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cityif与《北京规划建设》期刊联合推出的专栏【北京规划建设】,旨在实践新媒体与传统媒体的融合。自1987年创刊以来,一直以"理性成就个性、高度成就深度"为办刊理念。一本表面上看似纯技术的期刊,实际牵涉政治、经济、社会、文化的所有大问题。为人,是我们的唯一目的。
中德“城乡共构”项目Raumbild系列访谈
Raumbild(直译为“空间图像”,意译为“愿景规划”)是德国战略规划的重要实践方法之一,旨在通过不同学科和部门的合作过程来规划愿景。合作方包括城市规划师、相关研究机构、各级政府部门、民间社会组织和专家学者等。它是一种非正式的规划工具,在欧洲的规划体系中正变得越来越重要。针对不同的空间尺度和行政边界,愿景规划描述了空间环境的多维度和社会化视角,并制定可持续的规划战略。因此,愿景规划既不是静态图像,也不是固定规划,而是法定规划系统之外的多角度构建未来愿景的过程。
Raumbild系列访谈由中德“城乡共构”项目(URA, www.urbanruralassembly.com)团队成员主持:范利(fan@tu-berlin.de,德国柏林工业大学)、黄璜(hhuang@tongji.edu.cn,中国同济大学)和Ava Lynam(a.lynam@tu-berlin.de,德国柏林工业大学)。在 URA 项目中,Raumbild规划方法已在三个城乡“生活实验室(living labs)”进行实践应用,包括德国图林根州诺德豪森镇(2022年),中国浙江省台州市黄岩区北洋镇和智能模具小镇(2023年及2024年)。Raumbild系列访谈将围绕Raumbild实践方法的探索展开,旨在通过专家对话的形式,向中国城乡规划及相关专业专家学者、研究人员和实践者介绍Raumbild规划方法的发展与应用,共同探讨其对于中国相关规划的启示。第一篇是对克劳斯·R·昆兹曼教授的访谈,他将深入介绍Raumbild概念在德国的发展和演变。
嘉宾:克劳斯·R·昆兹曼
德国多特蒙德工业大学荣休教授,伦敦大学学院巴特利特规划与发展学院名誉教授,南京东南大学客座教授。研究领域包括城市政策创新、欧洲空间规划、地区结构调整、创造力在空间和经济发展中的作用,以及中国经济增长对欧洲城市和地区的影响等
访谈:范利,柏林工业大学高级研究员,ISOCARP 科学委员会副主席
KRK=克劳斯·R·昆兹曼
LF=范利
LF
我了解到在德国,“愿景规划”(Raumbild)已成为地区和区域空间规划的一种创新方法。什么是“ Raumbild”,它与德国另一种指导地区发展的工具“指导性规划”(Leitbild)[1]有什么不同?
KRK
“指导性规划”制定一个地方、区域或国家的发展战略。无论是村庄、城市、城市区域,还是地区,都必须有一个“指导性规划”,一个总的路线图,一个对未来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指南。需要对以下这些问题作出回答:我们的发展目标是什么?我们当地的潜力是什么?有哪些挑战、要求?我们对未来的愿望是什么?我们如何为每个人提供更好的生活质量?
相比之下,“愿景规划”特别注重特定地方或地区在空间维度上的发展战略。制定 "愿景规划"的关键是了解当地的潜力——不仅仅是国家政策议程方面的内容,更重要的是当地真正的资源、挑战、(关心的)焦点以及潜力。地方潜力包括所有地方资源,这也包括人,他们的记忆、传统,他们种植的食物,该地固有的创造力,他们的焦虑等等。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独特性。尽管了解当地的独特性对于“指导性规划”非常重要,但对于 "愿景规划"更为关键。从当地的特点出发是"愿景规划"的关键!以旅游业为例。人们可能会说:"我们要发展旅游业,我们要根据旅游机构和研究人员的意见做这做那"。但这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这个地方能为游客提供什么,当地旅游业的潜力在哪里。否则,你就会得到一份通用的清单,适用于德国、法国或美国的任何地方。因此,当地的 “愿景规划”就是充分尊重当地的特色,这对成功的规划常重要。
LF
在德国,“愿景规划”是一个相对较新的概念吗?
KRK
“愿景规划”最近在学术界成为一种时尚。与法定规划中“指导性规划”不同,“愿景规划”不受任何法律约束。随着 “愿景规划”一词的引入,“指导性规划”的空间维度更加引起大家的关注。但实际上在政治舞台和政府职能部门,人们往往会质疑“指导性规划”实施的有效性,对 “愿景规划”的质疑更是如此。人们认为“指导性规划”只是官员们桌上的一份文件,而“愿景规划”的分量更小,只具有象征性,是为了给记者和媒体提供素材的一种说法。
LF
“指导性规划”和 “愿景规划”如何融入德国的城市规划体系?它们是否被视为非正式规划,在德国空间规划体系中的位置何在?
KRK
“愿景规划”这一概念源于德国,属于非正式规划的范畴。但美国城市设计师凯文·林奇(Kevin Lynch)很早就在其所著的《城市意象》(The Image of the City)一书中提出了“愿景规划”的想法。“指导性规划”是一个正式的规划工具。在制定地区规划或发展战略时,编制“指导性规划”是其中工作内容之一。这就像为未来发展勾勒一个路线图。这不仅仅是一个有形的规划,更像是一种叙述。我们想去哪里?比如说,2023 年我们的现状如何?到 2040 年,我们希望如何发展?我们的地区应该是什么样子?应在哪些方面进行具体发展?政府总是把重点放在基础设施建设上,而“指导性规划”则关注更多方面,关注该地区人们希望看到改变或实施的事物,关注人们投入时间和金钱的项目。探索当地民间社会如何为塑造这一“指导性规划”做出贡献至关重要。然而,实施只是一个方面。同样重要的是,要找出本地区的优势。
图1 昆兹曼教授手绘“愿景规划”在德国规划系统中的定位,2023年8月绘
LF
您如何理解 “愿景规划”的空间尺度?它总是应用于相对较大的区域范围吗?
KRK
你可以为一个城镇、城市、城市地区制定“愿景规划”,可以对大上海,也许是整个地区(当然不是整个中国)制定 “愿景规划”。规划的空间边界由你来定义,而地区空间特征越同质,“愿景规划”就越容易编制。
“指导性规划”包括经济发展、交通、水、能源、社会事务等部门政策,而 “愿景规划”也具有全面性并始终与空间相关联,但它可以降低决策者以及在当地生活和工作的人们其思维复杂性。因为一旦你要处理一个地区的问题,并为该地区制定发展规划或战略,就会面对一个非常复杂和全盘的考虑,包括水利发展、水利基础设施、交通、住房等等。然而,“愿景规划”旨在简化复杂性,确定未来发展的核心并将重点放在空间维度上。你必须挖掘当地的潜力,并将这种潜力展示给人们。如果你在当地举办工作坊,你需要特意问参加者:“你们当地的特色是什么?”这是至关重要的问题。你在黄岩开展愿景规划工作坊时,当地人知道很多你们这个团队不知道的事情,因为你们并不住在那里,也没有与当地人有私下接触。在工作坊中,你可能会面临的一个挑战是,参与者可能会告诉你当地所有的好东西,并表达他们的愿望。
关键是如何从当地的角度来制定“愿景规划”。例如,在黄岩某些地区或区域,宗教在当地社会的日常生活中发挥着重要作用,但政治家可能对此并不感兴趣。在日常生活中,人们在节日期间积极参与宗教活动,并花钱修建寺庙和支持相关活动。如果你不想提及宗教,可以强调当地的传统。宗教没有空间维度,但寺庙有。因此,不仅要将寺庙作为宗教基础设施,还要将其作为当地特征和人们生活空间的重要组成部分。
LF
但 “愿景规划”的概念是否有存在价值?当我们考虑区域发展时,往往会受到城市行政边界的限制,这使得为整个区域制定一个发展战略成为一个挑战。在这种情况下,“愿景规划”被证明在促进跨境规划方面具有重要价值,它为“指导性规划”可能受到行政边界、事权限制的情况提供了一种解决方案。
KRK
在对工作地点、地区、区域进行实证分析时,可以从概念上克服行政边界。然而,在实际实施过程中,克服行政边界可能具有挑战性,甚至可能不被客户接受。
LF
确实如此。“愿景规划”是对规划项目的一个很好的补充,但实施性很有限。
KRK
规划的关键点不仅是视觉上的呈现,而是要将地方或地区规划融入人们的头脑和政治舞台。规划者通常依赖地图、图纸和图像,认为它们能传达预期的信息。然而,有效性在于将这些概念植入人们的思想中。例如,如果社区居民认同其所在地区悠久的道教传统,这就会成为他们思想的一部分。而一个仅标注寺庙位置的规划可能无法完成 “指导性规划”或 “愿景规划”的使命。
LF
这就是为什么在“愿景规划”的发展过程中,参与式方法至关重要。
KRK
制定 “愿景规划”的过程至关重要。一旦建立,它就会在人们的思想中根深蒂固。随后,社区居民和决策者可以共同决定如何实施他们设想的理念。他们可以利用政府的规划政策,将这些想法融入未来的发展空间。“愿景规划”强调了空间维度在实现共同设想和理念方面的重要性。
过去,规划师会制定一个综合发展规划,将其挂在墙上,并认为它已经完成了。然而,这种方法已不再可行。如今,让社区参与进来至关重要,因为居民比规划师对空间有更深刻、更深入的理解。他们的日常经验,再加上他们的家人、父亲、母亲和祖母的见解,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视角。这就需要在规划师和社区不同成员之间建立对话。又如,农民可能会带来他们的期望和想法,而从事渔业的人则会提供他们对空间的独特看法,这些看法往往超越了许多规划者的认知,尤其是在水利方面。与盲目追随城市对策的时髦学术趋势不同,“愿景规划”必须认识到当地社区居民早已认识到的某些问题的重要性,例如洪水、水资源短缺或缺乏适当的污水处理系统等。
LF
是不是在德国,几乎整个规划过程都是参与式的?
KRK
是的,也许在国家或省级层面没有,因为确定如何选择参与人员等问题太复杂了,但在地方和社区层面肯定有。在城市层面,规划参与是强制性的,甚至写入了法律,具体到各个城市的程序和规定各不相同,这取决于地方规划者和政治领导人的能力,以及他们选择如何组织参与的过程。现在,数字技术正在改变这一过程,让更多的人参与进来。
LF
这很有挑战性,因为区域范围的合作规划需要许多参与者。如何确定谁需要参与?这似乎有些随机,不是吗?我们还需要确定各个领域的专家参加。规划过程不也是一个持续的过程吗?
KRK
请参阅 Patsy Healey 关于 "合作规划 "的著作。在德国,当你制定地方土地利用规划时,你必须让来自不同机构的约 75 名参与者参与进来,这些机构从商会到天主教会和新教教会,不一而足。关键是要确定该地区真正能代表社区的主要人员,并使其成为参与者。而不是让官员们去做,因为官员们往往是在传达上级的命令,或者只是在表达他们的个人利益。规划师来识别这种参与者是挑战的过程也是一种明智的做法。规划师必须找到合适的人,甚至是有争议的人,而不仅仅是那些照搬政府议程的人。规划师必须识别到生活在该地区并了解该地区情况的人,并与他们合作。农民协会可能会成为有价值的贡献者,因为专业商人在特定领域对地区具有重要意义。当然,寺庙的代表也会带来独特的见解。规划师还必须找到了解当地教育情况的教师,必须询问医生,向他们了解该地区的健康卫生状况。在德国,一种常见的做法是确定分组,即代表不同领域的不同讨论小组。例如,一个小组可能关注农民、农村问题,另一个小组可能关注商人、商业问题,还有一个小组可能关注房主、住房问题。这种方法有助于更好、更准确地界定一个地区的优势。
LF
在“愿景规划”工作坊中,讨论时间可能很有限,通常只有一个半小时。您认为这么短的圆桌会议真的能形成未来愿景吗?
KRK
一次研讨会当然不够,但这是一个开始。此后,必须建立定期会议的机制。你可以启动这一进程,但随后应将其发展成为一种惯例,每两个月举行一次会议,进行讨论和持续合作。这需要一个持续的过程。
不过,也有可能有人不愿意持续参加。这确实要看情况。你必须找出愿意长时间参与项目的人。如果他们只是觉得有义务在研讨会上表达自己的想法,然后就离开,这种方法是行不通的。相反,你需要找到能让他们进行有意义交流和传播重要信息的场合,允许参与者表达不同或者相反的意见,而不仅仅是单一的观点。
我的建议是确保在该地区有一些协助规划的人员。请他们与相关个人进行访谈,规划人员可以具体说明希望访谈的人员类型,确定哪些人愿意参加这些访谈。然后,由协助的人员记录访谈结果,并整理收集到的访谈内容。最后,在工作坊上向工作坊的组织者介绍访谈关键信息。
LF
除了学术研究之外,有没有一些“愿景规划”项目不是由学术研究机构发起的,而是由地方政府发起的,致力于当地发展?
KRK
地方层面通常有大量规划项目,因此设计“愿景规划”只是一个辅助的举措,针对特定的一些挑战,比如地方政府部门可能已经制定了他们的地区战略,但在某些问题上可能难以达成政治共识。如果你阅读报纸,你就会发现那里有各种各样的项目,横跨中央政府、各部委、地方政府等不同层级的职能部门,各条线都有自己的一套项目。地方政府也积极参与各种项目。“愿景规划”试图将其中的一些项目整合在一起。据我所知,目前在德国面临的挑战是,行政部门过于专注于自己的项目,而忽略了当地人是否有其他想法,有时甚至是更好的设想,这些想法可能更容易在当地和所在区域形成共识。
注释
[1]关于德国空间规划的“指导性规划”(Leitbild),参见Jürgen Aring (2018), Leitbilder der Raumentwicklung, In ARL (ed.): Handwörterbuch der Stadt- und Raumentwicklung; Zimmermann, H. (2009) What is a “Leitbild”? Some reflections on the origin and use of the German expression, in W. Strubelt (ed.) German Annual of Spatial Research and Policy: Guiding Principles for Spatial Development in Germany, Springer。
原文发表于《北京规划建设》杂志2024年第3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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