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六岁的时候，因为上学的第一天，穿着妈妈精心搭配的超短牛仔裙配红色连裤袜，露出了修长的腿，我被当时在学校找新苗子的艺术体操市队教练看中并带回体育馆。教练把我身体的每个部分都量了一遍，然后极力说服我的父母，让我参加训练，说从我的身体比例来说我是当时最难找的苗子。刚开始我以为，艺术体操就是像跳舞一样快快乐乐的课间活动，但事实并不如此。
它是上世纪80年代刚刚列入奥运会的竞技项目，它需要运动员有极强的体能、技巧，和柔韧性，同时具备音乐肢体和服装妆容的审美。最重要的是，它对身材有着极其严苛的控制。这不是针对某个人，而是这项运动的美丽，是通过穿着美丽且贴身的体操服最直接地呈现的。所以从小到大，我们的身体脂肪含量就非常低。但凡是休假时多吃了一点，再回来训练的时候就会被教练的火眼金睛看出多长了几斤肉。上秤，被训斥，穿上不透风的塑身衣，再去跑上十公里，直到体重回归到原来为止。所以那个年代不懂事的我们，是不懂营养均衡的。很多队友为了减肥，每天一顿饭也不能吃。为了躲过魔鬼式的称体重仪式，哪怕再口渴，也要把含在嘴里的水，吐出去，才不会给身体增加任何一丝分量。
小时候练体操的陈碧舸
轻盈，是这项运动专属的代名词，因为这是唯一一个，地毯下没有弹簧，而需要原地起跳的运动。它真的需要极度轻盈的肌群，但年少无知的我们，除了不吃饭不喝水、超额训练，没有任何对应的办法。于是很多人得了胃病，很多人营养不良，很多人骨头受伤。拿我举例，因为身高蹿得很快，训练强度过大营养不良，我差不多在运动生涯中经历了6次骨折，而这就是那个年代，美的代价。
这项运动还有一个很特别的细节，那就是它只适用于女性，而且横跨一个女孩的儿童、少年和青年时代。于是身体发育的过程，就变得极其敏感。当青春期到来的时候，当胸部开始微微凸起，我们的体操服的shape却毫无遮掩的时候，少女的些许羞耻心，也会影响到我们的发挥和心情。发育之后，女孩的身体形状也会不由自主地变得更丰满，而这时候，控制体重的要求也会越来越严格。所以在我的记忆里，我很少吃得饱，又或者因为训练的强度太大，而很少有饥饿感。
或许，这就是美的代价，但我并不恨它。它成就了我后来的身体线条和对自己的要求，也让我在后来的人生中，有着特种兵一样的身体素质，和相对柔软的韧带、相对坚韧的心。
那是二十世纪初的时尚行业，对模特的身材比例有着非常统一的要求。太高太矮都不能走上T台，太胖穿不下衣服，脸形不对架不起妆容，于是我们一遍又一遍地被审视，被选择。
很多时候你已经足够瘦足够高足够美，但身体的形状毕竟不一样。那些服装行业金字塔尖的设计师和选角师们，可以一眼就看出这套衣服在你身上的贴合度和垂坠感，以及与你五官脸形的适配度。或许你跋山涉水不远万里来到他们面前，但他们也会无情地say no, 于是你含泪转身，走向下一个无情的战场。
年轻的时候我们不懂这样残酷的选择，经常崩溃，后来才慢慢理解这个行业的标准，对于设计师来说也很残酷。要在一套精心设计的look上找到最合适的人去呈现，才是唯一的答案。因此，没选中你，不是针对你，也不是针对你的样貌和身体；针对的只是一种精准的标杆，一种行业的流水认知。得益于上一份职业艺术体操，我时常被派到修长晚礼服在runway上呈现，或许因为我的比例和演绎更加能够实现设计师的愿想。
那些对女孩与身材的严苛诉求，统统都变成了我们保护自己的砝码。前阵子我再次被邀请去巴黎走秀，出发之前被要求去医院做体检，因为身体的BMI值不能过低，否则无法进入秀场。这是法国保护模特的新规定。
最近我也时常回艺术体操队看看我的教练和我的师妹们。在现代运动进化到非常强大与细致的今天，每个女孩都能够接受最直接的营养师建议，去调配适合她们身体素质和训练要求的饮食，更加精准地赋能她们的身体和修复，并且让她们的身形看起来更健康稳定。也有心理医生时刻与她们交流，于是她们的美便不止于形，更流动于身心。
在陪伴中国艺术体操队出征2024巴黎奥运会的现场，我终于看到了自己二十几年前未实现的梦想，在这里闪烁着金光。看到那块圆形的金牌闪着代表胜利与进步的光芒。
作为女性，在两种最严苛的项目中经历了最漫长的变革，见证了力量与美打破于形而融化于心的时代。我想shape便不再只是一种趋于完美的限制，而是一种情绪，一份情感，一种精神，和一股勇气。
InStyle: 无论是做艺术体操运动员还是模特，你觉得除了身材之外，最重要的是什么？
陈碧舸：热爱很重要，因为这两件事都时常被选择，竞争，面对孤独，伤痛，并且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要面对这些，如果不是真诚的热爱，很容易就放弃了。
InStyle: 我们知道你现在也有演员和导演这两个身份，它们会不会让你对“shape”又有了新的理解？
陈碧舸：我当演员的时候，也会因为镜头的需要，通过化妆技术去修饰我脸上的棱角和雀斑，而配合角色，这让我看到自己更多元的形象，且通过不一样的服装造型和化妆发型，也更能让我进入角色，所以当我成为导演的时候，我有了更包容的审美，我觉得一切的形都是为角色服务的，越贴近越生活，而不是我们过去所追求的完美比例或精致。
InStyle: 现在，你保持身心处于“good shape”的方式是什么？
陈碧舸：我每天都让自己尽量保证充足的睡眠，健康的食物，这样我会非常精力充沛的去创作，专注，且松弛，我也会屏蔽不好的能量，减少不必要的社交，让周围充满快乐的能量，然而在心态上我有随时可以重来的勇气，这就是我时常告诉别人的"I am in a good shape"。
导演陈碧舸在片场
编辑/Freya 设计/Shanta
*图片来源于陈碧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