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中繁花:花语艺术史》
祺四 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
后记
祺 四
《画中繁花:花语艺术史》是我的第五本书了。
十年前,在写第一本书《八卦艺术史》时,完全没有料到自己能写到第五本。但每次写完一本并跟自己说,这是最后一本,之后就不写了时,新的点子、新的内容就又一次会弹出到脑海里,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跟大家继续分享。《画中繁花:花语艺术史》也是这般。
其实很早以前还在上学的时候,研究画中的花朵就是我的一个专注点。国外把学术点放在植物身上的学者不多,近二十年更是只有过一位,且还是把研究范围缩小在“拉斐尔前派”时代内。教授也曾跟我讲过,研究画中的花草并不是一个近代“时髦”的学术点,在这方面过于花费时间不是太理智的行为。这也的确是事实,每个时代都有其最前沿、最“avant garde”的研究主题,草木植物听上去多少有些过时。
但喜好这东西不归理智管。所以这些年,在看到有花草的艺术品时,我还是会忍不住归档编纂。哪怕这些研究只是用来自娱自乐,哪怕许多艺术家描绘草木也并非百分百还原,我也仍然乐此不疲。
真正决定把这些内容出版,并正式分享给大家,却是在疫情期间。
当时在写完《趣说西方艺术史两千年》后,整个世界仍然处于疫情期。依旧被困在家中的我,只能去花园里寻些慰藉。施肥、浇水、剪枝,修理杂草,我逐渐跟着园丁学了起来。尽管我学得应该并不好,因为园丁总是不让我干除了浇水和拔杂草以外的活儿,但这仍然不影响我在花园中感受到那种久违的快乐。
那是一种无时无刻不在蓬勃生长的生命力。破雪而出的番红花,早春的水仙,三月的杜鹃,四月的丁香,五月的铃兰,六月的蔷薇,七月的绣球,八月的睡莲,九月的桔梗,十月的金菊。春去秋来,不同的月份有不同的美妙。哪怕到了冬天,大地冰封,也难以阻挡它们各自凿冰破雪,卷土重来的决心。再一想到这些花各自所代表的寓意,更是让我感觉这整个花园一年四季都在热闹地开着茶话会。
自然,人有人的言语,花便有花的措辞。
正如这世上所有的语言一样,得先习之,才能用之。
于是我把《画中繁花:花语艺术史》写了出来。
这本既是艺术史之作,也是一本花语辞典。希望大家读完此书后可以和我一样,聆听它们的故事,通晓它们的含义,懂得它们的志趣,从此与这繁花万木多情地交流。
往后,当诸君再有那难以宣之于口的话语时,就可剪下一枝,封于信笺,与此书一同寄出。
就让这姹紫嫣红,替你娓娓道来,愿读信之人也能与你我一样,对花当歌,且快活。
精彩片段
金银花是一种十分古老的花,东西方都对它有过不少记载。我们的《神农本草经》便曾写到,“金银花性寒味甘,具有清热解毒,凉血化瘀之功效”,而在西方神秘的德鲁伊教中,金银花更是凯尔特“树木字母”的一部分。
所以不难理解,为何早在文艺复兴时期,金银花便已经出现在了许多画作当中。罗伯特·皮克的这幅《一位汉普顿家族的贵女》中金银花花纹就被绣到了贵女的衣裙上。
虽然名叫金银花,但此花其实有四种颜色,黄色(金)、白色(银)、深红与浅粉。夏日绽放的它,芳香甜美,花蜜是蝴蝶与蜂鸟最爱的食物。金银花虽然与牵牛花一样,都是一种缠绕藤植物,但金银花的藤茎一旦长成就会变得十分坚硬。事实上这些古老的小花,生命力极其顽强,它们喜阳,却也耐阴,能在炎热的盛夏绽放,也能在薄打的秋霜下花开,再加上它一蒂二花同盛开的性格,因此不难理解为什么金银花从中世纪起,便被视为“婚姻之花”。
金银花的花蕊成双成对,形影不离,藤蔓相互交织,一同缠绵攀爬,最后再一起长成坚固又旺盛的花丛花荫——一切习性都与在婚姻中相爱相敬的夫妻无异。
巴洛克大师鲁本斯在年轻时就曾给自己与新婚妻子画过一幅肖像《金银花荫下》。画中的二人,相貌清雅,衣着时髦,两手相握的他们,好似身后交缠盛开的金银花。鲁本斯与前人一样,把对婚姻最美好的憧憬与祝福寄托在了这双色花朵之上。
愿你我夫妻二人,情似此藤蔓,一同蓬勃生长,结出甜美的花。
画中花01
爱德华·波因特《爱神殿中的赛姬》,1882年
Edward Poynter, Psyche in the Temple of Love, 1882
“赛姬与丘比特”是神话中少有的少年少女恋爱修成正果的故事。
相传人间有一位公主,花容月貌,国色天香,名唤赛姬。人们都说她是维纳斯转世,甚至比维纳斯还要美丽。天上的维纳斯听了后,自然盛怒不已,便派遣自己的儿子爱神丘比特下凡,命令他务必要让赛姬爱上一个丑八怪,给这个胆敢僭越的女子一个教训。谁知丘比特在看到赛姬时,不小心被自己的金箭划伤,就此对赛姬一见钟情,爱上了这个美貌得连自己母亲都会嫉妒的少女。
可是丘比特也惧怕维纳斯的力量,为了躲避母亲的怒火,他意图隐藏自己的身份。他告诉赛姬,他会在每晚夜幕降临时归来,日出熹微时离开。她可以随意享用自己宫殿中的一切金银珠宝、珍馐美馔,但她永远不可以试图去看他的脸。赛姬答应了,两人于是便过上了一段甜蜜惬意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长,因为轻信了两个姐姐的谗言,赛姬在一个夜晚提着烛灯,看见了丘比特的真面目。她看着眼前清俊的少年入了迷,一时没有注意到,滴落的蜡油把丘比特烫醒了。生气爱人竟公然违背当初的承诺,丘比特一怒之下飞走了。
为了寻回自己的真爱,赛姬便开始在这世间游荡。诸神怜悯她的遭遇,就指引她前往维纳斯的庙宇,去祈求这位美之女神的原谅。最后,在历经了维纳斯的无数刁难后,赛姬终于得以与丘比特重逢。有情人终成眷属,丘比特与赛姬就这样在众神的见证和祝福下,结为了夫妻——“爱”与“灵魂”自此永生永世交融在了一起。
一般艺术家描绘这段传说时,都爱刻画男女主人公共同出现的场景。例如俩人之间的一枚轻吻,或者赛姬与丘比特那些缠绵缱绻的同床共枕。然而爱德华·波因特却剑走偏锋,以一个新鲜的角度,画出了这对少男少女的爱恋。他的《爱神殿中的赛姬》描绘的是很少有人会想到的一幕——在那情正浓时,丘比特离开后,赛姬独守空闺的每一个白昼。
画中的少女,眼神哀怨,眉头轻皱。手持一枝金银花的她,正在逗弄一只蝴蝶。蝴蝶即是“灵魂”,也正是赛姬(Psyche)古希腊语的含义。尽管身处琼楼玉宇之中,身边没有情郎相伴的她,仍然不开心。而作为维纳斯的圣鸟,背景中的那些白鸽也昭示着,她之后注定要为此爱遭受苦难与相思。
不过此情终归会圆满。赛姬手中的那枝代表着“婚姻”的金银花,已经预示了二人的美好结局——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这不灭的爱是你我婚姻永恒的纽带。
画中花02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维纳斯,心的改变者》,1864—1868年
Dante Gabriel Rossetti, Venus Verticordia, 1864-1868
这件作品的英文名是Venus Verticordia,“Verticordia”是拉丁文“能改变人心者”之意。古罗马人认为,作为爱与美的女神,维纳斯是“心之主人”,她可以轻易说服任何人改变他们心之所向。那些热恋中的情侣,会因为她的神力,下一秒便能分手;一贯无情的男女,也能因为她,而变得款款情深。
拉斐尔前派画家但丁·加百利·罗塞蒂笔下的这位维纳斯,无疑便是这样一位充满了神秘力量的女神。画中的维纳斯艳丽又冷漠,她灰蓝色的眼睛与酒红色的头发,有如冰火两重天,让人心生爱慕的同时也心生惧怕。事实上,画中许多细节都在暗述“爱”那迷人又危险的力量。
维纳斯身后盛开到极致的玫瑰,代表的是她那无与伦比的美貌,但玫瑰的刺却是每一个妄图碰触她的人必受的疼痛。她右手持着丘比特的金箭,直指心脏,那里是所有的“爱”必将射往的方向。可她左手轻握的金苹果又警示着“爱”的结局不一定美好,由“爱”引发的特洛伊之战便是悲壮的前兆。但人们仍然轻易会被“爱”与“美”所迷惑,正如飞绕在她身旁的蝴蝶所暗示的一样,人们的灵魂也是这般情不自禁又脆弱不堪。他们被她的光芒吸引,也终将被她的光芒灼伤。
至于右上角的青翠蓝鸟,在传说中一直是“幸福”的先驱者。可传说也同时写到,这报喜的鸟儿只能活一个日夜,就像爱抵达制高点后,必将退却落潮,幸福也不过是电光石火,稍纵即逝。而维纳斯身前那茂盛的金银花丛,代表的则是“婚姻”,世俗间人们认为爱情最圆满的结果。
不过悲观的是,罗塞蒂却罕见地画出了金银花的果实。金银花花瓣与花蜜虽然是能食用的美味,但鲜为人知的是,它的果实含有毒素。金银花的矛盾属性与“婚姻”并无两样——痴男怨女哪怕修成正果,结局也并不一定是只有甜蜜,没有哀伤。
画中花03
但丁·加百利·罗塞蒂《但丁梦中的瑞秋和利亚》,1855年
Dante Gabriel Rossetti, Dante's Vision of Rachel and Leah, 1855
但丁的《神曲》一直是拉斐尔前派们最喜爱的素材库,罗塞蒂的这件作品便是取自《神曲》中的《炼狱篇》。
诗中描述,但丁在古罗马诗人维吉尔的带领下,终于来到了炼狱的边缘。但在正式踏入天堂境地前,他们还要在这里安歇一晚。于是在这炼狱与伊甸园的交界,但丁做了他第三个梦 :
罗塞蒂这幅画描绘的便是《神曲》中的这一幕。头戴玫瑰,身穿绿裙的利亚,正在采摘藤蔓上的金银花,一旁坐在泉水边顾影自怜的便是她的妹妹瑞秋。两姐妹在中世纪神学中,各自代表的是“肉身之美”与“灵魂之美”——“肉身”需要活跃,如利亚;“灵魂”则更需要沉静,如瑞秋。罗塞蒂也特意选了具有生命力的绿色衣裙来配利亚,暗喻着沉思与死亡的紫色配瑞秋。
事实上,就连那藤金银花也不是随便选的。
但丁的诗歌中并没有具体描述利亚采摘的花朵品种,金银花是罗塞蒂有意识的选择。一切都只为道出这对姐妹曾经的故事。
瑞秋与利亚本是《希伯来圣经》中的人物。她们虽然身为姐妹,同生同长,嫁给了同一个人,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她们的丈夫雅各从一开始就只想娶更漂亮的瑞秋为妻。
雅各对瑞秋一见钟情,为了娶她,他答应给她的父亲做七年劳力。可在七年后俩人成婚的前夕,瑞秋的父亲却把新娘偷偷换成了她的姐姐利亚。为了真正迎娶瑞秋,雅各只得答应再为她的父亲工作七年。就这般,姐妹二人一前一后,双双嫁给了他。
可是雅各并不爱利亚,对她十分冷漠。他厌恶她抢了瑞秋的位置,也讨厌自己不得不与她共枕同床,履行夫妻的义务。面对丈夫的疏离,利亚疲倦又悲伤,没有人爱她,就连曾经亲密的妹妹,也对她猜忌又提防。连上帝都同情利亚这可怜人儿的遭遇,为了弥补她的不幸,赐给了她七个孩子,并且保证哪怕雅各再偏爱瑞秋,瑞秋也难以怀孕。
这就是为什么,在罗塞蒂这件作品中,代表婚姻的“金银花”虽然茁壮生长在瑞秋的身后,却只在利亚的面前结出了七朵花——每一朵都代表着利亚的一个孩子,以及她在这段婚姻里的慰藉与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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