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特辑 | 丁零丁零,飞驰啦少年!

教育   2024-10-05 10:02   北京  


十一期间,“儿文”为童萌们集中推出节选自《儿童文学》选萃版“主题阅读”栏目的精彩文章。

每天一个主题,一位作家解读。感受作家亲历的成长趣事与生活感悟。




主题:平凡可念




作 家 这 样 说  




我和我的自行车们

石帆




在我小的时候,北京城还没有堵车这回事。公路上最常见的不是汽车,而是自行车。

每天清晨,唤醒北京城第一道晨曦的,就是叮叮当当的自行车铃声。上班、上学的人们从自家的小院里推着自行车出来了,他们经过胡同,穿行过街道,再奔向宽阔的公路。车流渐渐汇集,就像雨点汇成溪流,溪流再汇成江河。交通警察站在路口中心的交通指挥台上,用指挥棒一指,这宏大而壮观的钢铁洪流就汇聚而来,又向四方奔赴而去,开启各自美妙而丰富的新的一天。

我家的两辆自行车,也在这洪流中。一辆是父亲上班骑的,28英寸凤凰牌的黑色自行车,这辆车的个头儿很大,金色的凤凰商标在车座下方的斜梁上,亮闪闪的,别提多漂亮了。我们这些胡同里的孩子,管这种尺寸的自行车叫“大二八”,也叫“二八大杠”,一般的小孩是蹬不动的,都是个子高的大人才能骑,我家这辆就是父亲骑的。另一辆白色的,是26英寸永久牌的女车,没有横梁,那是母亲上班骑的。

我时常坐在父亲自行车的前横梁上,跟他到附近去买菜。父亲在菜场里推着自行车,自行车驮着小小的我。我们在菜场转上一圈,新鲜的蔬菜就堆满了我面前的车筐。不仅是油盐酱醋、买米买面,就连换煤气罐这样的力气活儿,自行车也能干。只要准备一个U形的搭钩,把它别在车后座上,再把煤气罐的提手往上一挂,就能稳妥而省力地运来运去了。

在我眼里,自行车简直是个万能机器,从早到晚,只要出门,总有这两辆自行车派上用场的地方。过日子是我们一家人围着生活在转,在我们一家人之外,就是自行车在不停地转了。

除了父母骑的自行车,我姐姐上初中的时候,家里又添了一辆小些的24英寸红色女车。我四五年级的时候,姐姐上高中住校,这辆自行车就闲下来了。那年暑假,姐姐开始教我骑车。女车本来就没有横梁,这辆车又矮,要摔倒时可以伸出腿支撑住。所以摔过一两次之后,我很快就学会骑车了。就是这辆车,一下成了我最重要的“玩具”,陪我度过了一段悠长的时光。

我家附近,有一座跨铁路的大桥。我不知道这座桥的年纪,反正肯定比我的年纪还大。我家住的这一边,叫作桥南,桥那边的地方自然就是桥北了。十几条铁轨把这片土地分成了南北两半,就是这座大桥又把它们连了起来。这是一座拱起背的公路桥,上面走汽车也走行人,算得上是我家附近的交通要道。就在大桥向南延伸的这段,半路分出了一条向西通向居民区的岔道,这条岔道很宽,车辆很少,又是个大下坡,这时候俨然成了我骑自行车的完美场地。这是很长的一段下坡路,比一圈操场跑道还长。我总是骑着我的小红自行车,吭哧吭哧费力地爬上坡去,然后兜个小圈转弯,再从路的另一边溜下坡来。

炎热的太阳在半空晒着,夏蝉在耳边躁鸣,我满头大汗又不知疲倦,为的就是下坡时那种“飞驰”的欢乐。我两手握紧车把,两脚从脚镫子上向前抬起来,感受着空气在脸颊边、耳边划过的风声,脑子里瞬间充满了各种和飞有关的幻想,心情无比愉快。这个游戏几乎持续了半个暑假,直到有一次,发生了被我玩砸了的“冒险”。

一个蝉鸣不已的下午,我玩着我的“溜车游戏”,来回好几圈,累得满头大汗。虽然下坡的感觉无比美好,可把自行车蹬上坡顶也确实太累了。当我再一次蹬上坡顶的时候,我聪明的脑瓜冒出了一个“好主意”。本来,每次冲下长坡,我都要溜出一小段,然后捏刹车,才能把车速减下来。我突发奇想:如果我利用这股下冲的力量,及时扭转车把,这力量一定也可以把我送回坡上去!

呀,我感觉这是我在这个暑假最聪明的一个想法了,我竟然从来没见别的小伙伴这样玩过!想到这里,我已经抑制不住内心的开心,从坡顶骑车溜了下来......

然后,随着行动的实施,我的自行车很配合地给我上了一堂物理学的启蒙课。我在坡底猛扭车把的时候,它就斜着身子躺了下来。它在先,我在后,我们一起横着滑了出去。

这段经历给我留下了深刻的记忆,其中蕴含了非常多的初级物理知识,比如惯性、滑动摩擦和滚动摩擦,比如运动方向、力的方向和反作用力,以及短裤在这过程中起到的保护作用。当然了,这些知识是我上了初中以后才明白的。当时的情形是,我滑了一长段,一直到大桥坡下公共厕所的墙根才停了下来。我要感谢那天辛勤的清洁工人,他们认真负责,把路面和土地上的大石子都扫光了。这一段光溜溜的地面滑行只送给我的左胳膊和左腿外侧一大片浅浅的擦伤,渗了少少的一些血。

我赶紧跑回家,在水管下洗干净伤口,涂上了药水。这件事对我是个教训,那就是骑车要符合物理规律,牢记安全第一。

那次挨摔只是个小小的插曲。自行车给了我更多的东西。有了自行车,我就有了一双“长腿”,能走遍附近的角角落落。世界遽然变小了许多:我想找哪个同学玩就去找哪个同学玩,我想到附近的哪里去就能到哪里去。我从书上看到过古罗马的皇帝恺撒说“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我想我的心情大概也差不多,只不过我说不出那么有派头的话来。我的小红车带我到过不少地方:北边的居民区,南边的集体宿舍,东边的合作社,西边的庄稼地。以家为中心,我像个捡到马的骑士一样在周边到处游荡,有时是去同学家借课外书,有时是去野地里捉蚂蚱。我忽然发现,世界是多么新奇,多么宽广,只要有路,就没有神圣的自行车不能到达的地方。那时那地,在家的附近,在同学家门口,甚至是更远一些的小河、池塘、荒野、小树林,只要是有小径通达的地方,几乎都能看到我骑着自行车“游侠”般的身影。方圆两公里的任何地点,我是个下午五点半之前随时都能出现的小孩儿。卡在这个时间点上,是因为五点半母亲就要下班回家了,我必须及时赶回家去。

虽然我整个暑假的下午在各条小路上转悠个没完,但是我是不会骑车去大路上的,倒不是我觉得危险不敢去,而是大路上什么好玩的也没有。那些大路啊,它们只傻乎乎地通向某个陌生的远方。而远方,我知道,什么有趣的、好玩的事也没有。

等我骑上自行车,真正顺着大路去桥北,已经是我读高中时候的事了。新公路已经通车了,铁道下面修了涵洞,我不仅不必骑自行车上坡上桥,反而要往下钻洞了。原来的旧大桥已经丧失了交通功能,几乎不存在了,但是古老的地名还是留存了下来。我要骑车去上学的高中,依旧在“桥北”。只是这时的桥,已经指的是涵洞上面的铁道桥了。这时骑自行车的我,“车技”更纯熟了。我能不用扶着车把骑很长一段路——虽然这个“技术”除了增加交通危险之外没有任何用处。我还会另一个本领,就是自行车后座上载一个同学,右手再探出去,牵上一辆自行车。这个小技术倒是有点用处,比如同学的自行车轮胎扎了,我就可以用这招把他和自行车一起送到修车摊上去。这大概算是一种“违规”做好事吧,好在修车摊子都离学校不远,每次都能平安抵达。

当然了,我这时候已经长大很多了,那辆红色的24英寸女车,座位已经过于低矮了。从初三开始,我就改骑母亲的白色26英寸永久牌自行车。我还在继续长大,我当然还会经历高中,然后成为个子更高大的大人。我相信,那时候我就会骑上父亲骑过的“大二八”了。那么崭新、黑亮的“二八大杠”啊,我骑的时候,也不用再像小孩似的,把右脚从大梁下伸过去,每次只踩动半圈脚镫子。因为我,也长大长高了呀。

事实上,我永远也不会骑上那辆记忆中凤凰商标闪闪亮的“大二八”了。高中毕业,上了大学之后,我最常乘坐的交通工具就变成了公共汽车。一张学生月票的纸底板上,每个月花上几块钱,贴上一层有彩色图案的新纸,就能坐遍北京城的市区。而父亲呢,他已经去学习如何开汽车了。是的,在我上大学的那一年,我家住上了楼房,我记忆中的自行车,都被卖掉了。那一年,是我的公交出行元年。再之后,毕业工作,我也学了驾照,开始开我自己的小汽车。公交、汽车,成了我长大以后的日常出行方式。我甚至以为,我这辈子都会告别自行车了,再不会相见。

但是,并没有。

二十几年之后,有一天,自行车又回到我的生活中。


再骑车,我却已经不是当年那个灵活的少年,我把车把攥得紧紧的,仿佛在驯服一头桀骜的野牛。我的“车技”不复当年,我不敢再双手撒开车把哪怕一秒,甚至我的身体,都不再是那个灵活的小胖子了。而我骑的这辆自行车,也已经不再是当年的自行车了。它不用补胎,甚至不用擦车、打气、上油,你想骑的时候,只要手机软件一扫就能开锁。

是的,它有了一个新的名字——共享单车。

我哪里想得到我会重新骑上自行车呢?那种感觉啊,仿佛重新遇到了老同学。一切都是熟识的,一切也都是陌生的。面对着他,你只想问:这么久了,你去了哪里呢?

是啊,偌大的北京城里,遇到故人可不容易呢。但是自行车告诉我,冥冥中自有安排。

也许当我把自行车停好,再钻进地铁里的时候,我也会遇到你,我的读者朋友。你也曾知晓,甚至经历我的童年往事,也曾为之微笑,我们勉强也能算是故人吧,只是,你我并不相识。

或许,那时,我们看一眼彼此的眼睛就能熟识,只是我们相互叫不出名字罢了。



图/晓劼



石帆

石帆,北京人,儿童文学作家、诗人。诗歌、童话、散文等作品发表于《儿童文学》《十月少年文学》《少年文艺》等刊,在《儿童文学》(绘本版)开设童话专栏数年,作品多次入选各类选本。出版儿童诗集《不一样的虫虫》,儿童小说《远山如黛》等。曾获“读友杯”全国短篇儿童文学创作大赛金奖、冰心儿童文学新作奖大奖、“温泉杯”短篇童话大赛优秀奖等奖项。


选自《儿童文学》(选萃)
2024年第5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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