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继森：蓝色手绢（小小说）
文摘
文化
2024-12-10 17:30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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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候高中两年制。课程排得很紧，学校要求路远的学生一定要住校，参与晚自习。我家境不好，只在学校买饭，周末我拎着绿色秞罐回家讨菜，多为咸菜和辣椒酱。回家必经岗子村。岗子村是个大村子，村中有一条窄巷，两边泥巴墙根疯长着一人多高的荆草，显得幽深狭长。我每次都会快步穿过这条巷子。那天也是一样。可就在百步开外的前方巷口，一位少女迈着轻盈的脚步向我走来。我停下来想等对方过去。就在擦身而过时，她停下了脚步，一股雪花膏的香味往我鼻孔里直钻。我不由自主抬头瞄了她一眼，笔挺的身段，微隆的胸脯，白色的雪凉小褂，淡青色碎花裙子，一双长筒白袜，蹬着带有袢子的黑皮鞋，一条乌黑长辫垂挂在胸前。这份有压迫感的青春靓丽让我有点自卑，只想赶紧离去。姑娘突然开口，你是下塘圩的，在城里读高中，听说你学习好得不得了，人也好漂亮，让我姐妹俩好羡慕呦。她又说，我是这个村的，叫马兰蕾。下个星期六你还回来吗？我机械地点点头，赶紧转身而去。在巷口，我偷偷转头，感觉一束光照亮了我身后的路。第二个星期六的傍晚，天上飘着细雨，地上有些泥泞。我脱下旧布鞋夹在腋下，光着脚走路。踏进那条巷子口，我想，马兰蕾不会来了吧？正想着，她还真的来了，撑着油纸花伞，低着头，抿着嘴，满脸羞涩。就在我犹豫窘迫的时候，她已来到我的面前，羞涩却果断地塞给我一包硬邦邦的东西，随后一路小跑离开了。我望着她远去的背影，愣了好半天。出了岗子村，把舍不得穿的旧布鞋垫在屁股底下坐在路边的草地上，小心翼翼地打开包裹。揭开一层又一层的白布，露出一条蓝色的手绢和一双崭新的布鞋，鞋底还贴了一层耐磨橡胶片。我迫不及待地在草丛上擦擦脚泥，——又在裤管上擦干脚—鞋舒适又合脚。不知道她从哪弄到的尺寸。又要去学校了，我把布鞋拿出来看了好几遍，最后把它包裹严实藏在了床下。蓝色的手绢小心翼翼夹在获奖的字典里。离高考很近了。我在学校里加紧复习，两个月没有回家。七月八日下午，蝉声高亢绵密。考完高考最后一门课，高中生涯结束了。从学校背着行李往家赶时，我自信又坚定。大学生活已经在向我招手了，谁来分享我的喜悦呢。走进岗子村那条巷子时，很渴望再次见到马兰蕾。巷子口真的有一位姑娘的身影，很像马兰蕾，却不是。姑娘大方地自我介绍，我叫马兰花，马兰蕾的姐姐，她送你的鞋我也是出了力的。然后她又说，我妹妹病了，我替她在这里等你。真是呆头鹅，一个姑娘想一个她喜欢的人，你说什么病。我妈管得紧，上次给你做鞋，被我妈打了一顿。你高考结束了，估摸你今天一定会回来的，所以我替我妹妹在这里等你。明天吃过中饭，我还在这等你，领你去看她。来不来由你。第二天，我准备从床底掏出那双新布鞋换上。鞋居然被老鼠们啃得支离破碎，连鞋底那橡胶片也啃得净光。我既懊恼又心疼。马兰花已经在巷子口等着了。她见我招呼没打一声就朝前走。我像一个犯了错误的孩子，难堪却又乖乖地跟在她后面。这是一家单门独户的三间草屋。马兰花妈妈直瞅着我跨进门，沉默地坐在长板凳上盯着我，盯得我浑身不自在。马兰花在她们房间向我招招手，我胆怯地走进去。马兰蕾撑起身子坐起来，头发蓬松着，脸颊褪去了红润，也瘦了许多，她双脚勾起往床里挪了挪，示意让我坐在床边。她摇了摇头，流着泪，一句话也没说。我想掏出那条蓝色手绢想给她擦泪。却没有带，她见我尴尬的样子，偷偷地笑了。她妈妈站在门口，大声说，还不出来透透气，老睡还不睡出病来，活害人！这分明是说给我听的。马兰蕾抓住我的手说，别听我妈的。我好喜欢你，两年前我就想认识你，一直没有机会，每每看到你从我们村子过，我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但又难过，难过的是你不认识我，没办法同你说我喜欢你。三月三，正好是星期六，我下决心在巷子口等你。看到你，我好激动。我又好伤心，是因为你太苦了，父母过世早，连一双布鞋都是旧的。你走后，我用手量了你的脚印，我请我姐一道，连夜给你赶做一双鞋子。我妈知道了，开始骂我，我和她顶嘴。我就是喜欢你，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我。我拍拍她手背说，喜欢，那天在巷子口碰到你，疑是又一个七仙女下凡，太漂亮了。让我激动得一夜没有睡好觉。马兰蕾流着泪说，哥，你不是哄我的吧—你两个月没有回来，我每个星期六都在巷子等你。昨天，我同我姐说，你高考结束了，你今天一定会回来，叫我姐拦你。今天你来看我，我心里好高兴，说明你看得起我，不然你不会来的，对吗？我笑笑说，你真好。不过，你妈不会让你等我大学毕业的。哥，我一定等你，不说四年，就是十年八年我也等你。就怕你学问高了，看不起我这个乡下人。哪能哩，我哥，我嫂，都是农村人嘛，我也是从农村长大的。暑假，我必须筹足去上海的学费和路费。在老校长周旋下，去了地质队打深井，一去就是两个月。临上大学前，去她家向她告别。只见到马兰花，她说她已经订婚了，说妹妹随母亲去了南京父亲厂里。寒假归来，下了火车，乡间阡陌依旧熟悉。岗子村边再见马兰花，已是腆着大肚子的妇人了。她告诉我，她妈不管妹妹情愿不情愿，就收了人家彩礼，是我父亲厂里一个大马兰蕾十三岁的保卫科副科长，矮不丁当的，他们天天吵架，现在还僵在那里啦。我木然地站在那里。她又说，我妹妹要我同你说，叫你彻底忘了她。她说你阳光帅气，能吃苦，又有知识，以后一定会很幸福。你给她的三封信，我一直没有转给她。上个月她回来一趟，翻到你的信，边看边哭，哭得天昏地暗，不吃不喝，人瘦了一大圈。那条蓝色手绢，至今还夹在一本中学奖给我的大字典里。每每拿出，依旧有淡淡的清香。陶继森，笔名莫琛，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曾在《人民文学》《安徽文学》《雨花》《作家天地》《儿童时代》《江南文学》《金陵百花》《中国冶金文学》《采石》等报刊发表文学作品约200万字；出版有中短篇小说集《童年纪事》《柳下情》《情未了》、散文集《难忘的情愫》《过往》、长篇小说《彩岩镇》，另有报告文学和电影文学剧本的计100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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