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2024年11月16日,南京大学徐雁教授受邀到天津师范大学蒹葭讲堂做《书香宁心神 阅读致人远——〈2024新版大学生情绪困扰自助疗愈阅读书目〉导读》的讲座。征得先生的同意,现推送其《“情绪疗愈荐读书目”与公共图书馆“阅读疗愈”服务》一文,以与讲座相呼应,形成同步之效。文章来源于《图书馆理论与实践》2023年第4期,感谢先生授权发布!
“情绪疗愈荐读书目”与公共图书馆“阅读疗愈”服务
徐 雁
(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
现代人类是从远古的类人猿不断进化而来,逐渐发展成为善于动脑筋、会思考,利用并发明创造新工具的灵长类高等动物,其最为重要的文化标志,是为了自身和所在族群的生存和生活,能够运用天赋的语言,尤其是后天习得的文字和文化,在彼此有分工、有合作、有竞争的人生过程中,不断繁衍新的生命,生生不息地让所属种群从过去走向未来。
一个人来到世间,总是先从小家庭起步,再走向大社会历练。在从业谋生、安身立命之后,自建小家庭,诞生新生儿,再引导其走向大社会。如此循环往复不已,正是地球人类的生存与发展轨迹。
社会学家认为,人生的“社会化”,是指新生儿在成长、成人的过程中,不断模仿所在家庭和所处社会的各种行为方式,并且终身学习有关技能和知识的过程。因此,受何等教育、进入怎样的职场、结交什么样的朋友等,都决定着其人的文化思维和行动方式。也就是说,人生过程,其实正是与其他有关人等不断相处和交往的过程。作为每一个人与生命相始终的“社会化”使命,它“不但对于社会的新成员如何适应社会的问题是至关重要的,而且对于成为真正的人的过程,也是至关重要的。[1]”
基于此,则从家庭里备受亲长呵护的幸福幼童,到进校上学时期的学龄儿童和少年,再到学成一技之长后走向职场,伴随着从娃娃到成人的个体发育过程,必然存在发乎个人内心、基于所在家庭,以及来自民族种群、人际社会、时代环境、地域文化以至国家制度等方面的个人问题,也就不免发生情绪低落、心神烦乱乃至精神崩溃等问题。而如何正视此类与人生如影随形的问题,寻求近乎情理、合乎科学的应对方略,一直挑战着人类的科技发展水平和人文精神水准。
1 人人“都要明白心理的危机,都要明白如何保持精神的健康”
1930 年夏,在法国斯特拉斯堡大学留学深造的朱光潜先生曾指出:“以医为职业的人,少不得要懂得儿童心理发展所常遇见的危险以及心理卫生;以法律为职业的人,少不得要懂得罪人犯罪时精神是否错乱和一般犯罪的动机;研究社会学和民族学的人,少不得要懂得神话的起源,以及宗教和‘图腾’、‘特怖’(即‘禁忌’——引用者注)的关系;研究文艺的人,少不得要懂得升华作用,以及潜意识中的情欲生活。不但是学术专家,就是一般做父母的人,也须明白儿童性欲发展的过程,才好设法避免‘情意综’(又称‘情意结’,作为心理学的术语,指的是一群重要的无意识组合,或是一种藏在一个人神秘的心理状态中,强烈而无意识的冲动——引用者注)的形成与精神失常的种因。总而言之,凡是做人的人都要明白心理的危机,都要明白如何保持精神的健康,才可以替自己、替社会造幸福。[2]”
因此,笔者呼吁,各级各类图书馆在读者服务和阅读推广活动中,应尽快开设以“阅读疗愈推荐导读书目”(即“书方子”)为抓手的“阅读疗愈”服务,因为以“书目疗法”为抓手的“阅读疗愈”服务,在“促进全民阅读,建设学习型社会”的当下,不仅仅是各种家庭、各类学校和各级公共图书馆,而且如编辑、出版、发行单位,医疗、康复、养老机构等,都可在此领域发挥各自优势,有所作为。
1.1 “每一种着眼于身心保健、缓解情绪困扰的方法,都具有独特的价值”
1948 年4 月7 日,联合国世界卫生组织在其颁布的章程中,宣言其成立宗旨是“使全世界人民获得尽可能高水平的健康”,并对“健康”作出了如下定义:“不但没有身体的缺陷和疾病,还要有完整的生理、心理状态和社会适应能力。”世界精神病学协会则自1992 年开始,把每年10月10 日确立为“世界精神卫生日”(又称“世界心理健康日”),旨在通过多种方式的宣传推介活动,提升世界各地尽可能多的家庭、学校和全社会对“心理健康”及“精神卫生”问题进行科学认知,关注家庭成员和社会成员的心理健康建设和精神卫生保健需求,呼吁在家庭、校园、职场、社区等社会空间,既善待自己,又关爱他人,消除对心理、精神疾患者的陋识和偏见,维护家庭和社会成员之间的宽容、理解、友善、和谐关系,而政府有关部门和社会机构,更应该提供针对有需求人员的公共卫生、教育、科学和文化服务,提升社会成员情绪管理、心理建设和精神保健的水平。
在1999 年的“世界精神卫生日”,时任中国心理卫生协会理事长的蔡焯基先生在《心理与卫生丛书》的总序中说,任何一个人都离不开心理卫生,“影响个人心理卫生的因素相当广泛……每一种着眼于身心保健、缓解情绪困扰的方法,都具有独特的价值。我们每时每刻都离不开心理卫生。[3]”
1.2 “愉快”或“不愉快”情绪的发生与人类心理建设问题
朱光潜先生曾指出:“我坚信,情感比理智重要,要洗刷人心……一定要从‘怡情养性’做起,一定要于饱食暖衣、高官厚禄等等之外,别有较高尚、较纯洁的企求。要求人心净化,先要求人生美化”;“人心之坏,由于‘未能免俗’……‘俗’无非是缺乏美感的修养。[4]”为此,朱先生特别重视和推崇表现人类情感和思想的文艺,对于个人“怡情养性”的重要作用。他认为:“凡是文艺,都是根据现实世界而铸成另一超现实的意象世界,所以它一方面是现实人生的返照,一方面也是现实人生的超脱。在让性情怡养在文艺的甘泉时,我们霎时间脱去尘劳,得到精神的解放,心灵如鱼得水地徜徉自乐……”“性情在‘怡养’的状态,它必定是健旺的,生发的,快乐的。这‘怡养’两字却不容易做到,在这纷纭扰攘的世界中,我们大部分时间与精力,都费在解决实际生活问题,奔波劳碌,很机械地随着疾行车流转,一日之中,能有几许时刻回想到自己有‘性情’?还论‘怡养’! [5]”
陈孝禅先生(1908—1995)在《普通心理学》(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 年版)中指出:“情感是一种随感觉而来的心理状态,不同感觉会产生不同的情感……情感大致可分为愉快与不愉快两大类”;“人类的行为,大都追逐愉快而避免不愉快。‘奇书不厌千回读’,奇书使人们发生愉快之感,读之又读;枯燥无味的书,发生不愉快的情感,使人们趋避唯恐不及。”
根据现代心理学的常识,“认知”“情绪”“意志”三个环节,是人类最基本的心理过程,三者时刻在彼此影响和互相作用的过程中。生命不止,则其影响、作用机制不息。“一方面,人的情绪和意志受认知活动的影响。所谓‘知之深,爱之切’,就说明认知对情绪的影响,而‘知识就是力量’,则说明认知对意志、行动的重要影响。另一方面,人的情绪和意志也影响认知活动。积极的情感、锐意进取的精神,能推动人的认知活动;相反,消极的情感、萎靡不振、危难苟安,就会阻碍人的认知活动”;“情绪既可以成为意志、行动的动力,也可以成为意志、行动的阻力,而人的意志也可以控制、调节自己的情绪。[6]”
大抵人生在世,情绪基本上可分为“愉快”和“不愉快”,意志可分为“坚强”和“不坚强”,行动可分为“积极”和“不积极”两类。当情绪、意志和行动处于后者时,其生活和工作,就会呈现出懈怠、软弱、消极的状态。在厌烦、焦虑、郁闷、无力感、不自信之类的心理困扰中,冷漠地对待他人。反之,若处于轻松、愉快、喜悦等正面情绪状态时,就会表现出较为乐意地助力他人的积极心理倾向。
然则查阅汉语成语词典却不难发现,有关描述“不愉快情感”的语词颇多,而反之的语词则较少。前者如心浮气躁、心烦意(虑)乱、心孤意怯、心低意沮、心灰意懒(冷、败)、心猿意马、心慵意懒、心劳意攘、三心二意、心不在焉、心神不宁(定)、心神(绪) 恍惚、心惊胆战(裂)、心如悬旌、心乱如麻、心焦如焚,以及焦躁不安、坐立(卧)不安,甚至魂不守舍、失魂落魄等,不一而足,而后者则仅有心平气和、心安神定、心旷神怡、心悦神愉、神清气爽、心安理得、专心致志、聚精会神等有数的语词而已。由此汉语文字现象,可窥知先民们在历史长河中,其情绪、心理和精神状态之一斑。
俗话说:“心病还须心药医。”在日常生活中,要维持气和心平的良好情绪和平衡心理状态,不免需要仰仗各适其人、各取所宜的疗愈节目。而就全民阅读推广而言,多年来有识之士们所致力的,无非是读书兴趣和爱好、读书传统和习惯、读书能力和效率,以及读什么、怎样读,尤其是如何学以致用、知行合一等问题。
笔者以为,目前以“书目疗法”为主要抓手的读者自助式“情绪疗愈”,既有益于读者心神保健,又有助于全民阅读推广,可谓二美并举,相得益彰,值得大力推介。而海内外有关“阅读疗法”的重要成果,值得内地图书馆同行虚心学习和认真借鉴。
徐雁著《书香危言——当代大学生阅读危机干预方略》
2 中外人士对“图书(阅读)疗法”的独特贡献
据沈固朝先生介绍,早在19 世纪的欧洲,英格兰、苏格兰、德国、法国就有医生在处方中开列一些阅读后有益于人体康复的图书。在图书馆,则有馆员运用“图书治疗”的实例[7]。
2.1 “英国阅读疗法之母”——韦尔瓦·帕亭顿馆员的贡献
英国著名文学家威廉·萨默塞特·毛姆认为:“养成读书的习惯,确实使人受用无穷……今天,我们很幸运地有公共图书馆和廉价版图书,可以说没有哪种娱乐比读书更便宜了。养成读书习惯,也就是给自己营造一个几乎可以逃避生活中一切愁苦的庇护所。我说‘几乎可以’,是因为我不想夸大其词,宣称读书可以解除饥饿的痛苦和失恋的悲伤…… [8]”
被誉为“英国阅读疗法之母”的韦尔瓦·帕亭顿女士,生前是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医院退休的图书馆馆员。在她的职业生涯中,曾兼任医学、健康和福利机构图书馆员委员会主席,创建了非官方组织——“阅读疗法分会”。据介绍,在1946 年前后,她经过对基本课程的学习,已经成为医院图书馆的业务骨干。凭借着对“阅读疗法”的热爱和个人的才智,她努力获得了职业资格。在汉德森博士等专家领导下工作的时候,长期住院的病员得到了图书馆提供的图书、艺术和音乐欣赏等服务,并成为其康复计划的组成部分。1980 年,她组织举办了“阅读疗法”信息交流会。次年4 月,为所在伊丽莎白二世医院图书馆创建了一个颇为完善的“阅读疗法”服务体系。在她的感召下,“阅读疗法”得到了一批英国专家、学者的支持和推行。韦尔瓦·帕亭顿去世后,英国图书馆协会专门出版了论文集《阅读疗法》来纪念她[9]。
2.2 美国医学界人士对“阅读疗法”的贡献
通常认为,把读书与情绪、心理和精神疾患治疗密切联结到一起的,是百余年前的美国医学界人士。如写作了美国第一部精神病学专著《精神疾病的医学调查与观察》而赢得“美国精神病学之父”称号的本杰明·拉什就曾在1810 年撰文呼吁,医院对精神病患者进行“人道主义治疗”,不仅要为病患者提供轮椅,还应提供“有益精神健康的读物”。
1848 年,《精神错乱的治疗》 一书的作者,美国名医J.M.高尔特在美国精神病学年会上宣读了《论精神病患者的阅读、娱乐和消遣》 一文,阐述了“阅读治疗”的功能,分析了患者的类型及针对性的阅读(如旅游图书、传记读物和历史书籍),被认为是世界上专门探讨阅读治疗的第一篇科学论文。
1904 年,美国的图书管理专家和精神病学家曾进行合作,根据治疗目的、干预水平、疾病类型、患者特点与文化水平等,为病患者选出特定的书籍,试图对其进行智力、社会、行为和情绪水平四个层面进行干预,从而成为运用特定文字材料,进行心理矫治的具体实践案例。如在“情绪干预”的案例中,治疗者要求患者阅读能引起自己共鸣的诗歌、小说等,因为此类作品富有感染力和想象力,以期病患者获得“替代性体验”,从而产生观念上的“认同”,而达成负面情绪宣泄之后的“领悟”,促进情绪健康成长。
美国人克利福德·威廷汉姆·比尔斯在1908 年出版的《一颗找回自我的心》(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2000 年版),则被认为是“世界心理卫生运动”的开山之作。作者在书中回顾了其曾经的精神病患经历,以及在医院“治疗”期间所遭遇的粗暴、漠视,揭露了当时医护人士对精神病患者的无知和不负责任,并将自己出院后的若干思考发表于世。该书问世后不断再版,得到了美国医学界人士的极大关注,更是在社会大众中产生了强烈反响。当年,康涅狄格州心理卫生协会成立(世界上第一个心理卫生组织),并由此开启了一场发轫于美国,并逐渐影响全世界的“心理卫生运动”。1930 年,国际心理卫生委员会成立。1948 年,在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主导下,世界心理健康联合会正式成立。
1916 年,美国人塞缪尔·克罗色尔斯所写《一家文学诊所》在《大西洋》月刊上刊登。作者在文章里,把希腊语里的“biblion(图书)”与医学术语“therapyia(拯治)”,合成为“Bibliotherapy(图书治疗)”这一新词。他记述道,有一位在教堂里开设诊所的Bagster 医生,时常把不同的文学书籍,如同“药物”一般地推荐给“对症”者去读。如他向一个食古不化的中年人推荐:“你要阅读大量的小说。并且不是那种好读的小说,而是那些让你能够忘却自我的,不怎么愉快的小说。”在他的推荐书目中,英国剧作家乔治·萧伯纳的小说时常位居榜首。由此,《一家文学诊所》被认为是世界上第一篇专门讨论“图书(阅读)疗法”的文章。
20 世纪60 年代末,由美国图书馆学及情报学家A.肯特、H.兰考尔、J.戴里主编的《图书馆学和情报学百科全书》第2 卷中,编写者对“阅读疗法”所做的定义是:“阅读疗法,就是把图书和相关资料用在疾病治疗的过程中的方法。它是一个与阅读有关的选择性的活动。这种阅读作为一种治疗方式,是在医生指导下,有引导、有目的、有控制地治疗情感和其他方面的问题。[10]”该《百科全书》 由美国马塞尔·德克尔公司在1968 年出版,被认为是世界图书馆界第一部权威性的大型百科全书。
当“图书治疗”或“阅读疗法”成为一个专门术语,并日渐被人关注和重视之后,“文学界开始研究文学的治疗功能,哲学界着手研究哲学的治疗功能,医学界、图书馆学界、社会界、教育学界等,对阅读疗法的探讨也日渐多了起来,关于阅读疗法的学术成果和实践应用越来越多,美国有靠研究阅读疗法拿到博士学位的,英国有开设阅读疗法诊所的,目前从世界最大的图书馆——美国国会图书馆的馆藏书目中,至少可以查到23 本研究阅读疗法的专著。[11]”
在具体的操作中,“读疗师”(Bibliotherapist)接诊后,首先要对来者发问一系列有关问题,这些问题大抵与其日常生活中的情绪波动状态有关,以便作出必要诊断。然后,“读疗师”会根据来者的具体回答,推荐和引导其阅读若干有特定内涵的书目,希图使之获得情境认同、情绪净化和心灵感悟的效果,纾解原有的紧张、焦虑、郁闷、委屈等负面情绪。这种由专业人士遴选、编制并推荐阅读的“情绪疗愈系书目”,是目前最为重要的一种“阅读疗愈”工具,被称为“书目疗法”。
2.3 撰写“情绪疗愈绘本”系列解题书目——陈书梅教授的贡献
2009 年,朱则刚先生在《儿童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台湾大学出版中心2009 年版)序言里推介说:“陈书梅教授同时具备心理学与图书资讯学专业知识,对于‘书目疗法’有深入的研究。”他指出:“心理学界使用绘画,或是利用音乐欣赏、阅读等活动来舒缓紧张的情绪,或是帮助心理治疗,已经行之有年,但多是利用心理医师自身熟悉的作品为工具。图书资讯领域所做的资讯服务的一个主要形式,就是为读者提供所需的资讯,书目服务就是其中一种主要的方式,‘书目疗法服务’(bibliotherapeutic service)即是书目服务的一种特殊形式,是一种对有特定心理需求的读者,提供具有心理疗效的书目的服务。[12]”
“书目疗法”是“阅读疗法”的主要方法之一。2011 年4 月,陈书梅教授在台大图书资讯系开始有关课程时曾论证说,“书目疗法”是“一种以图书资讯资源为媒介的辅助性心理治疗方法。亦即个人透过阅读适当之图书资讯资源,在阅读的过程中与素材内容互动,进而产生认同、净化及领悟等心理状态,最终达到放松情绪与解决自身困扰的疗愈效果,亦维护个人精神层面之健康与身心之健全发展。而由相关之专业人员,针对个人需求,提供具情绪疗愈效用之阅读素材,即为‘书目疗法服务’。”这里所谓的“图书资讯资源”,笔者以为是指具有特定情绪疗愈内涵和心灵治愈价值的书、报、刊及数字化读物,而“文学好书”,当是最具潜移默化的“疗愈”功效的读物[13]。
陈书梅教授早年在美国宾州克莱恩大学及威斯康星大学麦迪逊校区留学,专攻图书馆学及教育心理学,先后获得硕士、博士学位,现任台湾大学图书资讯学系暨研究所教授,兼台湾图书馆学会阅读与心理健康委员会主任委员。她在“书目疗法”及阅读心理、图书馆组织心理及服务沟通等领域,成果迭出。尤其是有关绘本阅读与“情绪疗愈”关系的系列成果,令人关注。据《〈从沉郁到淡定:大学生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书介》一文介绍,陈书梅在美国留学期间,其就读的大学图书馆馆员为她推荐过疗愈类的书籍,让其得以舒缓失母的情绪失落和心理伤痛,她由此体验到疗愈类书籍的阅读之益。
陈教授在其所著《图书馆组织心理研究——馆员的认知观点》中提出,人类个体的情绪(Emotion),“乃是个体在与外在世界互动的过程中,因某种特定的刺激(外在刺激或个体内在的身心状态)所引起个体自觉的身心变化之状态”,大抵是“个体生理与心理不平衡的状态。”而抑郁、愤怒、紧张、焦虑和恐惧之类“负面情绪”,会阻碍当事人正常的“思考通路”,降低其“行事效率与冲劲”,损害其“生理运作,引起不适,严重者甚而形成病症”;更会“延伸到个人的外在表现,因而加深个人在职场上、人际关系上的应对及协调等问题,随时间的积累而形成严重的情绪障碍,并导致个体不良的适应行为与反应”,进而“影响他人的情绪”[14]。于是,在“分众”理念观照下,侧重在“情绪疗愈”问题上,陈女士以《儿童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为发端,系列性地撰述了《从迷惘到坚定:中学生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从沉郁到淡定:大学生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从孤寂到恬适:乐龄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等专著。她通过精选内涵适当而又老幼咸宜的绘本图书,来对“症”荐书,希图通过荐读“情绪疗愈系绘本解题书目”,以助目标人群读者改善和纾解负面情绪问题。
如《儿童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其缘起是:为抚慰2008 年5 月12 日四川汶川震后儿童的心灵创伤,陈女士先吁请台湾出版业界提供“儿童情绪疗愈绘本”样书以及相关书目,再组织台湾图书资讯界、心理卫生与心理咨询界、儿童文学界等30 位学者、专家,针对灾后儿童的情绪和心理抚慰需求进行筛选,最后选定了具有“情绪疗愈”内涵的50 种绘本,发起了“送儿童情绪疗愈绘本到四川”的活动,通过中国图书馆学会捐赠到灾区[15]。编选者依据“阅读疗法”原理,通过介绍适当的图书等资讯,期待达成阅读者放松情绪、纾解心理困扰的效果。对于书目中介绍的绘本书,编者都以弗洛伊德的“认同—净化—领悟”三个层次作用机理为依据,突出分析各绘本对情绪疗愈的效用,从儿童认识层次和心理接受角度出发,作了口语化的文字解说,以帮助读者了解各绘本对遭遇不同情绪困扰问题的儿童在其情绪疗愈上的适用性。全书洋溢着引领光明、积极向上的进取精神与人文关怀,实为“阅读疗法”领域问世的一本知识性、审美性、可读性、实践性、启迪性俱佳的“心灵处方用笺”。印于卷首的编者说明:“透过认同书中人物的角色,然后看到了书中的角色,了解我不孤独,我不是唯一的受难者,透过书中情节角色描述的遭遇,故事主人翁的描述之后,跟着它走一遭,把情绪释放出来,得到情绪净化的效果。”
《儿童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 主体部分为“情绪”“儿童形象”“生命历程”“人际关系”“家园”五大主题的绘本对症书目介绍,所举书目主要侧重解决害怕、愤怒、难过、思念、寂寞等情绪;助人、肢体伤残、病痛等形象,以及成长等生命历程的认识;友谊等人际关系的建立与认识;家园的重建、搬迁、建筑、寄养、单亲等个人、家庭和社会问题。突出分析各个绘本对情绪疗愈的效用,以助读者了解各绘本在遭遇不同情绪困扰问题的儿童情绪疗愈上的适用性。因此是一种特别适合“亲子阅读”和“师生互动阅读”的理想用书。
陈女士期待“绘本书目”陪伴儿童度过生命的艰难关卡,引导他们的不良情绪尽早尽快找到排解出口,以重建震灾区儿童的健康心理。她认为,透过绘本上的有趣文字、画风及人物角色,实现与文本角色的互动,可以从中得到愉悦和快乐,从而减少其孤独感与无助感,进而自我纾解恶劣情绪与心理压力。她在致笔者的邮件中曾经表示:“在天灾人祸频仍的灾难社会中,图书馆除了可以提供知性的阅读素材外,更可提供社会大众具有情绪疗愈效用的图书信息资源,从而能充分发挥图书馆的社会功能与善尽图书馆的社会责任,亦更能显现图书馆馆员的人文关怀精神。”因此,陈教授还曾指导其学生从事公共图书馆实行“儿童书目疗法服务”问题的研究,旨在唤起公共图书馆对“儿童书目疗法”服务的重视。
此外,陈教授针对人生在老龄阶段常常会遇到的各种情况,诸如身体老化、人生价值、家庭关系、人际关系以及伤痛和死亡等负面情绪乃至心理危机问题,撰写了《从孤寂到恬适:乐龄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台北旺文社股份有限公司2018 年版)。在该书序言中,她肯定了台北市立图书馆、嘉义县阅读推广协会、法鼓文理学院等曾经开展的以乐龄人群为对象的绘本故事辅导教学和导读推广活动,认同媒体报道的“参与活动的乐龄者喜爱绘本的故事内容,且情绪亦会随着故事情节的发展而起伏,并能达到舒缓情绪压力的效果。[16]”
可见,依据“阅读疗法”的原理,开展包括“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在内的读者服务的现实有效性。陈教授有关“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及“阅读疗法”的研究和社会实践,理论联系实际,在当下社会尤显其学理价值和现实意义。
综合上述东、西方有关专家的学理探索和社会实践可知,开卷读书之“益”,除了求知、学艺、增智、添识之外,还有怡情、养性、娱心、宁神等功用。博览群书,可以拓展思维,纾解郁闷,缓降焦虑,甚至提振萎靡情绪,缓解孤独心态,改善寂寞心境,使读者获致特定的心神抚慰效果。或如陈书梅教授所言,对“症”适当的“图书资讯资源,除增进个人之知识外,更可谓是人们的‘心灵维他命’与‘心灵药方’[13]。”
3 关于开展“书目疗法”及“发展性阅读疗愈”服务的构想
笔者认为:“在人类追逐愉快的众多方式中,能在髫龄时期就及时得到发蒙启悟,通过认字读书,求知识、学文化、明道理,既掌握先贤的经验和智慧,又知晓前人的失利乃至败绩,从书本中获得文化食粮和精神营养,乃是人类个体极为幸运之事,被认为是人生愉悦的源泉”[17]。
诚然,如能心平气和,神清气爽,那么,在为人、处世、做事的过程中,就可以使人与人的关系相处融洽,氛围欢快,有利于形成合作互助、辅成共赢的良好社会效果。而“阅读疗愈”所要达到的,正是这样一个重要的情绪疗愈、心理建设和精神保健目标。假使能在图书馆阅读推广中,具体尝试和实践“书目疗法”服务,开展读者自助式“阅读疗愈”,则必然有助于促进全民阅读,建设和谐社会。
我认为,公共图书馆阅读推广的深耕、拓展和创新,这“书目疗法”和“阅读疗愈”专项服务,或是一个重点。要尝试开展此类读者服务,需要做好以下五项基础性的工作:一是“阅读疗愈”主题文库的文献资源建设;二是与“阅读疗愈”主题文库配套的读者自修空间建设;三是从事“阅读疗愈”主题文库及读者自修空间服务的专业馆员培养;四是做好以“情绪疗愈系列书目”为抓手的读物推广活动年度计划;五是建立与当地心理医师专家群的合作同盟。
第一,需要在观念上明确,“疗愈系”专题文献,涉及古今中外,具有多种部类、多种体裁、多种语言文本的特点,此类读物往往存在知识领域跨度比较大,文献类型比较分散,而在内容上彼此关联度相对比较高[18],而有关情绪疗愈的内涵解析和内容释读的专业性要求又非常严等特性,因此建议图书馆应及早决策,尽快创设一个“疗愈系”专题馆藏文库,以便专题搜购具有情绪疗愈功效的书、报、刊及电子文献资源。
第二,需要规划一个与“阅读疗愈”馆藏文库配套的读者自助阅读空间。根据普遍认知,一般性的建议如下。
(1)以“自然疗法”原理,选用馆内窗户朝向东南方,视野开阔风景好,层面又不甚高的大开间,面窗设置开放式的单人阅览桌。该读者服务空间的命名,可以根据各馆实际,创意性地以“沐心室”“宁神轩”“莫愁屋”“解忧台”“心灵驿站”“幸福书吧”“春暖书房”之类进行中性化命名,也可向社会征集命名方案。
(2)以“书目疗法”原理,选用高度在两米左右的特制书柜,采用把大部分疗愈读物用封面朝向读者的展示式,而不是图书馆常规的书脊并肩式的密集排架,以便读者随手拿取翻阅,或自主选读(特定的疗愈篇章,建议图书馆以特制的“疗愈书签”加以提示)。
(3)以“园艺疗法”原理,在书桌面上点缀两三盆多肉植物,座位边上安放一人高的常绿植物,书柜顶上可垂挂绿萝,营造出绿意盎然的小空间环境,让读者感受到植物的强盛生命力。
(4)以“艺术疗法”原理,在开放式卡座书桌面、书柜空档,展示数件有妙趣、耐鉴赏的玩偶类工艺品,让读者在随手把玩之中,回返童年曾经的乐趣。
(5)以“音乐疗法”原理,应用融媒体技术,配置并提供有情绪疗愈功效的线上电影、音乐资源及相关短视频等资源。
第三,招录、选拔或重点培养具有心理学、医学、教育学和阅读文化学等学科专业基础的知识复合型馆员,从事“疗愈系”馆藏文库及其阅览室的典藏管理读者服务及咨询等工作。我们认为,能够从事“疗愈系”馆藏文库及其阅览室的典藏管理、读者服务及咨询等工作的知识复合型馆员,除了原有相应的系科专业外,其必读和参阅专业书籍至少该有以下两个方面[19-20]。
(1)心理学基础类著述。如美国学者艾伦·帕斯托里诺所著《什么是心理学》,莫顿·亨特所著《心理学的故事》,菲利普·津巴多等著《津巴多普通心理学》,理查德·格里格等著《心理学与生活》,卡尔等著《积极心理学:关于人类幸福和力量的科学》,以及陈孝禅所著《普通心理学》,黄希庭所著《心理学导论》,朱光潜所著《变态心理学》及《文艺心理学》,刘儒德所著《学习心理学》,汪卫东所著《发展治疗学:基于异常发展的心理治疗理论体系》等。
(2)“书目疗法”及“阅读疗愈”主题专著。如王万清所著《读书治疗》,王波所著《阅读疗法》,季秀珍所著《儿童阅读治疗》,宫梅玲所著《读祛心病》,王珂所著《诗歌疗法研究》,黄晓鹂所著《阅读疗法实证研究》,陈书梅撰著的“情绪疗愈绘本解题书目”系列以及已有汉语译本的国外疗愈主题专著,如美国克利福德·威廷汉姆·比尔斯所著《一颗找回自我的心》,日本田真理子所著《疗愈身心的书目疗法》,法国迈克尔·于哈斯所著《阅读疗愈师》,英国埃拉·伯绍德等著《小说药丸》,美国南希·派斯克等著《读书疗法:女性生活各阶段的读书指南》,美国尼古拉斯·玛札所著《诗歌疗法:理论与实践》等。
第四,做好以“情绪疗愈系列书目”为抓手的读物推广活动年度计划。如,在每年“4·23 世界读书日”前后的阅读推广活动中,应该有“情绪疗愈系书目”的推介;在每年10 月10 日的“世界精神卫生日”(又称“世界心理健康日”),图书馆应该安排相应的馆藏“情绪疗愈”主题的图书展示,邀约该领域的专家、学者开设有关情绪抚平、心理建设和精神保健的专题讲座。
第五,建立有关的合作联盟组织。如与当地医疗系统的心理医师建立合作关系,与当地有需求的学校、社区、事业、企业乃至家庭建立联系,让“书目疗法”和“阅读疗愈”服务,随着全民阅读推广走出图书馆,走向全社会。
我期待,各级各类公共图书馆,还有学校图书馆,都应以主动、积极、负责的态度,大力引进“书疗”资源,尽快推广“阅读疗愈”服务,从而深化和拓展图书馆读者服务工作,进一步推进全民阅读。
4 结束语
在欧美国家和地区施治“阅读疗法”,是有专门资质的医师或“读疗师”进行的。那么,图书馆阅读推广工作者,如何才能开展“书目疗法”和“阅读疗愈”服务呢?
须知图书馆所从事的,主要是馆藏“疗愈系文献”推广,是基于全民阅读的要求,针对的是读者群中那些有情绪抚平、心理建设和精神保健需求的读者,是以“发展心理学”(Developmental Psychology) 为学科原理,以“积极心理学”为知识基础的“发展性阅读疗愈”。
作为一种临床实践,“积极心理学”关注的是如何理解和解释“幸福”,探求的是影响人类个体获取和享受“主观幸福感”的内、外因素,其初衷不在矫治人的心理缺陷,而是如何增进常人的“主观幸福”感受和感悟。而“发展性阅读疗愈”面向的服务对象,更是通常意义上的“正常人”——当他们情绪被污染、心理受挫折,乃至精神上遭受打击时,对其及时进行有针对性的危机干预治疗,通过对问题的正视,增强其当下生活的信心和走向未来的勇气。自中华人民共和国全国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修订通过的《中华人民共和国义务教育法》2006 年7 月1 日施行以来,国人都有了接受基础教育的权利和开卷读书的能力,而这正是笔者所倡导的“以书为‘药’,对‘症’导读”的“发展性阅读疗愈”的社会文教基础。
“读书身健方为福,种树开花总是缘。”公共图书馆要发挥与社会各界人士联系密切的行业优势,主动联系和沟通当地医疗、教育系统的专家(如心理咨询师、精神病科医生及高校大学生心理保健咨询中心教师等),以便达成共识,发挥各自优势,建立合作机制,共建图书馆“阅读疗愈”读者服务空间,尽快尽实地做好这一“公共文化惠民工程”。
[参考文献]
[基金项目] 本文系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亮点工程”课题(2020 年) 成果之一。
(本文在写作过程中,得到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2021 级博士研究生陈菁在资料等方面的帮助,特此致谢。)
[作者简介]徐雁(1963— ),男,南京大学信息管理学院教授、博士研究生导师,中国图书馆学会阅读推广委员会副主任,研究方向:中外知识传播与全民阅读推广,中国典籍文化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