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可·波罗是一位伟大的旅行家、探险家,同时也是一位非常成功的商人,他的《马可波罗行纪》在西方有“奇书”之誉。久居异国的马可·波罗到底会说几种语言?下文摘自南开大学历史学院教授马晓林所著《第一次遇见马可·波罗》,文中深入分析、大胆推测了马可·波罗的语言能力。
马可学习的重点科目,是语言。
在欧洲时,马可已经掌握了多种语言。他的母语是意大利语威尼斯方言。教会的修士们使用的拉丁语,对他来说相当于文言文。当时欧洲各国的通行语,是法语,波罗家族出外经商,必须掌握。尤其是地中海东岸十字军所说的法语方言,马可应该很熟悉。
马可波罗木刻版画像,1477年
第一次见忽必烈时,马可的蒙古语还不流利,需要翻译人员协助。有时,马可刚讲完一段,翻译人员还没说话,忽必烈的眼睛就眯起来,好像已经听懂了。这个年轻人热衷于讲述地理见闻。这正是忽必烈所看重的。
元朝幅员辽阔,民族众多,对外交往频繁,对翻译人员的需求很迫切。翻译人员分两种,一种叫做“通事”,蒙古语叫“怯里马赤”,负责口译;一种叫做“译史”,蒙古语叫“蒙古必阇赤”,负责笔译。
成吉思汗接见丘处机时,负责口译的是耶律阿海。出色的翻译,使成吉思汗感到惬意。耶律阿海,来自宣德府,即今河北张家口宣化区。宣德一带,是游牧农耕交界地区,出了不少翻译人才。十一年后,1233年,元太宗窝阔台下令在燕京(今北京)设立学校,选拔一些孩子学习文书和弓箭,蒙古人学汉语,汉人学蒙古语,要求务必学成文武全才。窝阔台鼓励他们说:“若学得会呵,岂不是一件‘立身大公事’!”
这是国内民族之间互相学习语言文字的情况。如果与外国交流,难度就随着地理距离而增大。与欧洲交流难度最大。元代是有史以来中国与欧洲直接交流的开始。当时欧洲几乎没有懂蒙古语或汉语的人。1266或1267年,教皇收到了伊利汗阿八哈用蒙古语写的信,却无人能读。忽必烈朝廷中能读拉丁语的人,也寥若晨星。
《元世祖出猎图》中侍从护卫下的忽必烈
忽必烈身边语言能力最强的大臣,是爱薛(ʿIsa,1227—1308年)。爱薛是叙利亚人,信仰景教,他的名字就是“耶稣”的另一种读音。爱薛掌握的技能,是通熟星历、医药,但因为通晓多种语言,成了忽必烈身边的“怯里马赤”,尤其在与西域人交流时负责口译。例如,西域天文学家札马鲁丁,科技才能卓越,但“不通华语”,向忽必烈奏事时,必须经由爱薛口译。而且天文学涉及很多专业词汇,译者非爱薛不可。爱薛“通西域诸国语”,起码包括叙利亚、波斯、阿拉伯语,可能也包括拉丁语。
爱薛之所以从西域迁居中国,是因为一位叙利亚长老的推荐。这位长老,名叫列边阿答,曾到东方觐见蒙古大汗,然后返回西亚。1246年,列边阿答在波斯的大不里士,给教皇写了一封信,并且送给教皇一本从中国带回来的小册子。他既然能给教皇写信,应该会拉丁语。
爱薛是列边阿答的弟子辈,被推荐到了中国。在忽必烈身边,他长期担任“怯里马赤”,而且能够直言进谏,很受忽必烈器重。当年尼柯洛、马菲奥第一次觐见忽必烈时,爱薛大概就是翻译人员之一。马可随着父亲、叔父抵达时,大概也是爱薛负责翻译。
爱薛对波罗家族很友好。他给商人家族帮了一个大忙。斡脱商人,从成吉思汗时期就有被免除商税的特权。1282年,忽必烈听从大臣提议,取消斡脱商人的特权许可证,以增加国家财政收入。斡脱商人纷纷叫苦不迭。爱薛从中帮助,向忽必烈反映了情况。忽必烈说:“我寻思呵,这斡脱们的言语,似乎有道理。”于是让爱薛传旨,恢复了斡脱商人的特权许可证。
爱薛与马可的父亲年龄相仿,对这个自遥远的西方之地而来的年轻人,应该很友善。
实际上,爱薛不仅是翻译家、政治家,也是像马可一样的大旅行家。中国文献记载爱薛“数使绝域”,就是说他曾多次出使遥远悬绝的地方。在马可·波罗抵达元朝的八年之后,爱薛踏上了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旅行,抵达了欧洲。1283年,忽必烈命孛罗、爱薛二人出使波斯。
以前曾有学者将孛罗与马可·波罗混淆。实际上,孛罗(Bolod,约1246—1313年)是蒙古人。马可·波罗来华那年,孛罗已担任御史大夫兼大司农,也就是监察系统的长官兼任农业部部长。两年后,1277年,孛罗担任枢密副使,成为元朝的最高军事长官。1275—1283年,孛罗与马可·波罗都在元朝,但孛罗比马可地位高太多了,二人应该没有什么交往。1283年,孛罗出使波斯后,留居不回,成了伊利汗国的高官和文化顾问,被尊称为“孛罗丞相”“孛罗阿合”(阿合,意为兄长)。孛罗将中国的历史、法律、医学、农学书籍带到波斯,对中华文化的传播也是功不可没。
1284年末1285年初,孛罗和爱薛抵达波斯。爱薛随即被伊利汗派遣出使欧洲。1285年,爱薛抵达罗马,向教皇递交了伊利汗的书信,然后返回波斯,最晚次年春应该已经回到了中国。爱薛作为官方使臣,心无旁骛,在两年多的时间里,经波斯往返中国、欧洲,比商人波罗家族三人走得快很多。
1283—1286年,爱薛由中国到波斯、欧洲往返,堪称伟大的旅行。可惜爱薛没有像马可·波罗一样留下一部“旅行记”。
但爱薛为中国带回了地理知识。爱薛回中国后,立即奏请编纂地理书《大元一统志》。爱薛、札马鲁丁与地理学家虞应龙等合作,将中国历代传承的地图,与他从西域带回的地图,合为一图《天下地理总图》。这就是中国历史上第一幅世界地图。在这幅地图中,不仅有中亚、西亚,还有西欧城市,只不过译名与今天不同。图中标注的“鲁麻”,就是罗马;“法里昔”,就是巴黎。这是巴黎第一次被中国史料记录。
有爱薛这样的榜样,马可·波罗努力的目标是既要掌握“通事”的口译技能,也要学会“译史”的文字能力。他勤奋练习所学语言的听和说,而且掌握了四种文字的读与写。
在《寰宇记》中,马可·波罗没有具体告诉读者他掌握的是哪四种文字。今天的学者只能根据元朝的情况做出推测。元朝官方的语言文字有多种。元朝的文物,是很好的例证。1985年,内蒙古科尔沁右翼中旗发现了一件夜巡牌,铜质,上面有汉文、藏文、回鹘文、八思巴文、波斯文五种文字。夜巡牌,是官方颁发给夜间办公事的人员佩戴的。办事人员如果遇到巡逻的官兵,出示此牌,则可通行。官兵来自多民族。牌子上写五种文字,是为了适应这种情况。这五种文字,都可以称为元朝的官方文字。
马可·波罗掌握的,大概是波斯文、回鹘文、八思巴文,但第四种不太确定。
最确定无疑的一种,是波斯文。波斯语是丝绸之路上的通用语。从中东到中亚,一直到河西走廊,商人们都习惯用波斯语交流。马可在丝绸之路上走了三年多,波斯语说得很流利。这是马可·波罗最擅长的亚洲语言。在中国,凡是商业繁荣的地方,皆有丝路商人,波斯语必不可少。元朝官方设置了“回回掾史”“回回译史”,负责翻译波斯文。马可·波罗在中国各地旅行时,不断见到说波斯语的商人。因此,马可在中国时,有时也按丝路商人的习惯,使用波斯名称。例如,元大都西南桑干河上的卢沟桥,是商贸荟萃之地。马可按波斯商人的习惯,称卢沟桥为“普里桑干”(Pul-iSangin),意思是“桑干桥”。
马可在宫廷数年后,精熟蒙古语,与忽必烈交流毫无障碍。全国各地的长官,多数也是说蒙古语的。掌握了蒙古语,方便与他们交流。八思巴文,是忽必烈命八思巴创制的“国字”,用于官方文书。马可必然需要掌握。
在八思巴文创制之前,元朝使用回鹘文书写蒙古语。尼柯洛、马菲奥第一次来元朝时,忽必烈给他们颁发的金牌上写的就是回鹘文。少年马可在威尼斯时,曾仔细端详金牌上的文字。回鹘文,最早用于书写突厥语。成吉思汗命人略加改造,用于书写蒙古语。蒙古人主要分布在欧亚草原东部,而突厥人更多居住在草原西部,距离欧洲更近。忽必烈第一次给教皇写的信,是命人用突厥语写的,由波罗兄弟送到欧洲。马可在丝绸之路上,已接触了不少突厥商人。元朝也有很多突厥官员和商人。掌握了回鹘文,可以写蒙古语和突厥语,一举两得。
马可·波罗是否学过汉文,很难断言。在《寰宇记》中,他没有讲过汉字,实际上,是他没讲过任何文字。他见过的语言文字这么多,如果一股脑都介绍给欧洲人,那真是信息量爆炸。也许他给鲁思悌谦讲过,但可能是空口讲太抽象了吧,鲁思悌谦并未记录下来。世界上的大多数文字,是表音的,记住几十个字母就算学会了。但汉字既表音也表意,笔画多,初学者要下很大功夫。元代蒙古人初学时也觉得“汉儿文字难学”。忽必烈成长于草原,三十多岁才开始接触汉语,虽能听懂口语大意,但不会汉字,自嘲是“不识字粗人”。忽必烈一直愿意让孩子们学说汉语、写汉字。马可是否受了影响呢?马可在中国旅行十几年,即使不会汉字,至少也应该能说一些口语。
除了上述文字之外,元朝还有一种特殊的文字“亦思替非”。这种文字,实际上是波斯、阿拉伯的一种符号系统,用于财务记账。在大臣麦术丁的提议之下,1289年,忽必烈设立教授一职,开办培训班,让公卿士大夫与富民之子“依汉人入学之制”学习。麦术丁是波斯人,很早就担任“回回译史”,负责翻译波斯文。在官方设立学校之前,麦术丁等人已在使用“亦思替非”文字。马可作为富商之子,也有可能跟他们私下学习过。
《第一次遇见马可·波罗》
马晓林 著
上海书店出版社
《马可波罗行纪》
(经典力量)
[意]马可·波罗 著
沙海昂 注
冯承钧 译
上海书店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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