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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风】第187期
国庆节假期稍长,高速路又免费通行,这实在是个不忍放弃的政策福利。但我吃过黄金周出门旅游的大亏,再不愿参与到高速塞车的长蛇阵中去搅和,于是便选择来乡下老家小住几日。
清晨六点钟起床,走出家门,沿着村南的水泥路一路向东。秋光正好,爽气宜人,空气纯净得不含杂质。万道金光直射,初阳照得人睁不开眼,这是在钢筋水泥的城市丛林中从未有过的璀璨感觉。路两边的秋庄稼已经收获,大块的农田已经犁起耙平。打埂整畦之后的田野是最好看的时候,横平竖直,规规整整,如同九宫格一般。经了一夜潮气的浸润,细碎的土壤颜色加深,湿漉漉地十分养眼。老家人种庄稼历来讲究,无论年景好坏,都把种地当作工艺品一样精雕细刻。这是传统,更是本色,种庄稼就要有种庄稼的样子。“人哄地皮,地哄肚皮,不打粮食,饿你自己。”祖祖辈辈传下来的老话,无论在何种体制之下,庄稼人都老老实实奉为圭臬。
远山逶迤,岗峦分明。没有了高秆作物的遮挡,原野似乎更加广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秋收后特有的混合气息。花生的鲜香,玉米的青气,还有拖拉机新翻起的泥浪味道。路边一排长长的铁笼子装满了刚脱壳的玉米,新穗硕大,颗粒饱满,黄灿灿堆放在路边,长达一个多月,竟然从来不担心偷窃,在以前这是不可想象的稀奇事。
在晚秋的乡间道上漫步,悦目养心,闲适自在,会感受到一种无法言表的惬意和满足。
脱贫攻坚修建的这一条水泥路不宽不窄,把相邻的远村连通起来,被幽默的乡亲称作“大众跑步机”。清晨朝霞散绮,薄暮夕阳衔山,三三两两的乡邻结伴散步。富裕和悠闲把农民的健身意识逐步唤醒,乡间道上多了一道优雅的谈笑风景。
暮秋的清晨六点为时尚早,踱步的行人并不多。“秋收大忙闲人少”,这句话现在已经不太属实了。农业机械化解放了大量的农村劳动力,庄稼人从繁重的体力劳动中解放出来。经营机制改革促进了土地向种田能手汇聚,集中连片种植让很多农户不再操心春种秋收。把自己名下的土地转包给种田能手,每亩地1200元左右的租金虽然不算太高,但省心省力,旱涝保收。当粗糙的手指一五一十点收着展刮刮的百元大钞,纸币动听的沙沙声会在古铜色的面庞催绽一脸秋菊。除了为大龄儿子在城里买房娶媳妇有点压力之外,衣食丰足的庄稼人还真没有多少烦心事儿。
顺着水泥路东行二里地,便上了省道,这是一条新修的交通干线。东南西北的走向,路面很宽很平。新铺的柏油路面黑黢黢的,黑白相间,刚刚划上的交通标线十分醒目。
上了省道折而向北,那是我已经走熟了的步行路线。新建道路车辆不多,管理尚未完全到位,宽阔路面上摊晒不少刚刚脱粒的玉米。路东那片大田里,矗立着一大片风力发电机组。我大致数了一下,竟有四五十座之多,在暮秋的晨光里慢条斯理地旋转,一副岁月静好波澜不惊的从容。巨大的金属叶片搅动着空气就会产生电能,这样的无本生意让我这样的外行人很感惊奇。我曾先后两次在新疆哈密和黑龙江佳木斯的边境公路上,见过这种正在吊装的巨无霸,毫无疑问,那是我所见过的无与伦比的大件工业品,没想到它竟也在我的老家平原上安营扎寨。
但我疑惑不解的是,这一大片发电机组是什么时候建起来的?此处地理位置离我家不远,退休之后我时常来老家小住,每年至少有两次吧,小住期间几乎每天都要上公路散步。在不太长的间隔空白期,老家的田野里竟突然矗立起一片风电的森林,在疫情肆虐多年的特殊背景下,这样的速度和成就让人惊喜。
前边就是两路交叉的高架桥,那是我步行的终点,到此打道回府,来回约80分钟的时间,是我体能和感觉最好的长度。刚刚刷过涂料的高大桥体巨人一般,一个跨步便从宽阔的省道上空越过,新修的省道穿过桥下,令人想到名将韩信的胯下之辱。等级无所不在,高速公路作为最快捷的交通载体,有理由趾高气扬,让其他普通公路屈尊降贵。
高架桥上这条路名叫“沿黄高速”,顾名思义,显然是沿着黄河伸展开来,但黄河滩区在南边,离这里至少还有二十多里之遥,说它“沿黄”好像有点名不符实。而由此再向北二十里的邻县境内,早已有了一条著名的荷宝高速,走向相同,间隔不远。除了高速,又建了省道,公路网布局如此密集,路面本身和两侧控制区占地太多,我不免有点杞人忧天了。
高架桥刚刚刷过涂料,洁白的桥体在阳光下很有气势。我从桥下折返,却在一个便道的岔口见到了同村的毛军。
“退休了来家住几天?”毛军一脚点地,骑在电动车上,保持一种随时疾驰而去的架势。他的车轮和双脚下边就是摊开的玉米,我担心他不小心会被滑倒。他正在和一个剃了光头的壮年人探讨什么话题,这声问候算是给我打了招呼。
毛军和我同龄,小学初中时的同学。人勤快,脑子活,乐于助人,人缘很好,还是远近闻名的种地能手。我在家闲住的时间里,经常在田间地头碰到他。
“看你多美!转转看看,吃喝不愁。”毛军在和光头聊天的间隙,怕我冷落,不忘截住话头和我打趣。
“哪呀!我这撑不死饿不着,温饱而已。哪像你一年两季发大财,盆满钵满。”
“发大财?发棺材吧!”他借话揶揄,自嘲中带着些许无奈。“种庄稼要能发大财,还能轮着我?”
他说这话的用语和情绪有点沉重,风格不一致,我不敢轻易接茬。旁边那光头汉子看着我轻轻摇头,报以苦笑,一副同是天涯沦落人的表情。
“今年收成不是很好吗?”路面上满眼金黄,一片丰收的吉兆。作为承包大户,他应该欢天喜地才是啊!
“裹不住,赔了!”光头叹了一口气,他姓黄,就是这附近前边村里的。他承包了大约百十来亩。这两天邻近几个村的承包户正在商量,不能再承包了,统一在秋收后要向各家各户退地。但大家七嘴八舌,需要协调个成型意见。毛军承包地最多,思路又清,自然想让他来牵头。
确实赔了!毛军算了一笔账。去年一斤玉米一块二,今年才九毛钱。化肥农药都涨价,化肥涨得尤其离谱。全家人没有别的挣钱门路,全凭着承包的180亩地。起早贪黑干一年,不挣钱还赔钱。他包的地最多,赔的也最多。
“但是退地行不通!”毛军突然提高了音量,态度显得很坚决。集中承包十几年了,很多农户已经适应了这种经营方式,多年不下地,手生了,人懒了,种植技术跟不上,农业机械也没有。突然把地再退还各家各户,不仅种不好会影响收入,更重要的是大面积减产会影响粮食生产大局。
这可不是小事!毛军态度坚决。
光头显然也意识到这个问题并不简单。但他仍然强调,火烧眉毛且顾眼前,自己赔得地净场光,哪能管得了那么多?
“你最拿手的是种地,你把地都退了,还能去干啥?庄稼不收年年种,你也不是年年赔吧?”
正在说话,毛军的电话响了起来,家里有人找,催他快回去。他摆摆手告别,跨上电动车骑走了。
我怔在原地,看着他的身影远去。毛军这番话大大出乎我的意料。担心别人手生种不好,担心粮食战略储备受影响,这样高品位、高境界话题,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那样的真切可信,毫不造作。我觉得很多时候对当代农民思想境界的认识很不到位。
路基下边的玉米地里,已经有了三三两两的拾秋人。一只手拖着编织袋,一只手拿着细长的铁条,老练而精准地辨识和捡起漏网的玉米穗。这是一种简单劳动,用拾遗补缺的朴素方式实现了颗粒归仓。但这些拾秋人已经不是农业生产的主力军,名下的土地已经包租出去,他们离开农田耕作已经很久很久。一旦种粮大户退出集中承包的经营方式,辽阔中原,天下粮仓,又靠什么来支撑呢?
蓝天如洗,白云悠悠,在这美丽的秋日,和毛军的偶遇让我变得心神不定。一群白鸽响着嘹亮的鸽哨从头顶飞过,牵着我的视线和思绪,飞得很远很远……
张丙辰,笔名阿丙,韩愈故里孟州人。作家、诗人、教授,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华诗词学会会员,河南省杂文学会会长,曾任焦作市诗词学会会长。历任焦作市人大常委会副秘书长,温县县委副书记,焦作市城市管理局局长,焦作市教育局局长,焦作师范高等专科学校校长、党委书记。出版有《阿丙杂文》《聚蚊录》《无章集》《锦上添足》《凭栏》《三余阁拟古》等书。2010年,其散文作品《缘》一文被收录进国家规划中职统编语文教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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