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见证了一个世纪的历史

2024-11-21 18:04   江苏  


一个人写的诗,就代表其真正的性格、心灵,甚至透露了未来。我那时不懂这些大道理,现在回望,我这个人(内心)可能是有一种坚韧的力量。在寒冷的时候,在艰难困苦的时候,我可以站着,我可以坚持……看我作的诗,我伯父认为,我这个人不是有福之人,却是坚强之人。我的人生有几个阶段,后来就先后遭遇了很多不幸。

——叶嘉莹


1924年7月,叶嘉莹出生在北平西城察院胡同一个蒙古族的官宦之家。思想保守的祖父认为“一到外面读书,女孩子就学坏了”,所以,她只能在家学习。三四岁时,在北大英文系毕业的父亲的启蒙下,她开始认字,被要求读《女诫》和《论语》,以及记诵李白、杜甫等唐诗名作和韩愈、欧阳修等唐宋八大家的散文佳作等。因而,她说自己不管过怎样的生活,所保留的还是新知识与旧道德。
老家大门口
1937年“七七事变”爆发时,叶嘉莹13岁,随后就不得不生活在被日寇侵占的北平。这一种铭心刻骨的“国破”体验,在她少女时代的记忆里自然难以磨灭。
此外,她还遽遭家难。因其父叶廷元在国民政府航空署从事翻译工作,因此在全面抗战开始后,与沦陷在北平的家人不通音讯长达四年之久,她的母亲因丈夫的生死不明而忧伤成疾,终以腹瘤手术失败而殒命。这一雪上加霜的不幸事件,就发生在叶嘉莹考取辅仁大学之后不久。当年秋天,十七岁的她写下了七绝《哭母诗》八首。其中如“早知一别成千古,悔不当初伴母行”;“窗前雨滴梧桐碎,独对寒灯哭母时”;“空余旧物思言笑,几度凝眸双泪垂”;“诗句吟成千点泪,重泉何处达亲知”等悲痛欲绝之句,字字读来都浓情透纸。

1941年母亲去世戴孝照

遭遇了国破家难的双重打击后,叶先生的诗歌脱离了少女的情怀,而有了比较深的层次。她说:“我早已准备接受来自家国的所有忧愁和苦难。在艰难的战乱日子,我想要入世,为国家、为人类做一些事情。我不追求世俗的一切,这不是高自标榜,我生来就不喜欢那些东西,但我不会离世隐居,到荒山之中去修行”。 
辅仁大学的四年,是叶嘉莹命途中极其重要乃至关键性的时段。首先是因有家学底蕴且生性好学,她很快在大学里得到了老师们的关注。特别青睐和欣赏其诗词才学的,是顾随先生。她回忆说:“我非常景仰教我作诗的老师顾随先生,因为我觉得我现在对于诗词有一点感受、理解,完全是顾随先生给我的启发。

顾随先生(1897—1960)

1945年在辅仁大学毕业后,叶嘉莹曾经执教于志成中学、北平佑贞女中及华光女中。三年后的初春,她赴上海与时在国民政府海军部门工作的丈夫成婚,并于当年11月随迁至台湾海军军区基地。谁能料到,她在国破家难的少女时期结束后,又在台湾遭遇困顿艰辛呢?
台湾期间,诗作殊少。她说:“在战乱中,我们就随着国民政府逃到了台湾……刚到台湾时,我的老师顾随先生就给我写信,让我去看望他在台湾的朋友台静农先生、李霁野先生,还有郑骞先生。我和李霁野先生在台湾大学见了一面之后,我就(被许世瑛先生介绍)到彰化女中去教书,接着就发生了白色恐怖,我先生和我相继被关了。”
侥幸被释放出来后,丢失了在彰化女中的教师工作,在走投无路之际,她写了一首《转蓬》。诗云:
转蓬辞故土,离乱断乡根。
已叹身无托,翻惊祸有门。
覆盆天莫问,落井世谁援?
翻抚怀中女,深宵忍泪吞。
须知作此诗时,叶嘉莹只有26岁,但她寄人篱下,并独自抚养女儿,到台南一所私立学校去教书。在那种艰难的环境中,她说:“我怀念那些美好的童年时光,想念我的亲友、我的老师、我的同学,以及北京我熟悉的一切。”
1952年,叶嘉莹被同事推荐到台北二女中高中部讲授国文。随后她在辅仁大学老师们的提携下,进入台湾大学教课。从此,她在诗词和古文教学上不断努力,逐渐从传统诗词的写作者转变成为中华古典诗词的研究者。
1965年与台大中文系毕业生合影
(第一排左六为戴君仁,左八为台静农,左十为郑骞,右二为叶嘉莹,右三为许世瑛)
这是叶先生执教大学韵文课程之始。由此发端,在台北新成立的淡江大学及复校后的辅仁大学,都曾请她去兼教有关课程,甚至台湾教育广播电台、教育电视台也请她去给听众和观众讲授中国古典诗词。
命途的转机,在不知不觉之中来临了。1966年暑期,她应邀到美国哈佛大学做访问学者。9月,到美国密歇根大学任客座教授。
1970年,叶先生获聘加拿大不列颠哥伦比亚大学终身教授,全家定居加拿大。本来以为前半生的苦难都过去了,没想到又遭遇了一生中最大的打击。1976年3月24日,叶先生的长女言言与其夫婿在多伦多一起车祸中悲惨罹难。遽然遭此无情打击,她在伤痛之际,写下了哀婉悱恻的《哭女诗》十首。试录其中二首:
哭母髫年满战尘,哭爷剩作转蓬身。
谁知百劫余生日,更哭明珠掌上珍。
平生几度有颜开,风雨逼人一世来。
迟暮天公仍罚我,不令欢笑但余哀。
满篇“哭母”“哭爷”“哭爱女”及“余生”“余哀”等词,透露出作者满腔溢怀的身世之悲、遭际之痛,读来不能不令人与之同悲。

1974年长女婚礼,在U.B.C.校园

少时失母,中年丧女,均为人世间最伤痛最无奈之事。但叶先生没有沉浸在悲痛中,反而再一次悟觉了生死无常之理,随后做出了一个重大的人生决定,决心放下乐享余年的“小我”心态以及做普通外婆的“小家”观念,决意回返祖国内地教书,既圆一直以来的还乡之梦,又可把余热都交给国家,交付给诗词。她为此有两首七绝,书写当日的心愿:
向晚幽林独自寻,枝头落日隐余金。
渐看飞鸟归巢尽,谁与安排去住心。
花飞早识春难驻,梦破从无迹可寻。
漫向天涯悲老大,余生何地惜余阴?
她吐露心迹道:“我怀念我的故乡,怀念我的祖国。我热爱中国传统文化,没有好的办法报国,我只能把我所体会的、我所传承的中国诗歌中的美好的品格和修养传给下一代。如果我没有尽到我的力量,下对不起诸位年轻人,上对不起我们前一代的那些杰出的诗人、词人的作品。我这一辈子真是经历了太多苦难。我的心像水一样,我可以经过打击,然后仍然保持内心的方向,我并没被苦难打倒。”

1999年叶嘉莹先生在她筹建的中华古典文化研究所大楼前留影

见证了一个世纪历史的叶先生在晚年说道:“当一个人处在一个充满战争、邪恶、自私和污秽的世道之中的时候,你从陶渊明、李杜、苏辛的诗词中看到他们有那样光明俊伟的人格与修养,你就不会丧失你的理想和希望。我虽然平生经历了离乱和苦难,但个人的遭遇是微不足道的,而古代伟大的诗人,他们表现在作品中的人格品行和理想志意,是黑暗尘世中的一点光明。我希望能把这一点光明代代不绝地传下去……我的莲花总会凋落,可是我要把莲子留下来。









文转载自“中华书局1912公众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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