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C2024论坛回顾 -Topic 01手工艺行业管理与发展

中国国际工艺创新博览会·论坛

2024年9月20日—9月23日之间，博览会共组织了12场主题论坛，邀请来自法国、阿布扎比、日本、厄瓜多尔、格鲁吉亚等11个国家和地区的22位外方嘉宾，以及32位中方嘉宾参与其中。这些来自各国政府、行业协会、艺术院校、知名品牌的嘉宾们围绕行业发展、品牌跨界、国际收藏、艺术教育、未来制造、材料创新等主题展开对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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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艺术工会主席Stéphane Galerneau，法国国家家具管理馆主席Hervé Lemoine，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理事长才大颖，中国工艺美术馆 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副馆长苏丹作为手工艺行业机构的领导与专家，都分别介绍了手工业在本国的发展现状以及政府层面为推动手工艺发展所做的努力。从他们的发言中，我们可以看到目前中法两国都认识到了手工艺行业的相对脆弱性，以及行业协会在推动手工艺市场化过程所进行的多种尝试。这次论坛无疑加深了中法双方在手工艺领域的相互理解，为今后的进一步合作夯实基础。

Q: 今天我们要讨论法国和中国工艺美术的发展状况，分析行业需求，分享一些行之有效的管理经验。

首先我想介绍和提问Galerneau先生。Stéphane Galerneau是法国艺术工会主席，也是法国国际工艺创新博览会的负责人。同时，他本人还是一位从事铸造工作的手工艺人，并且拥有室内建筑师的相关专业背景。在 2006 年创立自己的铸造工坊之前，他就曾与一些大品牌合作，采用纯金镀金工艺开展创作；从 2018 年起，他开始涉足政治领域，加入法国艺术委员会；2021 年，他被选为维埃纳省工艺美术代表；自2022年起，开始担任法国艺术工会主席。

Galerneau先生，请问法国工艺美术行业的现状如何？工匠们的生存情况又是什么样的呢？

A: 法国的手工艺行业有两个主要类别：创作类和遗产类。在创作方面，两年我们实施了一项国家计划，即将五位代表委派到各地，开展援助、培训，以及为地区发展创新提供信息支持等方面的工作，该计划目前仍在进行中。从国家层面到行业组织，不同参与者都在努力使那些能够促成文化修复、激励创作创新的技艺得以传承。在遗产方面，我们有关注遗产保护、注重相关人才培训的沙龙。今年我们计划为法国工坊设立一个专门展位，以引导年轻人了解加入特定培训项目的途径。

在法律层面，我们有 281 种被认可的手工艺职业，横跨16 个活动领域，包括珠宝、木工、陶瓷、玻璃等。这是一个庞大而复杂的系统，我们一直以来也在设法对之进行尽可能全面的概述。在地区层面，东部大区的克里默先生负责将各地开展的活动打造成试点区，我们的组织也在全国范围内积极行动，从巴黎等各个门户城市开始，逐步铺开。

在那些独具魅力的地区，我们的任务是发掘创作者，促进相关培训，并弘扬地域特色。比如，针对利摩日瓷器、塞夫勒宫廷瓷器等工艺和匠人的研究与培训工作。当一个地区与某种材料紧密相连时，便自然而然地孕育出了一种独特的地域文化，我们要做的就是努力延续这种文化的传承。

Q: 下面我们提问Lemoine先生。

Hervé  Lemoine是法国国家家具管理馆主席，从他成为该馆负责人以来，进行了一系列战略性调整。前面Galerneau先生提到2023年的法国制定了一项支持艺术行业的国家计划，Lemoine先生对该计划是怎么解读的呢？为什要制定这一计划？它意味着什么？

A: 手工艺行业目前在法国发展得相当不错，在某种意义上它们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受认可，特别是人们越来越深刻的认识到这个行业能够为地区发展带来的机遇。但同时，这也是一个极其脆弱的经济领域，制定国家战略保护其发展也是非常必要的。

首先是构建地域网络，强化离散的小单位之间的联系。在法国有很多小工坊，它们通常只有两三个人，却是许多独特技艺的坚守之地。这些小工坊生存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国家整体的经济活力，国家战略的主要目标就是加强它们之间网络搭建、助其提升知名度，以及在人才培训方面给予支持。

同时，在国际上展示法国活跃、丰富的手工艺职业也是非常重要的，就像我们今天在这里做的事。总的来说，国家层面的战略制定并非无措之举，而是我们在推动行业发展，助其应对经济不确定性影响的积极探索。

Q: 下面我们对话苏丹先生。苏丹教授现任中国工艺美术馆(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副馆长、曾任清华大学美术学院副院长、清华大学艺术博物馆副馆长。他还是意大利之星骑士勋章获得者，曾主持2015年米兰世博会中国馆设计项目。

中国作为一个有着悠久历史文化的国家，传统手工艺和匠人在今天的发展状况又是怎样的呢？有没有相似的国家战略在执行呢？

A: 中国对于手工艺的管理和学术分类有有自己的特点。

1949年以后，国家便将传统手工艺视为重要生产力，并逐渐形成了工艺美术的概念，还成立了如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等教育机构。这一时期，中国面临着现代化与工业化转型的挑战，如何处理好转型过程中手工艺的发展问题是国家需要慎重考虑的。因为，当时的中国工业化程度低，生产生活在很大程度上依赖手工制作，而工艺美术恰好是手工制作领域中的佼佼者。因为它不仅拥有基于庞大人口资源的生产力后盾，其与艺术的结盟更是形成了一种领先性、创造性，以及文化层面的特色性，当时的工艺美术出口贸易在创汇方面就发挥了重要作用。现今，中国工艺美术的管理隶属于工信部，从组织的功能上看完全偏向工业和制造业领域，但其内涵其实仍然深深植根于艺术与文化之中。因为手工艺承载着地方文化，与文化地理、地域环境、地方资源紧密相连，展现出强烈的地域性。

在当今社会总体呈现工业化的背景下，手工艺显得尤为脆弱，其生产能力和经济状态都面临挑战。一个重要原因是今天的资本往往聚焦于高科技领域，如IT、生命科学等，而手工艺则难以获得资本同等程度的关注与支持。这不仅威胁到手工艺本身的生存，往大了说甚至可能损伤到人类文化多样性，以及一个国家自身的文化认同。

面对这一现状，政府与行业协会等都应当积极承担起责任。在中国，一些学会，像是才大颖会长领导的中国工艺美术学会，主要负责联系院校以及个人，助力推动工艺美术的学理研究；还有一些归工信部管理的行业协会，它们也会和高校联动开展一些培训项目，或者支持地方文旅活动。

此外，非物质文化遗产概念和相关保护政策的提出，也为中国手工艺发展注入了新的活力。非遗既是文化的，关系到一个民族文化形象的塑造和保持；它还应该是经济的，要能够服务与助力于地方经济发展。在中国，文旅部有一个专门的职能部门——非遗司，其下有三个机构：一个是非遗保护中心，工作侧重于学术研究；一个是非遗保护协会，工作侧重于搭建行业之间的联系；另一个就是国家非物质文化遗产馆，它是一个平台，是世界看中国非遗的窗口、也是中国看世界非遗的窗口，同时还是属于非遗传承者们的一个家。

Q: 接下来我们提问才大颖先生。

才大颖先生是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理事长，历任哈尔滨轻工业学校校长、中央工艺美术学院副院长、中国轻工业展览中心主任、中国轻工业出版社有限公司董事长、北京《瑞丽》杂志社社长等职。

请问才大颖先生，您对中国手工艺行业的发展又是怎么看的呢？您领导的学会组织在其中扮演着真么样的角色？

A: 首先，我要对本次博览会的组织者表示最深的感激之情，因为这个活动的举办使中国的观众及业内研究者得以机会观察体会当代手工艺的最新发展趋势。在参观过程中，法国艺术工会展区的一句话深深触动了我：“工会的职责是代表并捍卫工艺美术行业，同时促进其繁荣发展。”这句话以强烈的使命感，激发了我对于中国工艺美术行业发展的责任感。在此，我不禁向Galerneau先生及其工会致以崇高的敬意，他们在工艺美术领域的卓越贡献，无疑为我们树立了榜样。

在中国，政府对手工艺发展的重视有目共睹。1954年，国家就成立了中央手工业管理局。两年之后，为了培养人才、支撑手工艺行业发展，国务院批准成立了中央工艺美术学院，由管理局负责其行政管理。这是一个培养领军人才、引领学术、出思想的地方。尽管机构名称几经更迭，比如第二轻工业部、及至今天的中国轻工业联合会，但政府对工艺美术的重视与支持始终如一。

回过头看，中国工艺美术的发展历程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在解放初期，主要是解决“有没有”的问题，那时的工艺美术以生产和满足社会需求为主。第二阶段是探索“好不好”的问题，彼时中国慢慢富起来，工艺美术和手工艺的两个属性凸显出来：一个是经济属性（功能性），一个是文化属性（观赏性）。今天，我们处在第三个阶段，面临着解决“美不美”的问题，比如通过今天博览会上的作品我们就可以看到，大家正越来越多的转向关注工艺美术的文化性与艺术性。

从学会组织来看，中国工艺美术学会的宗旨是引领行业发展、满足时代需求。我们在全行业提出一个目标：在2035年到2049年的这个时间段中，中国的工艺美术行业要做到两件事，一是要将工艺美术产品打造成生活必需品，融入我们美好生活的日常之中；二是推动手工艺产业与时尚产业的深度融合，因为时尚产业更能产生经济价值，由此促进艺人更有尊严的去创造。

   从国家层面来看，政府在推动工艺美术发展的道路上分四条线走。第一条线依托工信部，主要面向生产型手工艺，比如德化县白瓷“中国白”，它去年一年的产值就达到577亿。第二条线是文旅部，主要关注培养非遗传承人。第三条线是教育部，通过国家艺术基金培养人才，培育创新产品。第四条线是农村农业部，依托乡村振兴，开展对乡土人才的专项培养计划。

总体来讲，中国在围绕着手工艺的传承发展方面确实做了大量工作。

Q: 回到Galerneau先生。

前面大家都有提到手工艺生存面临的挑战，其传承发展确实需要处理好经济与文化两个层面的问题。请问，您是如何看待这两者之间的关系的呢？从您所在的机构视角，又是如何思考传统工艺的当代创新问题呢？

A: 法国艺术工会的主要工作之一也是推动手工艺进入市场。2013年，法国艺术工会在巴黎大皇宫创立了 “Salon Révélation”，这是第一个只有手工艺行业者参加的沙龙，它的目的展示法国土地上所有的精湛技艺。当然还有一些其它的沙龙活动，有的规模很大，汇集装饰、设计、家具、纺织品、纸张等各行各业，其活动的空间组织形态可能类似于一种专业市场，有商店、有手工艺人办公室等。还有一些小沙龙，我们称之为俱乐部。这些沙龙都是让手工艺进入大众视野的有效途径，借助它们，我们还得以寻找客户群，并借此让我们的手工艺人走得更远。

也是通过沙龙，我们向会员作出承诺，工会将在各省启动一个“商店”项目，该项目旨在让会员与公众能够在居住地附近展示和发现存在于身边的手工艺产品。由于租金原因，很多手工艺人都逃离了城市、分散于乡野之中，他们的作品也由此很难被人们发现。因此，我们想要创造一个商店空间，为这些孤立的小工作室提供一个集中展示和销售其作品的地方。对于这样的商店，我们承诺给每个会员，在距离他们工作室不到 100 公里的地方就能找到一个。

这样的商店在带动地方经济活力方面往往能发挥出人意料的作用。比如在阿派斯小镇，我们开设了一家叫做 “手工艺之家” 的商店。自从有了它，越来越多的小工作室（四五十个）、商店以及餐馆等被吸引并进驻到进来，我们很高兴创造了这样一个良性循环。

手工艺不仅仅围绕着物品，它还应该创造社会联系。通过手工艺，我们还可以重新在城市中创造围绕文化遗产的生活，能够做到这一点就是我们的成功。

Q: 感谢您的发言。

那么，Lemoine先生，您所在的机构法国国家家具管理馆又是如何从经济和文化两个角度，开展对于手工艺行业的支持工作的呢？

A: 我们的工作主要从两方面进行。

一方面是直接行动。一是通过订单来实现，因为我们负责法国所有官方场所的布置和装饰，所以从各部委到法国大使馆，我们得以机会在具体的家具与装饰选购项目中，通过向手工艺者下订单的方式推广手工艺。二是组织手工艺人参与到每年举办的针对大师作品的修复工程中，他们帮助修复这些重要的国家收藏，等到它们再次被放置于各类公共场所中时，手工艺人的精湛技艺其实也被展示出来。

另一方面是间接行动，或者叫做推广行动。比如，通过组织沙龙、设立驻外文化推广机构（比如纽约的法国文化中心）等，为法国手工艺人赢得特殊订单。或者在非常重要的、非常有象征意义的场所，将手工艺作品融入到空间装饰计划中。以前，建筑师、设计师是这些项目中的主体成员，现在我们同样重视工艺匠人，鼓励他们在空间的更新与设计中发挥更大的作用。

Q: 谢谢您的发言。

我们再问一下苏丹先生。今天您带领我们参观了中国工艺美术馆，您是该博物馆的副馆长，同时也是策展人。请问，您是如何理解不同身份在推动手工艺行业发展工作中的角色和作用的呢？

A: 那我就从不同身份对应的工作内容来谈一下，我个人能在中国工艺美术和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与发展领域做些什么。

首先，我在中国工艺美术馆和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馆担任副馆长，分管展览和社会教育工作。这是文旅部直属的官方机构，在这里我希望通过展览来讲工艺美术的故事、讲国家的故事、讲工艺美术发展历史中的重要的事件和重要的人物。

要讲好这些故事，一是要讲清楚工艺美术和非遗各阶段的历史演变；二是需要理清其学术脉络，我的一个计划是梳理历史上对工艺美术这一概念的形成与发展起到重要作用的人物。比如，不久前我做了常沙娜先生的展览，之后还计划为庞薰琹、郑可、雷圭元、祝大年等人做展。通过这些展览，我希望既能给大众带来接受艺术教育熏陶的机会，又能协助学术界把工艺美术的概念讲得更清楚；第三还要讲现实，即呈现当前我国工艺美术发展的实际状况，比如展示那些活跃在创作一线的工艺美术大师们的优秀作品。  

其次，我在中国建设部下属的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会担任理事长。在这个平台上，我认为我能做的最重要的工作是联动新“媒介”，即室内设计师群体，让他们也参与到推动传统工艺融入现代生活的进程中。中国建筑学会室内设计分是全球最大的一个设计师学会，有2万会员，面向中国近600万室内设计师开放行业交流平台。室内设计师群体是塑造美好生活空间的重要力量，过去的石匠、木匠、花匠，他们的工艺创作就大多依附于建筑，如今的室内设计能够创造出来的手工艺应用机会就更多了，如各种纺织工艺都可能应用于软装。在学会组织的各种活动上，我总乐意于向设计师们介绍工艺美术与非遗文化的独特魅力，并与他们一起探讨将之应用于室内设计实践中的可能性。

最后，我还是一个独立策展人。在这个身份上，我想我应该做的就是探寻一种更有感染力、更能展现当代艺术语言之美的叙述方式，去讲好中国工艺美术这件事。前不久，在巴黎装饰艺术馆，我与杨澜女士合作的展览便是一次成功的尝试。它不仅赢得了国内外观众的高度评价，更展示了一种手工艺叙事的新的可能性。在这个展览中，传统手工艺人、现代设计师与当代艺术家们通力合作，即凝聚成一种新的创造力，又充分发挥着各自角色的魅力。手工艺人是传统的捍卫者，他们把古老的传承带到今天；现代设计师作为一种新的媒介，像蜜蜂一样“传花授粉”，将传统工艺引入日常生活；至于艺术家则是实现超越的先锋，他们对未来的思考为我们编织出一个个人类“梦想”，而创新总是在这里诞生。

Q: 最后，我们向才大颖先生提出一个问题。

您前面提到过，传统手工技艺需要传承。那么，在人才培养上，如何才能确保这些技艺得以代代相传呢？

A: 在中国，政府对工艺美术的人才培养分四条线走。这四条线主要依据工艺美术本身的四个层级进行划分，即宫廷艺术、宗教艺术、文人艺术、民间艺术。不同层级上艺术生存的土壤和服务的对象不一样，其人才培养的目标与追求也不一样，有的致力于培养艺术家，有的则专注于匠人或艺人的培养。

在工艺美术中，“艺”这个字，我们也可以理解为三个层次：第一是技艺，是匠人应该达到的标准；第二是工艺，即在基础技艺之上还能融入设计，实现者便可称之为艺人；第三是艺术，它是具备超越性的，如前面苏丹教授对艺术家角色的论述。

近年来，国家对工艺美术的重视程度日益提升，不仅在教育领域加大投入，还出台了一系列政策。2017年，国务院办公厅发布了《中国传统工艺振兴计划》；2022年，文化和旅游部牵头发布了《关于推动传统工艺高质量传承发展的通知》；2024年，也就在两个月前，工信部联合其他两个部委，又发布了《关于推动工艺美术行业传承创新发展的指导意见》。这一系列举措，都旨在寻找传统技艺与当代生活的链接点。

从学会的角度来说，我们工作的一个主要目标是要推动艺术生活化，即让艺术更好地服务于生活，满足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正如中央工艺美院倡导的“为生活而艺术、为民生而设计”。围绕这一目标，各级政府组织了大量人才培训工作，以构建“顶天立地”的人才培养目标。“天”是中国工艺大师的评选，每四年一届，一届一百多人；“地”是人才的就地培养，走进乡村挖掘匠人，让各地区的民风民俗原汁原味的保存下来，最终推动民族文化的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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