点的是C机,C机经常是挂在摇臂上,但是我们的C机掌机特别好,他灵活构图的能力很强,运动也特别稳。
我之前和一个拍过《霍比特人》与《指环王》的掌机合作过,我在他身上学到了很多关于技术控制的理念。他说我们的拍片方式常常是“看感觉”,而他们是“看数据”。他们工业体系下的理念,是各部门的所有配合都需要一个精确的数据。比如这场戏里演员要走多少步,摇轮要摇多少圈。因为人为操作的时候总会有误差,而各部门的误差会导致每一条的结果都不一样,所以用数据来控制和规范是很重要的。每个部门完美地配合,听起来可能是最难的一种方式,但当所有人都精确地完成自己的那一部分时,往往却是最简单的。所以我们在创作的时候可以天马行空,但是执行的时候需要很精确的控制。
运动的设计
4.
本片有很多打戏,在拍摄打戏的时候武术部门与摄影部门是如何配合的?
在很多香港武侠片里,他们动作戏的镜头设计的逻辑是拆分动作——把一整套动作拆分成无数单个动作,然后每个动作都会拍下来。比如说一个镜头就拍一次出拳或者一次踢腿。这样的分镜方式会让镜头量很大,剪辑节奏很快,给人一种眼花缭乱的感觉。但是这部片子和这个逻辑恰恰相反,最激烈的动作反而景别是最松的,导演希望演员的动作能客观清晰地展现在观众面前,让观众看清楚每一个打斗招式和武学原理。因为我们都是顺着演员的动作拍,即演员的一套完整动作用连贯的不同镜头来拍摄。在这个工作流程中,我逐渐知道哪些动作是摄影机必须要拍到的,也会知道哪些动作摄影机不好拍。要是拍不好拍的动作我会先定下来机位,然后让演员的动作来匹配镜头,而不是根据演员的动作去找机位。
以前浩峰导演的片子都是他一个人当武术指导,这次他请了叶问的关门弟子梁绍鸿师父。梁师父跟我们聊天,到最后透露了自己的一些感想——打架的精髓就是距离,然后是节奏,最后才是招式,这一点和拍电影不谋而合。我们拍全景,其实就是为了展现两个人的距离,这种距离,就和景别很像。而第二个节奏就是我们所谓的运动,是跟着人物运动还是要用固定镜头来传递相对平静的情绪。第三个招式对于武术来说是一些精湛准确的动作,而对于电影来说招式就是镜头与美感的表达。这一点我觉得是电影与武术的相同之处,也是一个武术宗师一生学习最简洁的总结。
打戏的配合
5.
在这部影片中分镜头和机位是如何设计的?
因为导演是我们学院毕业的(徐浩峰导演于1993-1997年就读于北京电影学院导演系本科)当时他们有一个观念——电影只有一部分是被规定好的,还有一部分是在演员与各部门在现场的感受所产生化学反应的产物。而这种可贵的感受是工业化很难得来的。剧组每天收工之后我和导演会去现场走戏,我们会根据设计的动作来确定明天第一个镜头的运动。但我们不会设计第二个以及之后的镜头,因为第二个镜头是从哪里开始拍的,完全要根据演员在现场的落点来定,然后再接着拍第三个第四个,以此类推。所以我们每天都会花很长时间来确定第一个镜头。在演员走戏的时候我们会拿着取景器配合,看看动作到哪里配合上出问题了,我们再调整。所以我们并没有分镜头表。
我们可能没有像工业类型电影那样的工作模式,用事无巨细的规划向每个人来呈现一个清晰的图景,我们更多是剧组里的各个部门在一起用自己的智慧和创作经验,帮助导演将自己内心的构思描摹出来。所以信任是浩峰导演在剧组里一个很宝贵的点。如果一个剧组没有互相的信任,对于我们这种比较灵活创作的方式来说,不断的变化会消磨掉大家的创作热情。大家会觉得既然怎么拍没有确定下来,我也就暂时等待。而一旦有设计要临场改变的时候,其他部门会觉得泄气。但是如果剧组的大家互相信任,大家就会非常积极地去完成自己的工作。如果有设计上的改动,第一个部门会思考能否在这个基础上能衍生出新想法?第二个部门也会想自己的创作范围内能不能积极地去优化这个新想法?所有的部门都是积极地对待这种变化以及变量,最终我们的拍摄就会得到一种意外之喜。
6.
本片中的光线设计很细腻,布光的思路是怎么样的,有没有尝试使用新型灯具?
现在有很多新型的灯具在市场上出现,其中LED灯也有很多类型,但是在一些大范围的场景中,还是避免不了使用大功率的钨丝灯或镝灯。比如,在武行开会的那一场戏,原本在质感非常好的一间寺庙进行拍摄,但是那个场景临开拍时无法使用了,所以只能换到现在看到的场景。它内部的墙面非常白,而这场戏又需要一个暗调的氛围,所以只能加大主光的照明功率,来保证主光够亮,从而来压制散射。
在外景光线的控制上我们也做了很多设计。刚开始剧本里的大决斗只有十几个人,但是我们的武术指导梁绍鸿师父的理念是“一招制敌”,所以我们修改了这场打戏,把十几个人变成了几十个人。但是随之而来的问题就是拍摄的体量和天数会成倍增长,天光的方向和软硬会很难控制。所以我们最后决定用十架左右的吊车把所有的太阳直射光全部遮起来,只留天空的散射,然后我们再重新用灯具做太阳光。这样会使得红色沙子的颜色和人物脸上的光影都获得稳定的控制。这样一来,我们的拍摄就可以不受天气与太阳角度的影响,在接戏上也不会存在问题。当然这么做也舍弃了很多自然环境中漂亮的光效,比如每天早上太阳会把城墙上的纹理照亮,这种质感非常漂亮、磅礴。虽然最后呈现的这种方式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但是却能保证最稳定的拍摄和输出。
天空散射的处理(左、中)
武行的处理(右)
左右滑动查看
7.
红色是影片最后决斗场景中的主基调颜色,是如何设计的?
其实导演很早就定下了红色基调。在影片筹备之初主创讨论的时候,我们都觉得即使不知道这部片子的未来如何,但这个场景有可能会成为该类型里一个非常经典的片段。
其实那条街道叫日本街,它现实的情况是铺满了用来防贼的鹅卵石,导演在开始就很确定要在这里拍摄这场打戏。但是后来发现演员在上面根本站不住,所以后来我们商量就打算把这个换成红色的土或者沙子。
美术指导谢勇老师是云南人,他刚开始的想法是用一种云南特有的红土,但是这个方案的运输成本过于昂贵,就放弃了。谢勇老师后来给我们制作了一些不同材质、不同颜色的红沙样本,最后我们定了类似于铁锈红的颜色。
在染色阶段我们需要用红色的颜料混着沙子一起炒,但是后来在现场演员在上面打完,就和沙子下面的土混合,导致后来沙子就被越打越稀,我们在拍摄的同时就要不停地进行染色和补充。而沙子和土就这样不断地被混合,最后形成了一种基于土和沙子之间的粉尘。但这种材质的沙土在比武的时候会飞溅,就像血雾一样在地上散开来,而这种类似血雾的质感在镜头里非常漂亮,这也算是意外之喜。
红色的处理
8.
如何看待AI技术的发展对电影制作的影响?
相较于一般的影视作品,它更多是一种“快餐式”的创作。当然这个“快餐”没有贬义,因为市面上大部分的内容都需要这种创作方式。而创作这些内容的时候,更多是参考以前的影视内容或历史文献的数据库,而这种创作方式恰好是很适合AI的。比如应用较多的两个方面,一个是在概念设计,现在AI可以生成很多优秀的图片,可以用来做概念设计,尤其是仙侠、科幻、玄幻的题材,对美术有很大的启发。第二是在文本方面,现在行业内也会用AI来筛选剧本,根据一个特定的模版来筛选出最符合要求的剧本。这点当然有局限,因为很多优秀的剧本并不是常规的写法,很多伟大的电影叙事逻辑并不同于普通电影。这种筛选方法确实可以筛掉一般水平的剧本,当然也有可能会筛掉很优秀的剧本。
现在的AI也可以用文字来生成分镜,效率非常高。我之前做过一个片子,因为没有办法去做预演,我们通过从不同地方找大量的参考,然后再通过AI转化,变成画面质感和风格统一的镜头进行排列,转换之后的素材可用度非常高。
目前我们正处于AI的发展期,但是它有一天一定会对我们起到帮助、推动的作用,甚至是颠覆影像的概念。就像游戏的发展一样,游戏发展最初期的作品制作很粗糙,但是后来建模逐渐细腻,光影也逐渐真实,到现在已经能给人身临其境的质感。这个变革的过程是不可逆,也不可抵制的。如果把AI拆分到影视制作的各个部分,那我觉得对制作还是有非常大的帮助与影响。我个人对AI还是持拥抱态度的。
撰稿:董育宁
编辑:张紫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