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要开一家免费餐厅呢？
Ankur Shah: Mangolandia@gmail.com
我最初对“礼物经济”产生兴趣，是因为想弄清楚土著人的“波特拉奇 Potlatch(北美原住民传统的赠礼仪式)”与《薄伽梵歌》中的“业瑜伽”之间有什么区别。但是吸引我继续深入研究下去的，是“给予而不期望回报”的观念，以及“行动而不期望行动的果实”，这样的行为方式。
一些初步的研究引导我找到了一本书，叫《礼物》，作者是法国人类学家马塞尔·莫斯。这本书展示了马塞尔对所谓的“原始”社会中礼物经济的研究。这本书在出版时（1923年）引起了不小的轰动，我想主要是因为在我们的文化和他们所谓的“原始”文化中，礼物所扮演的角色存在相似之处。比如，当你去别人家做客时，必须送一瓶酒。
当然，结论是，这些“原始”社会中的礼物，与我们努力构建的社会中的礼物，所起到的作用并不相同——礼物与权力、尊重、权威和地位息息相关。它几乎与无私行动、无条件的爱（agape）或对普遍富足的完全信任不大。你带一瓶酒（注意，不要太便宜的）去另一户中产阶级家庭，并不是因为你对礼物或酒感到兴奋，而是因为曾经有人带过一瓶酒到你家，而这只是正确和合适的事情罢了。这是一种将礼物视为地位象征的观念——要么保持现状，要么像在波特拉奇文化中那样，通过礼物获得地位。
值得注意并令人惊叹的是，原住民的“波特拉奇”仪式是以这样的原则为基础的：那些让自己破产的人才是赢家。也就是说，与我们现在的做法不同，他们把财富和权力当作商品来互换交易，而不是将两者捆绑在一起。
确实了不起！不过据我所知，这与克鲁泡特金的思想无关。
所以，当我不知怎么有了《巴西方案》的概念时(最初通过一个梦得来的，梦见我在一个从没去过的国家开一家素食餐厅)，我只知道我希望它是与众不同的，美丽的，并且代表着未来。我把这些想法写进了白皮书，并在2004年孟买的世界社会论坛上展示了出来，想要看看其他人是否有类似的想法，愿意来帮助，或者分享他们的故事。结果没有。如果你对这些话题感兴趣，我觉得这篇文章（白皮书）值得一读。它很短，并且可以在网上找到(www. somethingconstructive.net/brazil)，网站上还有这个项目的更新。
这家餐厅最终被称为O Bigode。我们向路过的当地村民和渔民介绍了“礼物经济”餐厅的概念，在这里，食物是充满爱的，免费的，人们可以留下任何（钱或物品）作为回报。
每顿饭我们都提供一盘午餐(“Prato Feito”，类似于塔利餐--一种印度餐食形式，将食物装进小碗碟再放到一个大圆盘上)、蔬菜汉堡(可选择鸡蛋和奶酪)和卷饼(类似于烤制的咖喱角)。我们还提供果汁，当然还有啤酒。
巴西
作为对当地文化的妥协，卷饼有一个固定的价格。我们的想法是，人们可以从卷饼开始，这是他们比较熟悉的食物，然后被逐渐吸引到这个空间和对话中，然后最终毫无保留且舒服地探索其它食物。一种“探索新鲜，要从人们熟悉的地方开始”的概念。当然，啤酒还是要付钱的。我当时并不相信，现在也依然不相信将道德实验和酒精混在一起的做法。
餐馆每天都营业——一开始是每天营业，后来由于工作日客流量较少，很快就改为周末营业——我每天都从收银台拿钱去市场买菜，用的都是前一天剩下的资金。一开始我们投入了一些现金——并不多——我告诉自己，我们只是试验一下，直到钱花光，然后开个小会(我们有三、四位一起工作)，看看下一步该怎么做。但钱从来没有花完过。在餐馆开业的五个月里，每个人都付了钱，并且每个人付的钱都比平时还多。大家都喜欢这里的食物，事实上，每一个来过的人都会再来。甚至从大陆来过周末的人也不例外。所以这很好。
另外，对我来说，这也是一次失败的经历。我本来是想给那些很快就跟我们熟络起来的当地村民，提供一些美味又充满爱的素食。我希望他们能随意地进来，吃点东西，走的时候只留下一个微笑。这是我的初衷。只是单纯地想和大家一起享受美好的时光。虽然我们确实有很多开心的时刻，但每个人都付了钱，没有人觉得他们可以不付。当然，这其中很多障碍其实是文化上的。一开始我们葡萄牙语说得不好，素食餐厅的概念已经挺难理解了，更别提什么“后资本主义”了。
这是我们给自己起的另一个称呼（后资本主义），直到现在我也很喜欢。所以，当我在2005年3月离开Bigode大约一年后，来到艾哈迈达巴德并遇见Manav Sadhna和他们的Seva Cafe时，我非常兴奋。Seva Cafe在一个很美的地方，有一个永久的空间（他们买下了），设计非常专业，而且位置也很完美。
Seva Cafe
我们的设计也很棒——虽然是另一种美学风格——但都是由来自阿根廷和法国的手工艺朋友们亲手制作和手绘的。不过，Seva Cafe对我来说是一个全新的高度。它在很多方面都更加专业，简直美得令人心痛，而且已经存在好多年了。那里有几个人全职工作，靠这个维持生计，这和我们的实验很不一样。甚至可以说，这才是真正的成功吧。
而且它非常具有印度特色，基于“客人就是上帝”的理念，这在印度文化中既让人感到谦卑，又显得有些压迫感。我们对所谓的“后资本主义”态度比较随意，但在Seva Cafe，他们会坐下来，认真地告诉你关于人们内心的善良、服务他人、以及如何把这里当作你自己的家的那些理念。这真的很有印度特色，带着几千年历史积累下来的文化与分量。
在礼物经济的层面上，他们会在你用餐结束时给你一个信封，让你捐款，这实际上已经很直接地表明你应该有所贡献，只是金额由你决定。我们也会给客人他们的点餐小票，这样他们知道自己点了什么，并且可以借此机会再次说明这个概念——他们不需要给任何东西，但如果他们想要的话，可以随意捐款。我觉得在Seva Cafe，这个意思更为严肃，就是你一定要给，只是金额由你决定。
我认为这在哲学上是一个很大的区别。当然，有很多不同的做法，我发现，在“礼物经济”实验中，语气、形式和方法上细微的差异都会对整体的“感觉”产生很大的影响。比如，在2005年巴西的世界社会论坛上，Amanda告诉我，他们有一个“礼物经济”有机果汁咖啡馆，吧台上放着一个大篮子，客人可以随意给钱，拿自己需要的找零。所以没人知道你实际付了多少钱（不过最终的账目结算其实很简单，这实际上是一个有趣的加密方案）。这种匿名性很有力量——在Bigode和Seva Cafe，大家都知道每张桌子付了多少钱，这就为内心的评判和评价（以及统计数据）打开了可能性。而这两者（暂且不谈统计数据）我觉得都是对礼物经济中无私、超脱和服务目标的挑战。
阿曼达去的这家果汁吧的另一个特点是他们列出了建议价。建议价有助于解决礼物经济概念中的首要问题——困惑。人们会感到困惑、不知所措、迷失方向。将人们置于迷失状态作为一种过程的一部分，这对于成长可能很有帮助，但我也见过有人在那里被困住的情况。
这并不是什么革命性的做法。我认为，将匿名捐赠与价格推荐相结合是非常有力的——人们会有一种感觉，即需要支付多少费用来覆盖成本，但同时也有一种感觉，即没有人真正在乎你给了多少钱。而与Seva Cafe和我们的Bigode模式相比，情况正好相反——你不知道应该给多少，但无论给多少，你都知道自己会受到评判。
后来我又参观了另一项实验，位于伯克利的“业力厨房”(Karma Kitchen)。它是由慈善组织“焦点慈善”(Charity Focus)的善良人士运营的，与“人道主义实践”(Manav Sadhana)有关，或许受到了Seva Cafe的启发。我在用餐前有幸见到并结识了他们，并在整个过程中与他们分享了经验和食谱的复印件。当你走进“因果厨房”时，他们会让你坐下，给你看当天的菜单，并告诉你，由于另一位匿名人士的慷慨解囊，你的餐费已经付清了。
业力厨房
这不是免费的。这不是靠捐赠的。这不是由你决定的。它已经很简单地被支付了。这是一句简单的话，但实际上传达了同样的意思——你不必为晚餐付费，这是出于爱而赠送的——但通过语言的力量，它将责任的负担转移到了某个像你这样的随机人身上。这是一种微妙而强大的技巧，效率堪比勒索，我认为它聪明的消除了自我和惯性回应。
我不是在给你礼物，是宇宙在给你礼物。所以别想跟我计较。就吃吧。
期望被巧妙地从可能性的领域中剔除，因为“业力厨房”并没有给你任何东西：是宇宙给了你。看吧，这很美好。它也可能有点沉重，因为很明显，如果你想为别人的餐费买单，完全取决于你自己（这个暗示开始于初期，然后在最后变得明确，这时人们通常会迫不及待地想要抓住机会付账）。
这些餐厅体验中最明显的差异之一与厨师的态度有关。当然，厨师以喜怒无常而闻名，但志愿者、企业家、实验者、有偿合作伙伴和员工之间的差异非常大。当压力、沉重感、工资劳动和压迫出现在食物中时，你会很容易地尝出它们。这涉及到意愿和意识，无论组织形式如何，但我认为我们可以并且应该建立一些结构，支持那种防止负能量进入食物的意识。当然，这完全是另一个话题，与礼物经济无关。也就是说：有些礼物经济餐厅的厨师很不满，而在某些学校食堂，做午餐的阿姨们却在唱歌。严格来说，任何事情都只是它本来的样子。
另外，最终还有一个附带的，希望能作为总结的点：灵活性。对我来说，语言、经济和文化的实验性理念与灵活性有关。因此，食物也应该同样灵活。在“业力厨房”，他们提供了美味的芒果拉西（一种印度甜点），并为任何想要的人提供素食版本（毕竟是在伯克利）。我们在Bigode提供的所有菜肴都是素食和纯素的。我经营的下一家餐厅肯定会提供素食、纯素、无油、耆那教非暴力风格和生食等选项。
对我来说，所有这些都属于精神研究的物质表现形式。我们都在这里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成为最好的自己；天赋、美食和爱交织在一起，是我们在世界上探索的又一条途径，以更好地揭示自己的真实面目，对吗？
“语言建立在馈赠的基础上。这一假设突破了将关怀（馈赠）作为其他类型人类活动的模式这一禁忌，且意义深远。”
如果语言是以关怀为基础的，而思考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也基于语言，那么思考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也基于关怀。
然而，思考也可以基于非语言的关怀方式。用一种常见的方式来描述身体中的化学和激素相互作用，即发送和接收信息，也可以从无意识的给予和接受的角度来理解。
如果我们将语言看作是在言语层面上的礼物交换，并且接受语言使人类进化的观点，那么我们可以得出结论，是语言中的礼物交换方面，而非仅仅是其具有的抽象能力，导致了这一飞跃。
这个结论可能会让我们想到，送礼和接受礼物可能是人类超越当前危险和困境的一种前进方式。
的确，我们可以将关怀视为创造的常态，并意识到交换可能成为导致退化和对人类以及地球上其他物种构成危险的扭曲行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