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经》是产生于两千多年以前的古籍,由于时代久远,背景复杂,文字艰深,涉及的文化知识面广,今天阅读和研习起来,确有不少困难。但有利的条件是,出于对这部书的重视,不少学者都对它进行过整理、研究,特别是近代以来,许多学者在专门学术研究的基础上,还有意做了一些便于初学者入门的普及工作,方便了一般读者对它的理解和阅读。
无论是初学者,一般古典文学爱好者,还是研究者,阅读作品应该是第一步。当然,这会有不同的要求,也需采用不同的方法。
对于初学者,一般文学爱好者,不妨首先读选本。《诗经》全书三百零五篇,但从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来看,也不都是同等重要的。一般选本,对它作了遴选,一些贴近生活,艺术性强,具有代表性的作品,大致都包括在内了。而且都带有注释,有的并附以今译;对每篇作品一般还写有点明诗歌背景、主旨的解题。但在阅读中也要注意几件事:
一是这些选本只代表不同选者的眼光,所以从选篇到注解并不会完全相同。在这种情况下,则不妨选一本公认的、好的选本为主(如余冠英的《诗经选》),然后再参考其他的选本、读本,以免为一家所囿。
二是所附今译对初学者是有帮助的,因为《诗经》作品的难读,除难字、难词以外,还有对诗句、篇章意思的领会问题,初学者如对照现代汉语的今译来读,无疑是个很大帮助。但它只可作为阅读时的参考,绝不要代替对原诗、原文的阅读。先不说译文有水平的高低问题,即使再好的译文也只能传达其意,而难传达其味儿。因为文学是语言的艺术,是时代的产物。离开原作者时代所用的语言,无形中就丧失了它的风格和品味,模糊了作者的个性,而这对于文艺作品来说,又是绝不容丧失的。
三是对于《诗经》作品,不要止于一般的理解和阅读,最好还要熟读兼之以吟咏。特别是《诗经》中的一些民歌作品,它本身原是口头传唱的,其篇章结构,语言运用,语言节奏,抒情手法,均与音乐有关。如今乐调已失,变成了书面文学。为了把握它的艺术真谛,体味它的风格神韵,不妨通过吟咏来增加领会。关于这一点古人也有所认识。如朱熹就发表过这样的意见,他认为诗本“性情”,通过“熟读”,是领会《诗》中本义、性情以至艺术魅力的途径。他说:“读《诗》正在于吟咏讽诵,观其委曲折旋之意,如吾自作此诗,自然足以感发善心。”“须是读熟了,文义都晓得了,涵泳读取百来遍,方见得那好处;那好处方出,方见得精怪(指高超、新奇处)。”(《朱子语类》卷八十)清代方玉润在解读《周南·芣苢》一诗时,曾说:“读者试平心静气,涵泳此诗,恍如听田家少女,三三五五于平原绣野,风和日丽中,群歌互答,余音袅袅,若远若近,忽断忽续,不知其情之何以移,而神之何以旷,则此诗可不必细绎,而自得其妙焉。”(《诗经原始》)可知前人早已知熟读吟咏在学诗、解诗中的作用了。
另外,近些年来还出版了一些关于《诗经》名篇鉴赏的书,好的鉴赏文既解诗又重在审美,即从艺术上剖析其特点和成就,这正可补一般文学史和注释本在这方面的不足。虽然在赏析中也存在着见仁见智的问题,但对于初学者、一般爱好者来说,对如何理解作品,领会其艺术特征,正起着津梁作用。
以上是就一般文学爱好者说的。至于想对《诗经》作进一步的研习,着手作某些研究工作,那就必须有更多的知识准备。
首先,要充分了解历代研究成果,也就是了解《诗经》研究史。《诗经》是一部古老的典籍,汉以后又被尊为“经”,从而受到重视。有关《诗经》的研究著作,可以说代不绝书,汗牛充栋,以至逐渐形成了一门专门的学问——《诗经》学。近世学者曾为《诗经》学下过这样的界说:“《诗经》学者,关于《诗经》之本身,及历代治《诗经》者之派别,并据各家之著作,研究其分类,而成一有系统之学也。”(胡朴安《诗经学》)从历史上看,关于《诗经》的研究,早在先秦就已开始了,如孔、孟、荀的说诗、解诗,虽仅为零星言论,但影响巨大。此后汉代鲁、齐、韩、毛四家传《诗》,在汉学内部形成了经今文、古文之争。经今文重所谓“微言大义”的阐发,古文重历史、文字训诂的考证,尔后《毛诗》独传,体现了古文经学的成果。到了宋代,随着思辨学风的兴起,又出现了以“义理”说《诗》的“宋学”,他们以澄清汉儒的迂腐为己任,除继续做一些训诂、考证外,重在对诗本义的恢复和研究。逮至清代,又出现了新汉学,对《诗经》的文字、音韵、训诂、名物做了浩繁的考证和研究。但也出现了以姚际恒、方玉润为代表的一反汉、宋之学的独立思考派。
纵观历代关于《诗经》的研究,论著不谓不多,仅清初《四库全书总目提要》载存的就达一百四十七部,加上未及载入和其后的著作,以及笔记类、文论类著作,其数量恐不下千种,其成果殆为可观。但也存在着重大问题,主要是他们多受时代的局限,视《诗经》为儒家经典,其解《诗》、说《诗》,往往离不开儒家教义,把作品政治化、伦理化,从而掩盖了《诗经》的本来面目。当然,从宋学开始,也有某些探讨诗本义之作,不无参考价值,但总的说来,都存在着把《诗经》作品非文学化的倾向。也就是使人们只“知《诗》之为经,而不知《诗》之为诗”,这当然严重阻碍了对诗的正确认识和评价。这一情况,直至“五四”以后,才出现了真正改观。但《诗经》作为一部古文献,年代久远,文字艰深,前人对它所作的文字、音韵、训诂、名物的考证,以及校勘、辑佚等有关资料研究工作,对我们还是极为有用,不能抛弃的。因此,我们从事《诗经》研究,不能割断历史,仍有充分利用历代研究成果的问题。
其次,我们今天研究《诗经》还必须具备正确的理论观点和相关的学科知识。《诗经》是产生于两千多年以前的文学作品,要认识它、评价它,就必须将其放在具体的历史背景中去考察,还要作为文学作品,分析它的美学特征、艺术成就和在文学发展史上的地位。这就需有正确的历史观、美学观为指导,才能作出科学的分析和判断。另外,《诗经》作为一部文学作品,反映的生活面广阔,古文化内涵丰富,因此,牵涉到的知识面也相当广泛。如有关历史、神话、宗教、礼制、民俗以及天文、地理等,掌握这些知识,不仅有利于正确地解诗、读诗,同时也可以在大的文化背景下,对《诗经》开展多方面的深入研究。
不容讳言,研究《诗经》是十分困难的,至今有许多难点、疑点尚待突破,从编订、成书,到每篇作品的本事、题旨,以至有些字义的训诂、解释,往往歧见纷纭,尚待进一步研究。关于解诗之难,宋代欧阳修就说过:“盖诗述商、周……孰能无失于其间哉!”(《毛诗本义》)这是说,因为时代久远,资料欠缺,而使人陷入迷惘。清人戴震说:“作诗之意,前人既失其传者,非论其世知其人,固难以臆见定也。”(《诗经补注·自序》)近人俞平伯更分析治《诗》之难说:“《诗》文殊简略,作此释固可,作彼释亦通,其难一。训诂以音声通假本非一途,就甲通乙则训为丙,就甲通丁则训为戊,若丙戊二解并可通,则其间之去取何从?其难二。鸟兽草木则异其名,典章制度则异其法,既图解勿具,亦考订无资,其难三。文词之解析原有三部:一,字之训诂声音;二,物类制度之订定;三,文义之审度。现在呢?求之训诂则苦纷歧,求之名物则苦茫昧,求之文义则苦含混。故在今日,吾人解析文句,希望能处处惬合作者原义是一事,而能达到否又是一事。”(《论诗词曲杂著·读诗札记》)俞平伯曾于1923年至1925年之间,与顾颉刚、胡适等人在报刊上讨论关于《诗经》诗篇的理解问题,其所诉说的难处,正是经验之谈。
虽然如此,《诗经》一书及其作品,经过历代学者的探索和考证,还是取得了许多积极成果,一些分歧达到了某种程度的共识。今后任务,就在于总结前人成果,更新观念,在科学的理论指导下,做新的开拓。
本文选自《十三经说略》之“诗经说略”篇,转引自“投前山读诗记”公众号,旨在知识分享,如涉版权问题,联系小编删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