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惠玲:生活在别处
文摘
文化
2024-12-05 17:30
安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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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岛,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八十代初朦胧派诗人的代表人物,与顾城、舒婷等人齐名,出于某种原因,自从1987年离开中国后,先是到了欧洲,四年里换了七个国家,搬家十五次,后又辗转到北美,现定居香港。借用米兰﹒昆德拉一篇小说的名字“生活在别处”形容他这些年的漂泊状态,真是再合适不过了。在那个对文学顶礼膜拜的年代,北岛的诗风靡一时,“卑鄙是卑鄙者的墓志铭,高尚是高尚者的通行证”可谓家喻户晓。我对现代诗知之甚少,但依班门弄斧的一已之见,认为将北岛的诗归入“朦胧派”并不准确。诗歌讲究“新、奇、雅”,囿于表达方式的局限性,会大量运用隐喻、象征等手法,同时又要兼顾意象的陌生化和诗意的合理性,难免抽象、迷离,不经过专业人士的解读,有时简直不知所云。北岛的诗并非那么难以理解,而是于中国古典元素的铺陈中,闪烁着西方理性的思辨之光,优美而不失冷峻。北岛一夜成名,及至流寓海外才发现自己什么都不是,不得不为了生活四处奔波,但这种经历反而意外地挖掘出他幽默与自嘲的天赋,例如“诗人多跟社会过不去,又无生存能力,免不了待业受穷有神经病嫌疑,被划入另类。不管怎么样,朗诵给诗人提供了证明自己不聋不哑、免费旅行和被世界认知的机会”,类似的句子在他的文章中随处可见,让人看了忍俊不禁。一个幽默而善于自嘲的人必定是看清了人生的本质,“四十不惑,迎风在海外漂泊,重新学习生活,为人之道,必诚实谦卑”。北岛的诗处处透着高冷,他的散文则有亲和力的多。诗人写散文的语言也是优雅凝炼的,富于哲理。“如果说一个城市是放大镜,那么一个人则是尘封的书中的某个字,两者本来毫无关系,除非上帝或历史的欲望要借助城市寻找那个字,并锁定其含义。一个漂泊者甚至连字都不是,只是字里行间的潜台词而已”。去国离乡十三载,父亲病重之日,北岛回到阔别已久的北京。北京已面目全非,难以辨认,对他来说完全是个陌生的城市,他在自己的故乡成了异乡人。记忆的帷幕徐徐拉开,他在《城门开》一书里重现了属于他的前半生的北京:时光倒流,枯木逢春,消失的气味儿,声音和光线被召回,被拆除的四合院、胡同和寺庙恢复原貌,瓦顶排浪般涌向低低的天际线,哨响彻深深的蓝天……“如果说远离和回归是一条路的两端,走得越远,往往离童年越近”,北岛笔下的北京不可避免地带着那个年代的特色,也充满了他记忆中的北京味道,从某种意义上说,他重建了一座城,给他灵魂居住的城。梦里不知身是客,在外漂泊久了,异乡也便成了故乡。好在北岛有诗歌,他的安身立命之本,也是他的精神家园。他写俄罗斯诗人艾基的一句话“他用诗歌证明,爱与信仰仍是我们生命的源泉”用在自己身上正合适。没有诗歌,一个民族就没有梦想,也没有灵魂。人亦如此。从青年至中年直至老年,北岛没有被中产阶级生活的平庸扼杀想象力,也没有在消费主义的娱乐中毁灭激情,而是仍能保持精神的高贵,仍然有一种中国古代士大夫式的超脱淡泊,这一切都源于他青春年少与诗结下不解之缘,从此将诗歌当成生命的信仰。“客里无宾主,花开即故山”,定居香港的北岛终于有了那么一丝归属感,他在一篇文章里写到“如果说中国是一幅画,那么香港就是这幅画的留白,而我则是这留白处无意中洒落的一滴墨。”时间的沉淀,经历的变迁,从未中断的写作和思索,使北岛不再仅仅是一个诗人,而更是个深邃的思想者。这么多年以来,北岛已习惯了在世界各地行走,参加诗歌朗诵会、寻找写作的灵感。一切都在行走中复活了。为了追循苏联诗人、小说《日瓦戈医生》作者帕斯捷尔纳克的昔日踪迹,北岛特地来到德国的马堡,这儿住过马丁·路德,格林兄弟,也成就了帕斯捷尔纳克的重要诗篇《马堡》。从诗歌的跳跃意象到小说史诗般的恢宏厚重,贯穿了作家对个人、民族、国家前途和命运深沉的思考,如秋风般刮过寂寥广袤的大地,涌动着俄罗斯文学特有的苦难悲悯而又强烈抒情的风格。帕斯捷尔纳克是北岛所热爱的诗人之一,他在创作包括帕斯捷尔纳克在内的九名诗人诗歌传记的过程中,个人与时代、苦难与想象融于笔尖。那些伟大的诗歌如同精神裂变释放出巨大的能量,隆隆回声透过岁月迷雾震撼着北岛,所以他才会不辞辛苦地写作《时间的玫瑰》,为我们呈现了一道二十世纪诗歌壮美的风景。读万卷书,行万里路,不去见识外面的世界,也就不能更好地认识自己。书籍的智慧与山水的灵性互为参照,促使一个人返观自我,共同激发、碰撞出生命的广阔感。远行意味着摆脱庸常,在随风飘荡中体验新奇与自由。远离也是为了回归,正是这最初的动力,将他推向天涯海角。北岛在《时间的玫瑰》一书后记中写到”正是这种跨国旅行,与诗人写作中的越界有对应关系,使我获得某些更深层的体验。“航空港成了北岛生活的某种象征,在出发与抵达之间,告别与重逢之间,在虚与实之间,生与死之间。这使得北岛不由感慨:从长安街那边出发的男孩到此刻的我之间,到底有多远?这不仅仅是地理上,而是历史与意志、文化与反叛意义上的出走。这或许是命中注定的。在行走中我们失去了很多,失去的往往成了财富。北岛交游甚广,新知故交,渭北江东,“半生聚少天涯多, 盃酒一麾沧海过”。他与冯亦代伯伯一同见证了文革结束的时刻,分享那个秘密的喜悦;听闻命运多舛却毫不世故的忘年交蔡其矫去世的消息,他真情流露、泪如泉涌;瑞典诗人托马斯一同与他度过初到北欧难熬的时光,蓝房子成了他的庇护所……正如人生而孤独,写作本质上是一种孤独而深刻的生命体验,这种孤独需要某种程度的释放,否则难免进入偏执的迷宫。和朋友在一起把酒言欢,高谈阔论,不失为最好的放松方式。尽管北岛和许多朋友来自不同的国度,说着不同的语言,可这并不妨碍他们以诗以酒会友,每有会意处把栏杆拍遍。中年以后的北岛,很有一些老杜沉郁顿挫的味道,像一株历经沧桑却仍挣扎向上的老树。他在一次接受采访中提到:记得年轻时读普希金的诗:没有幸福,只有自由与平静,我一直没弄懂。直到漂泊海外,加上岁月风霜,才真正体会到其含义,没有幸福,只有自由与平静。作为一个乐观的悲观主义者,认清生活的真相之后,依然不丧失希望,反而多了一份清醒和从容,正所谓退一步海阔天空。在坚持与妥协之间达成平衡,内心驱动的使命感促使他与漂泊不定的外在命运抗争,所以既未走向幻灭也未走向沉寂,而终究成为自己命运的主宰者。王惠玲,现居合肥,曾出版散文集《十年》《一条河的岁月》。人的一生应该历经沧桑而仍心怀希望,力求不在平庸生活中虚度光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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