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师和狗
文／王庆兰
图／晓 劼
你知道和一个巫师住在一起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吗？其实我原本并不认识这个巫师，只因为那天我从他门前经过时，他给了我一根肉骨头，而那时的我又恰巧饿得头晕眼花、随时有倒下去的可能，所以我就留下来了。然后，一个巫师和一只流浪狗住在了一起。
巫师喜欢听新闻。他有一个大嘴喇叭，大嘴喇叭知道村子里最新发生的所有事，只要在它的大嘴巴上点三下，它就会声音洪亮地跟你说个没完没了，什么李爷爷家的房漏了、花姐姐家的玫瑰花开了……巫师每天醒来第一件事就是在大嘴喇叭上点三下。
这时我就会问巫师：“它为什么会说话？”
他不理我，一心一意听大嘴喇叭说话。
我又问他：“它怎么知道这些事情？”
他依然不理我，一心一意听喇叭。
我再问：“村子里每天怎么有这么多事儿发生？”
他把我变成了一块抹布，用我擦擦大嘴喇叭上的尘土，然后把我扔在了一边。这就是和一个巫师住在一起的下场。
巫师喜欢写信，每天都写，而且总是给同一个人写——他的好朋友卡卡。
我问巫师：“卡卡是你最好的朋友吧？”
巫师不回答，一心一意低头写信。
“你是不是很想他？”
他仍然低头写信。
“你为什么不去看他？你不是有飞天扫帚吗？骑上扫帚‘嗖’的一下就能见到你的好朋友卡卡吧？坐在这里写信多没意思……”
他把我变成了一把椅子，然后拿走了他原来坐着的那把，把我放在了他的大屁股下面。这就是和一个巫师住在一起的结果。
巫师喜欢煮魔法水，用一口大锅，小火慢煮，有时煮五个小时，有时煮十个小时，有时煮二十四个小时……
不管煮多少个小时，他都寸步不离地守着他那口大锅，不吃饭不睡觉，甚至不上厕所。
他偶尔会翻一下他的魔法书，然后从他的配料柜里抓一把奇怪的东西扔进大锅，其余时间就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锅灶下面的小火苗了，看看有没有哪簇火苗偷懒，有没有哪簇火苗打盹儿……
和他一起住的我很想问问他，这样盯着火苗看眼睛会不会酸？他往锅里扔的东西是什么？他这次煮的又是什么魔法水？但是我不敢，我不想再被变成抹布和椅子。
我站在离火炉很远的地方练习我们狗族祖传的武功“十八扑”，可刚刚练了两扑，我就被变成了一尊雕像。我又哪里惹到他了？
巫师喜欢躲猫猫。他的房子外面围着一圈儿木栅栏，每当有人从栅栏外经过，而他恰巧又站在栅栏旁，他就会飞快地躲进屋里，就像老鼠见了猫。
牧羊人阿力每天都会赶着羊群从栅栏外经过，而且每次经过都会举着一瓶羊奶站在栅栏外问：“巫师先生在家吗？”
躲在屋里的巫师从来不回答他，仿佛一回答就暴露了他躲藏的位置。
得不到回答的阿力会把奶瓶用细绳系在栅栏上，然后赶着他的羊群浩浩荡荡地离开。
隔壁的龙奶奶也经常出现在栅栏外，她会拿着一件新衣服或一双新鞋子问：“巫师先生在家吗？”当然，她也得不到回答。于是，她只能把衣服或者鞋子挂在栅栏上，然后静静离开。
我觉得巫师这种躲猫猫游戏一点儿也不好玩。有一次龙奶奶正把一串闪着露珠的水晶葡萄挂在栅栏上时，我大摇大摆地走了出去，我对龙奶奶说：“巫师先生让我谢谢您！”龙奶奶高兴得不得了，像个孩子一样把眼睛笑成了弯月牙，不停地说：“不用谢！不用谢！巫师先生喜欢就好！”然后我就被变成了栅栏上的一根钉子，在栅栏上钉了整整一天。等我变回狗形时，我都不会用四只脚站立了，只想像钉子一样找一种尖锐的方式站立。
我生气了，我问巫师：“为什么把我变成钉子？”
他说：“你打扰我了。”
我问他：“为什么把我变成雕像？”
他说：“你打扰我了。”
我问他：“我被变成椅子和抹布的原因也是我打扰你了？”
他说：“是。”
我哪里打扰他了？我怎么打扰他了？他这分明就是欺负狗，我决定反击。
我是一个巫师。我和一只狗住在一起，我不喜欢它，因为它太闹了。
昨天这只狗不见了，我找遍了屋里屋外的每一个角落也没找到它。早晨起来，我在大嘴喇叭上点了三下，大嘴喇叭说：“最新事件：王二婶家的大胖生了三只小猪崽，一只公的两只母的。馅饼张家的馅饼铺开张了，吃馅饼的人从街东头排到了街西头。阿力家的羊被狼叼走了两只，一只叫‘八角’，一只叫‘卷毛’……”
大嘴喇叭说了许多事，但没有一件是和狗有关的。
那只狗去哪儿了呢？它不喜欢和我住在一起了吗，还是跑到外面玩，忘了回家的路？如果真是这样就糟了。我第一次见它时，它就是一只找不到家的狗，那时它快要饿死了，幸亏我给了它一根肉骨头。现在它又找不到家了，它还会遇到像我这样给它肉骨头的人吗？如果遇不到怎么办？
八点半了，写信时间到了，先不想狗了。我从魔法信箱里取出卡卡的来信，卡卡在信上说，他正在练习一种叫“昼夜颠倒”的魔法，等练成功了就来找我玩。我不禁笑了，他总在练习魔法，但从来没练成功过。
我给他回信说：“别练了，去旅行吧！你已经好久没有旅行了，而你又是那么喜欢旅行的一个家伙。”
写好之后，我打开魔法信箱，把信放进去，十分钟后信会被魔法信箱传到卡卡那里。当然，卡卡的信也是通过这样的魔法信箱传过来的。这是一个神奇而且从来不会出错的信箱。可是今天，它出错了。因为十分钟后，我发现信还在信箱里，并没有被传走。怎么回事？是信箱出错了，还是我没关好信箱门？当然是后者了，信箱怎么会出错呢？我重新关好信箱门，十分钟后信被传走了。
那只狗还没有回来。它真的迷路了吗？它今天晚上有地方睡觉吗？不行，我要用占卜魔法找一找它。
但不是现在，现在是我煮魔法水的时间，占卜找狗排在煮魔法水之后吧，那时正好有一个小时的空白时间。是的，我的每一件事都有固定的时间安排。因为我要做的事情太多了，我必须给每一件事安排一个时间，并且严格按照安排进行。
今天我要煮的是吓跑跑魔法水，这种魔法水滴在额头上，能吓跑逼近和威胁你的敌人。吓跑跑魔法水要煮二十一个小时零十分钟，从现在开始煮，到明天早上七点零十分正好煮好，多一分不行，少一分也不行；火炉里需要七七四十九根木材，同样，多一根不行，少一根也不行。在煮魔法水期间，我不能离开我的锅和我的炉。
以上这些规则和规矩都是我自己定的。我认为，一个合格的巫师必须在每一件事、每一个细节上做到有规有矩，否则，他就不是一个合格的巫师。
我按照魔法书上的要求把九九八十一道配料全部放进锅里以后，便小心翼翼地看着火炉里的火苗，我不会偷懒打盹儿，也不会让火苗偷懒打盹儿。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桌上的大嘴喇叭忽然唱起歌来，歌声婉转轻柔，十分好听。但我并不想听，因为现在是我的煮魔法水时间，不是我的听音乐时间，况且我也没有听音乐时间。我想起身去关掉大嘴喇叭，但是我不能离开我的锅和炉，怎么办？只能让它唱了。真吵，但没有办法。
于是，平生第一次我在有音乐打扰的环境里煮我的魔法水。然后，平生第一次，我在煮魔法水时睡着了！当我醒来时，已经是早上七点二十了，也就是说，我的魔法水多煮了十分钟！天啊，这真不是一个合格的巫师应该干的事！虽然这并不会影响魔法水的魔力值，但我无法原谅我自己，我用魔法召唤出惩罚小棍，让它在我头上重重敲了五下。
“巫师先生在家吗？”阿力的声音从栅栏外面传进来。我知道他是来给我送羊奶的，但我不想回应他。因为，如果我回应他了，他就会回应我，然后我再回应他……这样，一来一往，我们就聊起来了，我的时间会被浪费，我的安排会被打乱。
“巫师先生，昨天我的羊被狼叼走了两只，一只叫‘八角’，一只叫‘卷毛’。”阿力的声音再次响起。
我知道了，我已经听大嘴喇叭说了，而且已经给你煮好了吓跑跑魔法水。一会儿我就把魔法水挂在栅栏上，你放羊回来的时候自己取走就好了。我一边把吓跑跑魔法水倒进玻璃瓶，一边在心里说。
“巫师先生，听说你给我煮了吓跑跑魔法水，把魔法水滴在羊的额头上，就能吓跑那些想吃羊的狼，太谢谢您了！我现在就进去取。”阿力的声音穿过了栅栏，一点点向屋里靠近。怎么？他要进来吗？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还有，他怎么知道我给他的羊煮了吓跑跑魔法水？
“巫师先生，早上好！”阿力真的进来了！他现在就站在我的房里！
“早、早上好……”我惊愕地看着他。
“这是刚刚给您挤的羊奶，我老婆还在里面加了槐花蜜，又营养又美味。”他把一瓶原本应该挂在栅栏上的羊奶放在了我窗前的桌子上，乳白色的羊奶在瓶子里荡漾着诱人的光芒，“还有，这是我女儿送您的画。”他把一张画贴在了我的墙上。
他好像没有经过我的同意吧？我的墙上还从来没有贴过任何东西呢！我觉得任何东西都会浪费我的时间，打乱我的安排。现在，他却把一个小女孩画的幼稚画贴在了我的墙上！不过，好像，也可以。那幅画画的是一棵金色的太阳花，层层叠叠的花瓣在空荡荡的墙上绽放着无法言表的美丽，淡淡的花香从花蕊间飘散出来。
“我好像闻到了花香。”我陶醉地说。
“不是好像，是真的有。”阿力笑着说，“您还记得您送我女儿的香香魔法水吗？——您把它挂在栅栏上，上面贴了一张小字条，写着‘送给阿力女儿’。我女儿把它倒进了她的画粉里，从那以后，她画的蛋糕有奶油香，她画的羊群有羊奶香，连她画的小河都有水草香呢！她特别喜欢那瓶魔法水，她让我谢谢您，还让我请您去我家做客。”
“做……做客？”我从来没有去谁家做过客。我好像都不记得我上次走出我的栅栏是什么时候了。我不能走出我的栅栏，那样会浪费我的时间，会打乱我的安排。
“巫师先生，我也邀请你去我家做客！”又一个人出现在了我的房里，是龙奶奶。
她怎么也进来了？啊，我的安排全被打乱了！现在已经是七点五十了，我计划在七点半用占卜魔法找那只狗的，八点半我还要给卡卡写信……
“我哪儿也不去，我还有事要做！”我压抑着烦躁说。
“晚一会儿再做也没关系。”龙奶奶拉着我的手说，“我想请你去我家做客好久了，但总怕打扰你，一直没敢来。今天你告诉我说你不怕打扰，我赶忙就来了。你知道吗，你送我的那瓶听真真魔法水太好用了！——就是你挂在栅栏上，写着‘送给龙奶奶’的那一瓶。我就在耳朵边上滴了一滴，现在呀，连树叶掉在地上的声音我都能听得真真儿的！我再也不是原来那个‘聋奶奶’喽！今天无论如何，你也要去我家里做客。”
我是送过你听真真魔法水，但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怕打扰了？
“我的狗丢了，我还要找我的狗。”我再次压抑着烦躁说。
我的话刚说完，一只狗出现在了我的面前，就是我丢的那只。它出现得太突然了，吓了我一跳。
“你……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我一直在这里呀！”它摇着尾巴说。
“一直在这里？”它把我弄蒙了。
“多可爱的狗呀！”龙奶奶弯腰抚摸着那只狗的耳朵说，仿佛那只狗真的一直在这里似的，只是我没看见。
“真是一只不错的狗！”大力向狗伸出一只手，狗也向大力伸出一只爪，一手一爪紧紧握在一起，仿佛他们是相识了很久的好朋友一样。大力拉着狗爪看着我说：“走吧，去我家！我老婆准备了一大桌好菜呢！”
“不，去我家！”龙奶奶大声说。
“我哪儿也不去，我还有一封信要写。”我看了看表，不到八点半，只要他们现在离开，我被打乱的安排就能恢复正常了，正好还能赶上给卡卡写信。
“我的好朋友，你是要给我写信吗？不用写了，我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从打开的窗户飘进来，然后一个熟悉的身影也从窗户钻进来，出现在我面前。
“卡卡！”我又惊又喜。我要给它一个大大的拥抱！我张开双臂，却抱到了那只讨厌的狗——它什么时候跑到了我和卡卡中间的？
“怎么是你？”我怒视着它问道。
“卡卡怎么是一只猫头鹰？”它怒视着我问道。
“它为什么不能是一只猫头鹰？”
“它不是你的好朋友吗？”
“我的好朋友就不能是一只猫头鹰吗？”我推开那只狗，给了卡卡一个大大的拥抱，卡卡也在我怀里扑棱着翅膀表达它的喜悦。我问卡卡：“你怎么来了？你练成昼夜颠倒魔法了？”
“没有，我也不想练了。昼伏夜出是我们猫头鹰家族的生活习性，所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作为猫头鹰家族的后辈怎么可能做到昼出夜伏呢？所以我觉得我根本练不成昼夜颠倒魔法，我也不练了。而且，你不是写信说你不怕打扰了吗？你不怕打扰我还练什么昼夜颠倒呀？当一个夜游神是一件多酷的事呀！对吧？”
“对。”我附和着说。但我想问，我什么时候说过我不怕打扰了？
“你信上还说，想我了，希望能尽快见到我。我看了以后，想都没想就飞过来了！够不够朋友？”
“够！”这是真的。但我什么时候说过想见它了？我们的作息时间完全不一样，它会彻底打乱我的生活的，这也是我每天给它写信却从不和它见面的原因。
“我把我的全部家当都带来了，我决定不走了，和你一起住！”
“一……一起住？”我很是震惊。
“不行！”那只狗又站到了我和卡卡中间，它怒视着卡卡说：“一个巫师只能有一个宠物，而那个宠物只能是我！”
“你说什么？我认识巫师先生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儿流浪呢！”卡卡两只眼睛狠狠地瞪着那只狗说，并且开始围着它盘旋，一圈，两圈，三圈……
我感觉一场“猫”狗大战就要爆发了……
我是一只狗。你知道一只狗和一只猫头鹰住在一起是一件多么恐怖的事吗？你听说过一山不容二虎吗？一个巫师怎么能同时拥有两只宠物呢？
我拿这些问题去问了巫师，但他的回答是：“那只‘虎’是你请来的。”他说得对，那只“虎”是我请来的。
巫师不喜欢被打扰，他总是嫌我吵，不是把我变成抹布，就是把我变成钉子。为了反击他，我偷了他的可隐可现魔法水。当他把写给卡卡的信放进魔法信箱时，我隐身拿出了那封信，并且在信的结尾加了一句“我不怕打扰了，我很想你，希望你能尽快来看我”。我又在巫师煮魔法水的时候点了三下大嘴喇叭，大嘴喇叭给巫师唱了一首动听的歌，然后巫师第一次在他煮魔法水的时候睡着了。
然后，我现身跑去了龙奶奶家，告诉她：“巫师先生不怕打扰了，有什么事儿可以直接去他房里说。”同样，我也去了阿力家，告诉他：“巫师先生给你的羊煮了吓跑跑魔法水，他希望你自己去他房里取，并且和他聊聊天。”我还用可隐可现魔法水跟阿力女儿玩了一会儿“猜猜我在哪儿”游戏，逗得阿力女儿捂着肚子直说“疼”……
我以为我的反击很成功，完美地打乱了巫师的所有安排，可我没想到卡卡竟然是一只猫头鹰！而且，它竟然住下来不走了！一山怎么能容二虎呢？我动不动就对它吼两声，它动不动就围着我飞两圈，总之，我们都看对方不顺眼。
我现在很后悔打乱了巫师的生活，但巫师好像很享受这被打乱的生活，尤其是那天去阿力家吃完饭以后。
他现在不喜欢躲猫猫了，他经常站在栅栏边和路过的邻居说话，或者走出栅栏去村子里转一转，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事儿发生。
而且从那以后，他也不用大嘴喇叭听新闻了，而是用它听歌，他说：“我原来怎么不知道大嘴喇叭还会唱歌呢？而且唱得还这么好听。”
他现在煮魔法水也不像原来那样给自己定那么多的死规矩了，他偶尔会离开他的锅和炉，偶尔也会饶有兴致地听听我和那只猫头鹰吵架的内容。但他煮的魔法水依然很厉害，所以我依然不敢惹他，我怕他哪天心情不好又把我变成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那滋味可不好受。所以，我不仅要和那只猫头鹰做斗争，还要时时刻刻提防他。唉，这就是一只狗的命运。
选自《儿童文学》（经典）2024年10月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