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廷龍 | 《明代版本圖錄初編》敘

文摘   2024-11-04 07:00   天津  

《明代版本圖錄初編
顧廷龍

人各極其聰明睿智,制成學術,演爲文化,端賴著述遞相精進,而流傳於無窮。夫古今之著述無量,而一書之傳本至夥,遂不能無簿錄以總匯之,由簡入詳,自成專門之學。別流略以明其義例,審版本以定其善否,慎校勘以識其正誤。嫻夫三者之指歸,於是覃硏所好,由博返約,洞究其根極支裔,蔚成一家之言。

若不習目錄而率爾操觚,則前賢卓論未及聞見,徒貽井蛙之譏。言目錄而不明版本,則孰善孰否,無所抉擇,易致盲從之失;言版本而不加校勘,則怡神悅性,等諸玩物,無足論矣。自張之洞《書目答問》出,學者之見聞一廣,咸相奉爲圭臬。其後莫友芝之《知見傳本書目》、邵懿辰之《標注簡明目錄》始先後刊行於世,而參攷之資益富,此言目錄而注重於版本也。又自楊守敬創爲《留眞譜》,一書數刻,各橅其形,以便稽覽,此言版本而注重於實驗也。若僅聞傳本之衆多,而不獲目睹其眞面,則誠有釋氏所謂寶山空返之慨矣。故書景之業,尤爲從事目錄學者當務之急。楊氏之輯,宋元明刻以及舊寫本兼有所采,惟不著附略說,先後無次,歷代所刻亦多寡不匀,美猶有憾。然其篳路藍縷之功爲不可沒。繼而起者,中外不乏其人,第皆偏於宋槧元雕,莫及朱明。清代藏書之家,僉以其相去未遠,不甚珍視,雖並列插架,屏諸著錄,是明者之蔽也。而今之嗜書者,猶不能盡祛此見,人惟宋元、舊鈔相尙,每因也是一章、蕘翁一跋,引爲至寶,則又惑矣。不知宋元本於今日,非經橅刻,即曾景印,或已校補重梓,或已勘列異同,撰記別行,其確爲孤槧秘笈者有幾何哉?

明本之於今日,其可貴誠不在宋元之下,蓋清初之去北宋末葉,與今日之距洪武紀元,其歷年相若,一也;經史百家之中若鄭注《周禮》《儀禮》《紀年》《周書》《家語》《孔叢》等書,無不以明覆宋本爲最善,賴其一脈之延,二也;又以前明掌故之作,特盛往代,後世鮮有重刻之本,足以訂補史乘之未備,而晚明著述輒遭禁毁,其中正多關繫重要者,三也;橅刻舊本維妙維肖,虎賁中郎,藉存眞面,四也;曩時藏家書目多不著版本,雖載及明人著述而不能攷其刻年。范氏天一閣藏明本最富,阮元爲編目錄,始稱稍詳。近惟陳氏聽詩齋之《明人別集目錄,蔣氏傳書堂之《善本書目補遺陶氏涉園之《鑑藏明板書目》,是皆專於明本者,而刻年亦未能詳識。若葉德輝、莫伯驥兩家讀書志摭錄較多,原委分明,而惜非專著。故今人欲研究明代版本無所取證,每感參攷無資之苦。

自左至右為:冀淑英、顾廷龙、潘景郑、沈燮元,四人在棲霞寺合影

余夙有纂輯目錄學一書之志,擬分三編,曰流略,曰圖錄,曰校讐。斷代爲章,復各析以時地、公私之作,俾有系統可尋,條理可睹。前年之春,曾欲以清代刻本爲始,時與婦弟潘君景鄭郵筒商榷。未幾,張菊生、葉揆初兩丈創設合衆圖書館於上海,招為校理之役,遂中輟南歸旋邀景鄭來共編摩,接席商兌,重訂體例。從姪頡剛聞其事,贊而助之。首輯圖錄,以重雕版之源流,風氣之趨尙,又先由明代入手者,蓋宋元本書景及景印之本流傳已廣,不難訪致,明本則汗漫無歸,按索無圖,而求之彌難。茲就吾二人研說所得,先爲初編,雖不能備,聊補所乏。丁時喪亂,搜輯不易,幸得杭縣葉氏、海鹽張氏、吳興劉氏、天津華氏諸家及涵芬樓慨然相示,至可感篆。攝景撰說,歷時兩年,景鄭之力居多。此編明知挂一漏萬,冀爲初學之助。夙願甚宏,吾二人當聯鑣十駕,陸續足成。並世賢達,其有以廣之乎?

中華民國三十年九月一日  顧廷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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