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回邵阳,岳母总会塞给我几个猪血丸子,这丸子殷殷实实的,像鲁迅笔下的人血馒头,看上去脏兮兮的,但味道非同凡响,功效也相当不错。吃着吃着便成邵阳人了。
记得刚结婚那段时间,经常吃岳母做的猪血丸子。岳母年轻力壮,一年要养几头大黑猪,而且猪肉都不卖,不是用来腌制腊肉,便是用来做猪血丸子。而这些来之不易的肉食,大都用来救济了我这个贫苦人家。
岳母家在新邵县大河滩,靠江。山高,路陡,上不着村,下不着店。上山靠马驮,下山靠肩挑。山中未通公路,去一次也不容易,陆路不通,走水路,北下禾青镇,南上宝庆府。
去岳母家,我只能走水路,而且要准备好些天,把农活干完,把家事处理妥当,把鸡鸭关好,把潲水煮好,再委托邻居照看牲畜。天还没亮就得爬起来,把孩子哄好,把礼物带好,赶早班车去涟源,转车去沙塘湾,再步行去码头,坐毛板船去大河滩。
江边人少,一天只有二班船,早上一班,中午一班,错过了,便没得坐了。船也是破旧的毛板船,装了个柴油机,像个手扶拖拉机,噼噼噼地吐黑烟,木板被江水泡成腐烂之色,仿佛一碰就碎,令人胆颤心惊。很少坐船,把生死置之度外,票价仅需三元钱,从上午九点,坐到下午二点,六毛钱一小时,感觉挺划算。
逆水而行,船徐徐地往上爬,像蚂蚁,更像蜗牛,走得挺慢,还得不断左右靠岸,等人。
江边风景尚好,河风清爽,坐在船头静赏两岸风光,听流水拍打船舱。水中多滩,一滩险过一滩,有一回竟然把人险进了水里,感受了江水之清,之柔,之情。还好,严冬水浅,卵石林立,无一人伤亡。
进屋,岳母便喜盈盈地上茶,亲切地问,还没吃饭吧。见我点头,便进厨房忙碌去了,她讲,这时候屠桌铺没肉称了,家里没啥好菜,就切几个猪血粑炒辣椒,磕几个咯叽(鸡蛋)汆汤。我说好好好,吃啥都行。
猪血粑,厨房里挂着尽是的,用尼龙绳子穿着,像一串串佛珠,更像一堆烟熏火燎的日子,殷实而厚重。岳母持菜刀一割,便掉下来几个,放开水里烫一烫,用刷子刷去尘埃,切成薄片,入锅焯出盐水,拌青椒爆炒,几分钟后便呈上来一盘色香味诸全的佳肴。盅一杯小酒,吧唧吧唧的品尝,心里那个美呢,没法用词语形容。
我夸,猪血粑好吃。岳母听了就笑,好吃就拿些回去,多得吃不完。这些猪血粑还是去年腊月做的,到现还有,很快过年了,又要开始做猪血粑了。
其实,猪血粑不多,是岳母舍不得吃,留着待客,一直死死地攒着,可乡下客人不多,不知不觉攒过了年。
饭后,有人给邻居送来了一担豆腐,那豆腐品质很好,细嫩白晰,且厚度是市场上的两倍,见了很是惊喜。问,这豆腐怎么卖,多少钱一块。那人望着我笑,岳母告诉我,豆腐是别人定做的,用来做猪血粑的。
猪血粑,下料不同,味道也不同,配上不同版本的故事,文化气息就大不相同了。我崇尚绥宁版的故事,浓浓的爱意,滋生幸福感。
相传,杨家将杨六郎入狱后,杨排风每次去牢中给六郎送饭,都被狱卒吃了。于是杨排风想出了一个主意,用一种植物混合糯米蒸煮成一锅饭,颜色如同黑炭。而下饭菜就是用外表黑乎乎的血豆腐代替。由于黑乎乎的,这次送的饭狱卒没敢吃,终于送到了六郎手中。这个故事在当地被流传开来,为了纪念机智的杨排风,每年的农历四月八日在当地都会举办赛歌等欢庆活动,被称为“姑娘节”。而黒饭与血豆腐就被当成了传统食品继承了下来。
血豆腐便是当下的猪血丸子,制作非常讲究。从材料的准备与制作到烘烤。至少需要20几天,烘得少了不行,烘得急了不行,这才得到腊香扑鼻、风味独特的血豆腐。由于猪血豆腐美味的口感,逐渐在周边地区流传开来,并被称为了“宝庆特产”,宝庆也就是今天的邵阳。
闲时,我在朋友圈晒了几张图。朋友说,猪血粑吃过,但感觉一般。据我分析,他没吃到真货。猪血粑,很有名,外地有人仿做,但味道天壤之别。几年前,有人在长沙某店买了几个猪血粑品尝,发现味道糟极了,结果全让他倒垃圾桶了。猪血粑除了货真,烹饪技术也要过关。为了防腐,用了过量的食盐腌制,如果不事先用开水汆去其中的盐味,会咸得进不了口。
记得有位教师朋友,好不容易从邵阳弄回几个猪血粑粑,心急火燎地炒着吃,吃后哭丧着脸。这是她不懂制做工艺才犯的错,经汆水后再炒,结果大呼好吃,又托人想办法从邵阳弄回了些。
后来,公路修通了。江上修起了发电站,江边的房子也征收了,因此生活富裕了很多。岳母不再养猪,猪血粑粑也没有做了,姨姐偶尔有做,但数量不多,三两天就吃完了。
去年姨姐送了我几个,在外打工没做饭,搁了好些天,送朋友未果,最后带回老家,可能火功不够,竟然没有炒出应有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