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州人文 | ​蒲敏:有一种关于父亲的记忆,是贵州的桥

文摘   2024-09-22 19:09   贵州  



在贵州,总能遇到很多不同的桥。有的桥身处市声喧闹的城镇中心,车流如注的街道,鳞次栉比的楼群中,就这么不声不响地卧着一座数十年的桥,任凭路人来来去去,桥依旧沉默拱立。桥,在我小时候的印象里是神奇的,那时多见的是水泥桥,最大的跨度也不过十来米。我每日上下学从桥上走过,总会专门停下来眺望一下远方。此时的桥便成了参照物,桥下或是深谷,或有流水,当然,作为铁路子弟,我在桥上看到最多的风景,还是绵延远去的铁道线。我常常倚在桥栏边怔怔望着通向未知远方的铁轨发呆或出神,脑海中想像着神情肃穆的父亲驾驶内燃机车呼唤应答的专注模样,在路过家的方位时,父亲会拉响汽笛,我知道,那是他以火车司机特有的方式在向母亲和我们打招呼。


摄影/李仁军


成年之后,每每看到凌空飞架的桥,都会牵动我身体里一根最敏感的神经。仿佛桥是带着我回到内心的路径。而桥边的风景,一片麦地,一座矮峰,又或是一条从桥下流经的小河……我就是这样习惯于想起这些景物——桥!永远都是屹立在天空之下的一个让我最为看重的建筑,它使人感到别处不会超出它的踏实与暖意。每次与桥的不期而遇,只要那样的时刻一来临,我就会立即停下来,思想和情感全部都停下来,只有父亲驾驶的那列火车呼啸而过。


桥,自此成为一种意象,关联着父亲和家,此地和远方。


若问贵州何以有如此种类繁多、各具特色的桥,其原因便在于云贵高原的地质作用造就了贵州沟壑纵横“地无三里平”的地貌,桥亦成了连通地域必不可少的设施。一座座飞架南北的高桥把贵州的千峰万壑铺就成了“高速平原”,将无数城市与乡村连缀起来,纵横交错的高速公路与铁路,让城市和乡村仿佛一夜之间就改换了面貌,“神女应无恙,当惊‘夜郎’殊”。“作为中国唯一没有平原支撑的省份”,形形色色、拥有数十项“世界第一”的众多桥梁,也让贵州有了“桥梁博物馆”之美誉。也因如此,现在的桥,所承载的内容与形式均发生了改变——江河、田野中的一切仍旧春来秋去,而村庄却不再那么经年累月的陈旧。生活,往往就是这样纠正着生活自身,也纠正着人的记忆。


摄影/李仁军


记得某年春日,我第一次乘坐高铁穿过沪昆高铁北盘江特大桥。其下是万丈深渊,江面阔远,桥如大鹏展翅般横亘于两涧。位于贵州省关岭布依族苗族自治县与晴隆县交界处的北盘江特大桥为上承式劲性骨架钢筋混凝土拱桥,全长721.25米,距江面高约300米,大桥以一跨形式迈北盘江而过,其主桥445米的跨度在世界同类型铁路拱桥中为最大。天气晴好时,坐于高铁之上眺览青山远影碧空尽,一江春水天际流,这般春和景明之象,北盘江大桥想必已经谙熟于心了吧?当初无数双手给它架起了拱形的脊梁,铺上轨道,铺上道砟,就是为了让它牢牢守在北盘江之上,记住风,记住雨,记住其上每一列驶过的高铁。


试想在高原静澈湛碧的云天之下,一条时速300公里的钢铁长龙在桥上从容展开,訇訇隆隆,牵连着一路铿铿向前。窗外是蜿蜒远去的河流接着连绵的山峦和深谷,在晨曦或日暮时分无穷无尽地向后退去,让你确知自己是在旅途。高铁逶迤行进在或壁立千仞、或重峦复嶂、或一马平川的大地上,是怎样一幅激发诗情的画卷?过隧道时一声汽笛长啸,慑人心魄,如破阵突围的铁甲猛士,擎一盏炫目的灯,疾驰向隧道那一头的光明,直至重见蓝天白云。驶过乌江、驶过遵义会址、驶过娄山关,驶过长河落日,驶过村舍炊烟,驶出一片天高地阔的无限诗意。当在高原长大的人第一次看见沃野千里时,不受拘束的目光惊喜地眺过广阔的乡原,毫无遮拦地游荡在天地间,似乎连呼吸都瞬间畅快起来,不禁让人忆起梵乐希的诗句:“你终于闪耀着了吗?我旅途的终点。”此般感受,没亲身体验过的人恐难以想象。由此可知,人确实是需要一个远方来延展自己精神空间的,远方能让人生起清晰而温柔的知觉,从而真实地感受到,我们和所有的一切,这大千世界里的种种皆是相连的。


摄影/李仁军


而身为铁二代的我,也因此对铁路关联的一切都有着不可言说的情感。我一直确信,桥、铁轨、隧道、车站……有关铁路的林林总总,不止于今天,也将被叙述于未来。


每次踏上铺陈了无数离别愁绪,重逢惊喜的车站,心情都极度复杂,有不舍,有期盼。其实人生就是大大小小的车站,来了又去了,离开又回来,全凭记忆的铁轨串连。当走进车厢的那一刻,如同开启了一段崭新的人生。别过送过,铃响车开,回忆被车门隔成两段,一段留在月台,一段随车轮铿然远去。而车上的我像背课文一样记住沿途一些车站的名字:平坝、安顺、关岭、普安、盘州……一站站地数着,旅途仿佛永远没有终点。然随着中国高铁的飞速发展,以往十天半个月的路程现在以小时为单位就完成了。对于旅行、寻梦的人而言,这是完成一个梦想的长度,故而将旧有的记忆“换代”是一种必须了。因为高铁,这座高原城市不再是过去的城市,田园也不再是过去的田园,而展示出另一种簇新的乌蒙时光:诗意的,精神的,地理的,发展的……对生于斯长于斯的我而言,心灵深处的记忆和情感是与这座城市深深结合在一起的,因此不管去往何处,对这座城市总有说不出来的一种感激,一种惦念。


摄影/李仁军


米兰·昆德拉说“生活在别处”。实然,我们现在正处于一个多方位趋同时代,物质的、文化的趋同,而旅行、迁徙却让个体生命的流变成为寻常。也正是在这种流变中,不同地域、不同年龄、不同背景的人因某一个同向的目的地默默汇聚在一列“时代之舟”上,在铁路高速发展的当下,这般景象应谓寻常又堪称奇异。或许多年后,当人们用这一景象指认记忆时,旅行中那些诉诸声色的体验感受奔涌而来,生活便不再是一个宽泛的字眼,每一个与火车有关的具象的细节和侧面,都与时间映照,并并存于历史。


火车向东,火车向南,火车向西,火车向北,碾过岁月,驶向远方,从此间到彼处,从故乡到异乡,在陌生与熟稔间穿行。在现实与现实的罅隙中,接续一段又一段人生的遥远时空。



作者简介brief introduction

蒲敏:贵州省贵阳市人,中国铁路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人民铁道报》《学习强国》《西南铁道报》《通途》《贵州日报》《贵州工人报》《贵州作家》《文学贵州》《黔东作家》《贵州铁道文艺》《重庆铁道文艺》。曾获中华全国总工会读书征文一等奖,贵州省第十二届“新长征”职工文艺创作比赛散文优秀奖、诗歌优秀奖。贵州省第十三届“新长征”职工文艺创作比赛散文二等奖。出版报告文学合集《乌蒙情》、诗歌合集《无法忘却的记忆》、诗歌散文合集《诗意成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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