秃鹫
作者:焉有火光
发现河流消失之后我们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这完全是超自然的现象,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能力。而且随着河流一并消失的还有河对面的帐篷和烧烤架,我们过河之后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时空。
——焉有火光
Farewell to 2023
and
Hello 2024
SHUYU
WENXUE
所有事情发生在2024年6月28日,如你所见,当事人都已经死掉了,所以唯一知道真相的就只有我一个人。我并不是拒绝认罪,相反,我很乐意为我所犯下的罪行接受惩罚,前提是这些惩罚只来自于法律。
我叫光照尘,父母为我起这个名字是希望我的人生能够光彩鲜亮。诚如他们所希望的,前二十多年的人生我顺风顺水,直到进入了秃鹫峡谷,我的人生便灰暗了。
警官,我希望你们将来能够封闭那个峡谷,不要再出现我们这样的悲剧了!
我们是一群户外活动爱好者,在2024年6月25日上午9点进山,一共三男两女,我、罗八珍、朱绂、马去如、满路。我们原定在山中待三天两夜,25日到27日考察这片峡谷的水文情况,然后在28日晚上离开峡谷到山上,迎接一次漂亮的流星雨。
第一天一切顺利,我们在峡谷中扎好两个帐篷,吉普就在帐篷不远处。我们先是美美吃了一顿烧烤,就躺进帐篷里面,打算等休息好之后再去收拾烧烤架和收集数据。
我们三个男人躺在一起开始闲聊,朱绂说要是峡谷突然发大水了该怎么办,马去如说那肯定第一时间开着越野车逃命,要开着越野车逆流而上。我说我们的帐篷要是能够在水中像船一样浮起来就好了,可以顺流而下,飘到哪里算哪里。我们开始想象着各种各样死里逃生的情节,比如说半夜的时候突然有狼群到来,我们就赶紧游泳逃命,朱绂说我们没有救生圈,水性也参差不齐,一跳河肯定就要失散。我说我们可以学曹操搞铁索连环,然后他们两个都笑了,推着我说我是个狗头军师。
过了一会儿,马去如忽然让我们两个不要说话,他说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声音,应该是某一种鸟类扑扇翅膀的声音。
我们三个出了帐篷,看到了一只巨大的秃鹫从峡谷上方飞下来,落在了河流对岸,开始啄食河滩上的一团东西。朱绂抓起脖子上挂着的望远镜仔细一看,顿时尖叫起来。
“他妈的!对面有尸体!”
我的脑子一下子还没有反应过来,秃鹫吃腐食是很正常的事情,它们是恪守节操的食腐者,但凡还有一口气都不会下嘴。
“是死人啊!”朱绂大叫。
我愣住了。
听到朱绂叫声的罗八珍和满路也钻出了帐篷,她们同样惊呆了,看着对面的巨鸟低头吃着一个死人,胆小的满路的尖叫几乎要贯穿整个峡谷,但是秃鹫只是抬头看了我们一眼,然后就继续大快朵颐。
它先用自己的尖嘴剖开死者的肚子,扯出来长长的肠子,胃像一个破了的足球一样干瘪。
说实话,如果对面河滩上是一头鹿、一只兔子,我们根本不会干涉,但是对面是一个人,他死在了这片峡谷,我们当然不能袖手旁观。
“不能让它继续吃了!”马去如抄起河滩上的一块鹅卵石朝着对面掷去,他曾经在日本留学,是学校棒球队的一把好手,那石头不偏不倚地打在了秃鹫的翅膀上,引来它愤怒的叫声。
它直勾勾地盯着我们,像是在发出某种警告。隔着一条河,我看到了它邪恶的绿眼睛,让我想起来沼泽和爬满绿藤的老屋,又像是遥远的一颗绿色星球。
“我们过河!”马去如第一时间发动了吉普。
“要不我们先别过去?”罗八珍有些担忧地说,“过河会不会有危险?”
我是赞同罗八珍说的话的,对面的人已经死了,我们现在能做的事情就是把秃鹫赶走然后报警,等警察来处理这些事情。至于流星雨肯定是不用想了,警方会把这一带封锁起来。
“万一他是被人谋杀的呢?”马去如斩钉截铁地说,“我们必须集体行动不能分开,落单的人可能就出事了。”
罗八珍和满路一对视,两个人咬着牙一起上了吉普。峡谷里的河不宽也不深,吉普轻而易举地就到了河对岸。
秃鹫不得不飞离,巨大的翅膀支持它腾空而起,在天空对我们留下了一连串愤怒的诅咒。
我们终于清楚地看到了死者,男性,大概四十岁左右,穿着冲锋衣和牛仔裤,没有背包,身边没有手机等任何东西。好像他只是一个平平无奇的误入峡谷的普通人,不明不白的死在了这里。
“我报警,你们多拍几张照片。”马去如说。
朱绂转身要去车上拿专业的拍照设备,但是再度发出了惊叫。
吉普的轮胎上还有大片的水痕,但是河流不见了,我们的身后只有一片干涸的河道,好像从来都没有河流存在过。
发现河流消失之后我们顿时陷入了恐慌之中,这完全是超自然的现象,已经超出了我们的理解能力。而且随着河流一并消失的还有河对面的帐篷和烧烤架,我们过河之后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时空。
这个时候我们一起看着马去如,他是这次户外活动的发起人,也是我们这帮人的队长,我们一直都很信任他。
但是马去如这时候的脸色难看极了,他指着自己的手机屏幕,左上方的信号是个大大的×。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里,我们疯狂地想要用各种方式去联系外界,但是最终都没有成功。我们开着车冲过河道,在这片峡谷里面绕来绕去,但是死活找不到我们的营地。最可怕的事情是我们在烧烤的时候把所有的食材都搬下了车,车上只有仅剩的几包压缩饼干和几瓶水。
我们沿着河道前行,但是整个峡谷变得诡异起来,好像成了一个莫比乌斯环,就算马去如踩足油门往前开,我们也只能回到那具尸体旁边。
我们在车上,眼看着那具尸体的肠子暴露在外,连着干瘪的胃,死灰的脸上竟然有着一种解脱一般的事情,他的头上有一个大洞,我猜想他可能是来到这片峡谷自杀的。
我们没有放弃希望,因为27日会有一次大规模的流星雨,峡谷附近就是最佳的观测点,到时候会有其他的天文爱好者前来,只要有人能发现我们,我们就可以脱险。剩余的食物虽然不大充足,但是只是饿一天,也不算什么大事。至于那条突然消失的河流,我们更愿意相信只是一种很突然的自然现象,也许我们还能凭借这个去发表论文呢。
这个时候我们还是有心情开玩笑的,朱绂把他的幸运骰子拿出来,给我们分别按照一到五编号,让我们各自说一个脱险后最想吃的东西,摇到几算几。
那天是25日,马去如要求我们除了排泄之外都不要下车,尽量在车里待着。他把越野车停在了峡谷的阴影里,避免阳光直晒,于是接下来的两天里,我们就在车里勉强度过,吉普的舒适性实在是很差很差,两天下来我们坐得浑身酸痛,口干舌燥,只靠着27号就会有人来的那个信念硬撑着。
27日如约而至,但是既没有天文爱好者前来,也没有流星雨。那个晚上,夜空中无数的星星都在闪烁,但是没有哪怕一颗从高天坠落!
只有秃鹫在我们头顶的天空盘旋,它仍然惦记着那具没能吃完的尸体。
饥饿是我们最大的敌人,压缩饼干硬得硌牙,几乎要把我们的食道划破;而几瓶矿泉水也终于支撑不住我们的消耗,即使我们一天只喝一瓶,也只够我们撑到28号。
焦躁的情绪迅速在车中蔓延开来,朱绂开始抱怨马去如不应该多管闲事,那个死人如果要自杀是他的事情,是死是活都应该和我们无关的;罗八珍一直在小声安慰抽泣的满路,我能看得出来罗八珍心里也充满了恐惧。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我们饥饿的速度好像变得非常非常快。小半个压缩饼干吃到肚子里之后,过了两三个小时,饥饿感就会从我们的胃里咆哮着冲上脑袋。车里面充斥着汗味和皮革的味道,我们晚上只能降一点车窗免得憋死,但是就在这种情况下,我忽然觉得车里的每个人都在散发着肉香。
我猜其他人也是和我一样的想法,因为我也能从他们的眼睛里看到一点绿光。
和秃鹫一样的绿光。
我有一次下车排泄的时候,看着远处那具逐渐腐烂的尸体,脑子里面忽然生出来一个可怕的念头:
他会是什么味道?
这个想法倏地出现又消失,像是流星一般转瞬即逝,但是我知道它还会再来的。
白天的时候我观察那具尸体,它日趋腐烂,苍蝇在其上盘旋飞舞,然后白色的蛆虫从它的口鼻里面一条一条钻出来,肥肥胖胖的,像是一粒粒饱满的充满生机的大米。我甚至在想如果我还来得及用它没有完全干掉的肉去做一碗红烧肉,去搭配大米的话,一定会特别的美味。
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回头看了天空一眼,秃鹫就在悬崖边伸出的一根树枝上站着,一双眼睛冷峻地盯着我,似是催促。
“光照尘,你干嘛?!”罗八珍忽然喊道。
我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跪在了那具尸体旁边,这时候我才意识到,我已经闻不到尸臭了。我有个学医的朋友和我说过,尸臭的浓烈程度足以熏晕一个人。
该死的!
马去如下了车,走到我面前。
“我们得想办法找点东西吃了。”马去如神情冷酷,回头和那只秃鹫冷冷对视。
马去如的确很适合领导者的角色,装死诱惑秃鹫这种事情也是他来做的。
他摇摇晃晃地走出车里——我相信他并不是装的,而是他的体力已经不足以支撑他好好走路了——然后扑通一声倒地。
他喝光了我们剩余的水,不然他很可能没办法在连续两个多小时的烈日暴晒中还维持清醒。但即使是这样,他的嘴唇也很快干燥,如同那条干涸的河道一样出现大片的裂纹。
秃鹫在树枝上冷冷地盯着他,我猜它是个机敏的鸟,正在判断马去如到底有没有死。
直到天色渐沉的时候,秃鹫才慢悠悠地飞下来,审视这个几近垂死的男人。
我们在车里屏住了呼吸,眼看着秃鹫拖着脚步走到马去如的身边,慢悠悠的。
躺了一天的马去如仍然有着可怕的爆发力,他猛地一腾身,冲向秃鹫,一下子就抱住了这只大鸟。秃鹫的喙和爪子在他的身上划出了道道血痕,而他死不松手,我和朱绂推门而出,一起冲上去。
我们实在没有力气掐死这只秃鹫了,完全是靠着三个人的体重把它压死的。我压着秃鹫的脖子,眼睁睁地看着那双绿色的眼睛失去了神采。
我至今都无法形容那是什么味道,只记着腥甜的血和软绵绵的肉。我也许是太害怕了,也许是太饿了,所以我把秃鹫的眼珠子抠出来吃掉了。
秃鹫的肉不好吃,但是我们吃饱了。马去如把油门踩进了地板,狠心狂飙,带着我们冲出了峡谷。
警察告诉我们,那个男人是自杀的,河流突然消失可能是因为我们太过于饥饿出现了幻觉。
至于流星雨,他们说那不过是个假新闻。
也许是因为吊桥效应吧,罗八珍和我很快就坠入了爱河,我们在那件事情的半年就领证结婚,而在婚礼上,罗八珍在和我拥抱的时候悄悄告诉我,她怀孕了。
我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但是婚礼上,马去如他们都没有来,我能够轻而易举的猜到他们不来的原因,但是我现在还是先不要说了。
总之,我的生活似乎步入了正轨,我再也没有参加过任何的户外活动,罗八珍也非常支持,她说那太危险了,我们只是运气好能够活下来。
罗八珍的肚子一天一天地大了起来,我也越来越小心地照顾她,她在孕期提出的任何要求我都会满足,但是唯有一点让我感觉到恐惧。
“老公,我想闻闻腐肉的味道。”她苦笑着和我说。
她的这句话触动了我的某根神经,让我当晚彻夜失眠。我知道很多孕妇在怀孕期间因为激素的原因,会有一些异食癖的现象出现,有的人会想要喝汽油,有的人会想要闻臭味,但是罗八珍对于腐肉的味道有如此的痴迷,让我不由得心惊肉跳。
我好像又看到了那只该死的秃鹫,看到了那双绿色的眼睛!
而且不只是罗八珍,我对于腐烂的东西也开始生出来一种诡异的迷恋。我开始有意搜索各种尸体的照片,我会去找我在医院的朋友吃饭,酒足饭饱之后和他开玩笑说我能看着腐尸吃饭,他自然是一脸不信,给我看了几张尸体的照片。
我的脑海牢牢记下来那几张照片,晚上回到家之后,闭着眼睛用那腐烂成红黑泥团的东西下饭。
我会斥责把小区里不给狗牵绳,导致狗把猫咬死的狗主人,我会自己带着小铲子在别人赞许的目光中挖个坑把猫埋了,我说我这是给未出世的孩子积德行善。但是天知道我在埋葬猫的时候有多么想吃上一口。
但是,这一切的变化,都抵不上罗八珍的变化。
她生下来一个死胎。
医生告诉我,孩子在肚子里已经死了一两天了,埋怨我不把罗八珍及时送来,不然大人和小孩都会有危险。
我连连道歉,在医生离开病房之后,我看着罗八珍,等待她的回答。
她说,老公,我想吃掉孩子。
我沉默无言,因为我猜所有的事情都有同一个理由。
吃了秃鹫的我们,也正在变成秃鹫,我们成为了一个个食腐者。
我和罗八珍最终一同选择入职殡仪馆,我们开始讨厌一切一切的活气,除了客人和草木,殡仪馆里面再没有任何的活物。
我们热衷于看着棺材里的死者。
罗八珍做修容,我负责火化,我们都会看着尸体许久许久。
之前为了庆祝生还,我们在脱险一周后去吃火锅。那本来应该是一次快乐的事情,但是在席间,我发现其他四个人的脸色都变得古怪起来。我猜他们和我想的一样,肥牛和羊肉卷在我们的嘴里都变成了秃鹫肉和腐肉混合在一起的味道。
无论在清汤锅还是红油锅里,我们似乎都吃不到原来的味道了。
我们看着彼此,心里忽然生出来想吃掉其他人的尸体的念头。
在漫长的余生中,我确信我们会花费许多许多的时间,尽可能寻找腐烂的味道。
我们是秃鹫。
但是我们没有想到,我们死不掉了!
他妈的!
我们死不掉了!
我在出单的路上遭遇了车祸,全车人都死了,一根钢筋贯穿了我的脑袋,而我没有死!
我早应该想到的!
罗八珍肚子里的孩子已经死了一两天了,已经在羊水里高度腐败了,她之所以没事,是因为她死不掉!
我听说马去如后来参加了几次户外活动,不幸落水,失踪了半个月,身上大小伤口无数,但是奇迹般活了下来。
朱绂被人捅了二十多刀,活了下来。
最胆小的满路得了抑郁症,从高楼跳下来,高位截瘫,但是活了下来。
我们成为了活着的尸体。
在我104岁生日的时候,我们几个人又聚在了一起。
五个死不掉的人面面相觑。
马去如对我说,照尘,你扔出的骰子,你来了结吧。我们在车里的时候决定扔骰子,我的编号是五,我想吃火锅。所以脱险后我们吃了火锅,点了鸳鸯锅,分清汤和红油,但是我们再也吃不出那种味道了。
外送的火锅很快就到了,外卖员很客气地问要不要帮忙,我摇摇头说不用,在他担忧的目光中关上了门。
罗八珍慢吞吞地把把酒精灯推到锡纸锅下,把底料和汤一并倒了进去。她颤抖不停的手点燃了酒精灯,把食材切好。
我和罗八珍两个人慢吞吞地开始吃火锅,我吃清汤,她吃红油。
一个小时后,剩下的所有东西都归我吃了。
最后,就是警察的敲门声响起了。
外卖员果然报案了,这也不奇怪,因为我没想过隐瞒满屋子的血腥味,特别是那一片赤红的血迹在厨房的一角呈现出喷射状,那是马去如,他后半辈子都被高血压所困扰。
满路的轮椅歪歪斜斜地倒在了一边,这个曾经最娇小的女孩子,到老来只有三十多斤重,高位截瘫折磨着她。
朱绂的身体里面还有细碎的刀片没有取出来,划破了我的嘴巴。
我恨她,因为我已经这个年纪了,还要我用红油锅煮她的肉,可她的肉已经老得不像样了,我还要把她杀死剖开,一口一口吃下她。我本来很喜欢清汤锅的。
他们已经厌倦了活着,唯一解脱的方式就是作为食物。
他们求我的。你没办法想象一群老得皮包骨头的人吃起来有多么不方便……我已经没有牙齿了,我甚至嚼不烂……
但是,好吃。
啊,我又看到了那只秃鹫,它从来没有离开过,它一直在看着我们。真是抱歉,我们打扰了它的进食。
腐烂的尸体在我们嘴里难以下咽,但是对于秃鹫来说是一顿美餐。
那么,你打算怎么了结自己呢?
《野性之口》。
精选评论
TALKER
哼哼导师二组
A,诡谲离奇,故事饱满,作者的文笔也非常优秀,因为一次徒步,几个人的生活就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神秘未知的遭遇,虽然直到最后也没有解密,但这种克味也比较符合文章基调,作者在处理这个点上非常娴熟,让读者将重点放在其他地方,而不用去思考这个峡谷是什么情况,就像人就是要喝水吃饭一样理所应当,而始终保持的悬疑感也能够吸引人继续看下去,随后再用一个血腥场面完成收尾,非常老练。
TALKER
安迪斯晨风
好邪门的故事,每一步转折都意想不到,读出了一股克苏鲁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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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焉有火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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