哑巴
作者:食言而肥
·限定词·
不被打扰的放空
·本期主题·
第149场 求不得&浊酒杯
本地少雨。
李哑巴的修车铺开在道旁,没什么人的地方。
这铺子本不在这,在李哑巴还没来到这个地方的时候,开着这铺子的张师傅把铺子放在了郊区,理由是他喜欢热闹。后来李哑巴不知道从哪里跑到这个地方,又给张师傅当了学徒给他养老送终之后,铺子就被被迁到了道旁。
理由是他不喜欢热闹。
也是,哑巴又说不了话,怎么可能会喜欢热闹呢。
张师傅和郊区的老邻居也想过让李哑巴的日子热闹一点,有点活泛和生气,给他介绍过不少的女人。但也不知道是他生性木讷还是那些女的都入不了他的眼,反正是一个成过的都没有。
李哑巴就这么寂寞的从一个青年变成了中年,躲在铺子里度过了自己的二十年。
李哑巴不爱出门,也不怎么出门。哪怕是铺子迁到了道旁,周围没有人想跟他说话的时候也不怎么出门。平时的日子里就蹲在铺子里,盯着自己修车的那些家伙什,两眼无神。
那不是放空,对于李哑巴而言,他早就没了放空的权利。
除了阴天,那是他唯一能松快下来的时候。
阴天,特别是快下雨的时候,李哑巴才会搬着自己的小马扎,坐在铺子的门口,盯着外面空无一物的世界。
今天,正巧,是个阴天。
夏日的阴天与其他日子的阴天并不一样,没有那股子特殊的寒气,而是满满的湿气。那股子湿气会一点一点的从空气里钻透人的衣服,死死的糊在人的皮肤上,把那些郁闷、烦恼,所有让人想忘记的事情,都死死的堵在人心底,让人怎么都找不到半点的爽利。
就在这样的日子里,李哑巴坐在铺子的门口,两眼无神的盯着,也不知道到底是在看着什么。
直到那个男人的到来。
那是个普通的男人,个子不高,有点瘦,脸上和他的衣服一样,都挂着些风尘仆仆的潦草。
他说,自己的车抛了锚,自己是靠走来到这里的。
他说,暴雨将至,想要在这里避雨。
李哑巴点了点头,侧了侧身,让他进了铺子。
李哑巴在这里待了二十年,见惯了各色的人,对曾经的乡音也不再敏感。他知道有些人害怕对哑巴说话,有些人又喜欢对哑巴说话。但无论是怎么样的人,都会有自己的原因。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像李哑巴自己,虽然在这里平静的待了二十年,但脑子里、心里,也有自己的故事。
有些故事有必要听,有些故事没必要去听。
就像这个健谈的陌生男人,他的故事,就没必要去听。
李哑巴坐在那里,静静的听这个男人是怎么做的导游,是怎么进的旅行社工作,又是怎么一个人孤零零的跑到这座边陲小镇,开发一个新的旅游路线。这里面有些东西很真,有些东西又很假,李哑巴没心思去揭穿,也没意思去附和,他就是静静的听着,静静的看着铺子对面的那一棵枯掉的老树。
没有鸟,真好。
有些人喜欢撒谎,有些人需要撒谎,这都没什么。
最起码,他的口音足以让人亲切。
他应该是李哑巴曾经的乡亲。虽然他讲的是普通话,但字里行间中总有着让他熟悉的味道,那些味道来自于从小到大的每一次倾听,每一次交流,每一个玩笑,每一次呼吸,是人用尽一生也无法改变的血脉与基因。李哑巴离乡很久,早就对曾经的乡音从恐惧变成了怀念,他想念这些弥漫着家乡语音的句子,想念伴随着这些声音生活过的的每一秒,想念着故乡的小吃、街道、山水,与伴随其中的记忆。
这让他感觉到温暖。
直到那声音变得有些骇人。
“你知道刘集庄吗?”
“我有一个关系挺好的朋友,他家就在刘集庄。”
李哑巴扭过头,慌乱的看向身旁的男人,仔细地观察着他的年龄。
似乎是三十岁出头的年纪,换算到二十年前,应该只是个十几岁的孩子。
年龄对得上。
“他那个人,命苦、脾气倔,说什么都不听,就认准了自己的事,怎么样都不转弯。”
“不过这也正常。他爸走得早,很小的时候就出了事故,就剩下他跟他妈两个人一起生活。他妈脾气也倔,怎么着都硬气,是说什么都不肯服软的那种人。但也就是因为是这种脾气,所以才造了孽,出了那样子的事。”
“那天他跟他妈一起出去串门还是赶亲戚去,反正就是大包小包的往外走,路过一个没什么人的荒地,碰到了抢劫。”
“抢劫的是一个小伙子,可能是附近技校跑出来的,想抢两个钱花。那年头都用纸币,所以人出门一般都带钱,少说也得有个三五百。那个抢劫的要的也不多,也就要这三五百,反正也是拿着花,出去玩,不指望着真靠这个过日子。”
“甚至说不给都行,只要说两句自己的日子过的也不好,缺钱,服个软,那小伙子也不至于真下什么重手。”
“但他妈那个人不行,舍命不舍财不说,还死活不肯服软,又喊又叫的,还喊着自己孩子一起下手,惊得那地方的鸟都在乱飞乱叫。那小伙子也是没见过什么世面,就越慌了,乱了,最后这一慌一乱,他妈就被打死了。”
“不过我那个朋友倒是没事。那个小伙子打死了人,吓住了,直接就跑了,也不知道跑到哪里了。”
“说不定,他跑到你们这来了。跟你还是同行呢,听说他在技校学的就是汽修。”
李哑巴的心脏咚咚咚的打起了鼓,眼神也变得有些慌乱。
“哎,跟您说这个干嘛。反正吧,我那个朋友就这样,成了孤儿。他年纪又大了点,没有亲戚愿意收留,就开始自己一个人过。”
“可您想想,十几岁的孩子,一个人过,能过出来什么好道道,横竖也是跟人一起混,有什么活就干什么活,反正就是凑合着一个人过。”
“不过虽然没走正路,但他那个人脾气倔,别人说什么都不听,非得按自己的来,太硬了,跟谁都处不来,到处闹矛盾。”
那个男人说着,从后面的茶几上拿出一份报纸。
“你看,上个月,在饭店给人当勤杂工,跟厨师长吵架,把人打死了。”
报纸上,是一张令人熟悉的脸庞。
只是在那个时候,这张脸还没有长成现在的样子,李哑巴也还不是哑巴。
李哑巴抬起头,看向对面的那个男人。
还好,他不是他。
他,或许真的只是一个朋友。
李哑巴慌乱的把头扭了回去,又生怕自己的慌乱泄露了自己的踪迹,只能硬挺挺的拧着脖子,躬着脊背,强忍着毛孔间散发出的那股子寒意,硬生生的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看着外面的风暴。
暴雨将至,却还未来。
男人的大手伴着铺子外面的狂风掐住了李哑巴的脖子,那双手像是和席卷一起的狂风一样的有力,死死的按住了李哑巴的生机,让他再也没有一点点的喘息之机。
他是来替他报仇的吗?
是吧,应该是的。
自己这二十年的逃亡,二十年的战战兢兢,二十年的孤苦无依,二十年的痛苦与夜不能寐,难道就不能弥补自己曾经一念之差犯下的过错吗?
大概不能吧。毕竟逃亡不是审判,孤苦一生也不是监狱里的惩罚,没人知道自己过着怎么样的日子,也没有人能当面的骂一句自己,至于那些痛苦与夜不能寐,更不能作数。因为那只不过是自己作为人的必要良知,如果连那东西都能够引以为傲的话,那自己真的就只是一只流浪的野兽了。
李哑巴没有反抗,没有哀求,甚至都没有转过头去看那个人一眼。如果可以的话,他不想让这个为朋友报仇的好人也在接下来的二十年中过的像自己一样,背负着这样的罪孽。
实在是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样的生活了。
他是个好人,他不该这样。
突然,一滴雨重重的打在了眼前昏黄的土地之上,晕出一道深色的痕迹。
紧接着,就是无数的雨水,自数千米之外的高空之上落下,滴滴答答的打在了整个天地之上。
伴随着雨水落地,那双手也猛地消失了,就像突如其来的寒气一般。
李哑巴叹了口气,又看了看身边。
果然,空无一人。
李哑巴站直身子,收起那张一个月的之前的报纸,伸出头看了眼屋外的天空。
狂风、暴雨,席卷着整片大地,恐怖的让人再也不能失神。
不能放空。
他突然想喊点什么,想借着天地的契机,好好地听一听自己的声音。
可惜他啊了两声,终究,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看来,时间真的过去太久了。
看来,他的确成了个哑巴。
精选评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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碎冰冰导师一组
A,结构完整,限定词使用精妙。文章虽然篇幅短小,但是完成度很高,文笔简练老辣,人物跃然纸上,万事皆有因果,也许终日惶惶和成为哑巴也是对他犯下罪行的一种惩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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柠檬派
老师太厉害了!!限定词运用得极其切题,膜拜大佬!!我有一个好奇的问题,为什么这个老乡是个导游,是为了寻找李哑巴特地选择了这种到处跑的职业吗?还是老师有什么别的考量?
作者回复:
老乡是不存在的,他是李哑巴幻想里的角色,取材于李哑巴在这个地方认识的其他老乡。可能在某个时刻,李哑巴的确遇到了一个操着家乡口音的导游,于是自然的把这个身份记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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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竹背
我想找个点赞按钮出来给你点赞了,精妙!感觉写得好生动,我就完全不会写人物一举一动就像画面一样。同时也是很完整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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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食言而肥
排版|木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