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在大都会收藏的中国书画中,寻找一幅知名度最高的作品,大概非中国馆镇馆之宝韩幹《照夜白图》莫属。它传承有序,也不存在真伪之惑。
中国古代以马为题材由来已久,到了唐代,“ 鞍马画”开始独立成科。这与唐代强盛无比的马政关系密切。马政有两次高潮,一是初唐时期,唐太宗李世民为抵御突厥进犯在陇右一带发展官牧, 官马一度达70万匹之多,战斗力和品种都堪称精良; 一是盛唐时期,玄宗奖掖民牧,大力引进域外种马,宫廷御马多达40万匹。初唐皇室贵族中便出了不少画马高手,如汉王李原昌、江都王李绪等。时至盛唐,鞍马画空前兴盛,涌现出如曹霸、韩幹等一批名家。有意思的是,这两期以马为主角的艺术表现,也风格各异,初唐更多充满浑厚粗犷的英雄主义,比如最典型的昭陵六骏,雄强刚劲独步一时,盛唐则为昂扬华贵的雍容气象,《照夜白图》即为写照。
唐代统治者钟爱名马。昭陵六骏中每匹马和唐太宗,都能说出一段典故,肝胆相照、浴血沙场。照夜白则是玄宗心爱的坐骑之一。据史料记载,宁远国王曾向玄宗进献两匹胡种马,这种马又叫“汗血马”或“天马”,头细颈高,皮薄毛细,体型优美饱满,堪称一代名马。玄宗为两匹马起名“玉花骢”和“照夜白”, 既伴他游山玩水,见证大唐盛世,安史之乱时又陪他度过一生最落魄的时期,结下深厚感情。当时不少宫廷画师都描摹过这两匹马,韩幹的老师曹霸、师兄陈闳都画过, 画谱有载可惜皆不存世,唯有韩幹这幅传世杰作还可一窥神骏风采。
韩幹,陕西蓝田(一说长安)人,生活在唐玄宗时代。
少时家境清寒,常为酒家送酒。诗人王维发现他的才能,资助他学画,“初师曹霸,后自独擅”,遂成为画马名家,玄宗时供奉内廷。玄宗曾令他师事陈闳画马,他说:“臣自有师,陛下内厩之马,皆臣之师也。” 他官至太府寺丞,韩幹还做过左武卫将军,属于皇宫的内卫武官。韩幹所提出的以马为师的主张实际上就是对景写生的要求。他强调绘画要以客观对象为依据,不能因循旧迹、陈陈相因,是一种朴素的客观态度。
纸本水墨,纵30.8厘米、横34厘米
再看《照夜白图》,尺幅不大,构图简单大胆,一马一桩,马儿的刚烈不驯就跃然纸上。照夜白不甘被缚,昂首长嘶,四蹄翻腾,诸多细节如竖立的马鬃、绷直的缰绳、两目圆瞪、鼻翼翕动,无不表露出那种肌肉的紧张感,急欲踢踏而去的情态。照夜白是形容这匹马毛色很白,几可照亮黑夜,大都会将这幅画译作“Night-Shining White”,一直被视为诗意妙译。白马无需染色,全画也只用墨色勾画,马的口鼻、眼目、颈部、前胸、四蹄以及鬃毛部分着色敷染,表现出很强的体积感,其他部分都是以劲挺修长而富有弹性的线条空勾,饱含跃动的势能。这种起源于唐代的绘画方法,被称为“白画”,与现在通常说的“白描”还不一样,后者主要是指仅用墨线勾边。观众可能还会注意到一个细节,照夜白并没有尾巴。有专家认为,历经千年流转的《照夜白图》如今并非全部是韩幹亲笔,马的主体部位头颈、前身都是真迹,但后部则是后人补笔,原来的尾巴因残损不可得见了。
韩幹的老师曹霸画马“锋棱瘦骨成”,是杜甫欣赏的瘦马“骨相”。韩幹一变风气,好画肥马,其实迎合了当时国运的隆盛,所谓“磊落万龙无一瘦”, “万龙”就是指万马。整个时代的审美追求就是一种趋向饱满的美。韩幹的马丰肥健硕,骨骼隐于油光水滑的皮毛肌肤之下,耳朵高挺,四肢有力, 完全合乎良驹标准,那种雍容气度如盛唐气象扑面而来。
苏轼有句画论名言,常被人征引,“论画以形似,见于儿童邻”,意即论画若只看形似,见识就如小儿一般。他并非绝对排斥形似,而是强调气韵神采的重要。 苏轼就很欣赏韩幹,为他写过七古《韩幹马十四匹》、一篇小品文《韩幹画马赞》,说韩幹笔下的马潇洒自得, “萧然如贤大夫、贵公子,相与解带脱帽,临水而濯缨”,还拿自己的诗文与韩幹的马作比一“韩生画马真是马,苏子作诗如见画”,也是看重韩幹写实背后的神完气足。韩幹的画风当时畅行于世,像张萱著名的《虢国夫人游春图》,其中鞍马的造型与画风就被评价参用了韩幹肥马。鞍马画在统治者尚武之风的元代、清代几番兴盛,后来的赵孟頫、郎世宁等人画马,对韩幹的笔意画风均有吸收、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