铜官窑
⊙刘小文
下多久的雨才能洗尽尘埃
走多远的路 才可看到希望
陶瓷里的春秋,处处榨干了汗水
蹲坐在铜官的古窑
一件一件地道出往事
一声一声地掏出苦难
烧出一野的空旷
掏出一窑的脆弱
抬头仰望
白云一朵一朵
低头俯视
流水打湿了悲凉
驼背窑工接连咳嗽几声
这才发现,他是最好的陶瓷
用了七十三年,还是老模样
我是早上八点挤上公交车的。金洲大道旁的树都站着未动。它们要等的车没来,或者压根儿也不想去哪。此时,风一阵一阵的吹,与树撞了个满怀,与俺也撞了个满怀。树趔趄了一下,身子仰了仰。俺也趔趄了一下,赶紧拢了拢衣裳。
树枝一直在晃,像是朝我挥手,像是交出余生。把一些黄了的叶子,依依不舍地撒在地上,像是撒了一把泪,放下了心中的重负。任风驱至旮旯胡同,任秋冬的气息生根发芽,让流漓失所的步履慢下来。此时太阳出来了,是乘着东边的云朵来的。像个十八岁的少女,怀揣着一颗炽热的心,羞红着脸。步履是迎我来的,一下扑进怀里。那只不安顺的手在身上乱摸,痒痒的,暖暖的,惬意盈盈的,像潮水一样汹涌,野马一样奔腾。眼前的油路上车水马龙,轮声滋滋。令我惊喜的是,在路上还能与雷锋中学相遇,能近距离接触。像恋人一样幽会,像偷情一样浪漫。
是一条路把我引到这里,是鸟语花香把我引到这里。是一座希望之城把我引到这里。这里有许多树,有许多动人的故事,有许多温暖的记忆,有许多异乡的味道。这里成了我的分水岭。我得从这里改乘公交去汽车站,去我想去的地方。
一条书声琅琅的路,一条林荫匝地的路,一条充满希望的路,一条让人流连的路。一条分道扬镳的路。就这样齐涮涮的摆在面前,任我去挑,让我去选。
书声琅琅的路有门锁着,铁门冷冷冰冰的,狰狞着牙齿 ,门岗凶神恶熬。 林荫匝地的路也不知通往何方,虚无缥缈,易迷失自我。希望无所谓有,也无所谓无。百无聊赖,虚度时光。没有什么属于自己,也没有什么值得留恋。分道扬镳倒是家常便饭,习惯了永远在路上,风尘仆仆,马不停蹄。
站在雷锋中学的对面,隔路观景,独自等车。风云变幻,车辆匆匆。我等的车没来,想见的人没有。一个人,一个站,像蚂蚱一样蹦了蹦,没人知,跳了跳,无人晓。
车往北行,风往南吹。渐行渐远,像遗忘,像倒退,像逃避,像摈弃。繁华褪尽,素面朝天,早冬枯瘦如柴,天空穷得叮当响。
不知不觉被车带进了贫瘠的郊野。这些不太光鲜的部分反而显得更加真实,朴实,恬静,平和而亲切。
阳光充沛,鸟雀鸣叫,牛羊啃草。这里的人享受着新鲜的空气,享受着自然美景与田原风光。他们于田边置几张桌子,几把椅子,几个人坐在树下,或品茶,或闲聊,或围桌打一场牌,或去池边钓几尾小鱼。让自己过得不太紧张与忙碌,不至于闲得无所事事。
湘江两岸,已被精心修辑过了,江心也被掏得干干净净。水已搁浅,枯干的河床显得宽庄与大度。被季节分割成了许多细小的版块。沙丘与沙丘之间流动着弱水,枯草与残骸抱着小船,蹲坐在堰塞湖边。沙丘上刻着岁月的走向,层次分明,完美柔和。沙粒是金黄的,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有黄牛在江边啃草,三三两两的,随随便便的,毫无章法可循。
看不见牧牛人,也看不见繁华。河风慵懒地轻拂,不见尘土。阳光打在河床上,给枯草镀了一层粉黛,湿湿的,润润的。像刚睡醒,像噙着泪。
这里的油路应是新修的,宽阔平整而洁净,路面黑得很好看,像一条哈达,被风吹落在江边的堤上。岸上有一座新城,在空荡荡的街道与游廊上走了很久,房子都是清一色的赭红,形似庙宇与祠堂,像一件件被人遗失的陶瓷,如罂,如坛,如磬,如钟,轻轻一击,便有历史回响。
木廊望不到尽头,都是房子挨着房子,路连着路,复制了一遍又一遍,像三维立体画,无穷无尽,无边无际。一眼望过去一个人影也没有,一个店铺也没有租出去,一只鸟也未曾路过,一声响也听不到。像一只硕大无朋的罂,张口向上,承接风雨,也承接寂寞与孤独。
广场上,有四只罂,口对四方,像土炮,像嗷嗷待哺的鸟,如洪钟,似脱了魂的壳。端头,有两座木桥,两桥紧挨在一起,中间只隔了一米的距离。桥身也不长,二三米,用木条拼接而成。桥下没有路,只有一小坑,坑也不深,只需几方土石便可填平。因此,这桥是有意为之,显得有点矫揉造作之情。其中一桥,被火烧掉了一半,护栏不知所踪,桥板也烧成了木炭,龇牙咧嘴的,因无人修补,总给人一种残缺的凄美与落寞之伤痛。打桥上路过,脚下咚咚的响,像是在呻吟,像是在求救。虽只有三五步,也让人格外难受。
不远处有一艘木船,搁置在水泥地板上,像是涨潮时跟上岸来,没来得及返回,退潮时被困在了岸上,成了猎物,挣扎无用,哭喊徒劳。只能坐以待毙,慢慢枯腐,成为残核,成为历史文物。船身用石头围着,用铁链子锁着,怕它逃匿,怕它散架,怕它消失在历史长河中。
这船还有一个动听的名字“黑石号”。身世果然不凡,1998年打捞于印尼爪哇海域,内藏67000多件古代器物,铜官古窑多达57500余件。原来这是一艘巨轮,鲸鱼那般伟大。显然,当下这艘小船,只是一个缩影,一种象征,一个念想。像衣冠冢,并非真身,只是用来纪念罢了。
铜官窑始于东汉,盛于中晚唐、衰于五代。以岳州为基础,吸北方之工艺。首创釉下多彩,融入中国文化,开创艺术先河,名声通过水运,从湘江入长江,经扬州、宁波、广州,沿“海上丝绸之路”,抵达南亚与北非。
三年前,公司请了个厨师,家里便是望城的,离铜官窑也不是很远。她每天骑着摩托车上下班,往返百余里。为了省钱,不畏艰难,不愁路远,从望城跑到长沙火车站,早出晚归,有时从家里带来几十斤莴笋,有时带来几十斤土豆。让我们吃完莴苣吃叶子,吃完土豆吃土豆皮。这些菜是她自己种的,新鲜而环保,尽管天天吃,也不怎么生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