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4年，在一本名为《政治正确童话》（Politically Correct Bedtime Stories，詹姆斯·芬·加纳著）的书中，作者重写了人们熟悉的儿童故事，并进行了极为颠覆性的改编：灰姑娘组织起来反对低薪劳动；白雪公主是为发育受限者争取权利的活动家；金发姑娘是一位雄心勃勃的科学家，正在研究拟人化的熊；长发姑娘最终剪掉了头发。当时来看，《政治正确童话》是一本新颖、别致的书，普及了“人”的权益，老实说，是适合孩子读的好书。而30年前，所谓的“政治正确”也被认为是一种“礼貌”，是为人友善的一部分。但整整30年后，“政治正确”正在成为一种语义模糊的词汇（或者说褒贬不一），让不少人感到厌烦，原因只在于——滥用。特别是好莱坞，“政治正确”成为潜规则，诸多影视作品中为了抹平种族歧视往往会刻意安插有色人种，因而引发反弹的例子不鲜见。最新的例子，是迪士尼真人版《白雪公主》（将于2025年上画）——它也是新编，却似乎没有像《政治正确童话》那样广受欢迎。首支预告片自8月10日在油管发布以来，截至9月3日，“不喜欢”（倒赞）的数据超过了110万人，而“喜欢”点赞的只有8.4万人，如果换算成支持率，仅有7%，比2023年黑人版《小美人鱼》更惨——也就是说，这部耗资近15亿元人民币（2.09亿美元）的好莱坞大片，还没上映就迎来史诗级灾难。![]()
截图说明：油管其实只显示按赞数，倒赞是被隐藏的，我们通过一个插件工具看到了数据。
这款预告片80秒长，拉丁裔女演员瑞秋·齐格勒饰演的白雪公主，一身青红相间方领及泡泡袖的上衣，鹅黄色长衫裙，整个装束几乎复刻了1937年那部迪士尼经典动画里的公主打扮，和那首Whistle While You Work吹吹口哨愉快工作的乐曲，同时，她身边还环绕着CG制作的小鹿松鼠兔子小鸟以及七个小矮人。当“神奇女侠”盖尔·加朵扮演的皇后出场亮相，向着魔镜发出那句同样经典的灵魂叩问：“魔镜魔镜，谁是这世上最美的女人？”碍于时长，预告片中魔镜并未给出答案。但“公道”自在人心，至少预告片的点踩率表达了“民心所向”。相信有很多人的破防一刻，是齐格勒版的白雪公主斜视着画面左下方，还挑动了一下左眉……应是压垮网友审美的最后一根稻草。新白雪公主的扮演者瑞秋·齐格勒，母亲是哥伦比亚人，她父亲有一半波兰血统，一半爱尔兰-德国-意大利血统，混血混得很多元化。她在高中就参加了四年的学校音乐剧演出，包括《美女与野兽》《小美人鱼》《第四十二街》和《怪物史莱克音乐剧》，这四部演出都让她提名大城奖Metro Award最佳女主角。接下来，她凭借《Tonight 今晚》《I Feel Pretty 我自觉美丽》的翻唱，从超过三万名申请者中脱颖而出，2021年成为斯皮尔伯格执导的《西区故事》女主角，凭借此角还获得金球奖最佳音乐及喜剧类电影女主角。此后，瑞秋·齐格勒相继出演了《雷霆沙赞！众神之怒》，以及《饥饿游戏：鸣鸟与蛇之歌》等片。可能是因为太过顺风顺水，少女得志，齐格勒的一些言行也惹来非议——这也是她备受质疑的原因之一，而并非完全来自其有色人种的身份。2023年8月，瑞秋·齐格勒陷入贬低原著动画片的风波。当时，她在一个采访中谈到了白雪公主时表示，真人版电影不再是关于白雪公主寻找真爱的故事，而是“成为她知道自己可以成为的领导者”的旅程。“现在已不再是1937年了（原作动画的出品时间），她不会被王子拯救，她也不会梦想真爱，她已故的父亲告诉她，只要她无所畏惧、公正、勇敢和真诚，她就能成为领导者。”齐格勒说道。她还称王子为“跟踪狂”，并补充说王子戏份可能会遭到删减。这个访谈发布后，一位网友纳闷地吐槽：“白雪公主是善良、温柔的，现在她却不一样了——她在这部新电影里是竞选总统还是什么？”女性不管追求事业还是爱情，都无可厚非，但瑞秋·齐格勒对接近80年历史动画版的贬低却让不少人大为不爽。有原作动画粉丝认为，原作不仅仅呈现爱情，它还代表着善良、领导力、勇气和希望。而齐格勒的解读表明，她并未真正理解原著背后所传递的内涵。![]()
而在新版预告的油管评论区，也有网友新编了“白雪公主”的对话以讽刺齐格勒——
白雪公主：“别浪费你的时间了，王子。我不需要男人来拯救我。”
王子：“其实，我只是想问问你的继母是否在家。”
但对中国网友而言，瑞秋·齐格勒的恶评来自于她涉嫌歧视华裔族群。2023年3月，在电影《雷霆沙赞！众神之怒》的一场宣传活动中，有华裔博主自称遭到瑞秋·齐格勒的区别对待，不仅拒绝了他的合影请求，还让助理警告威胁他不准拍摄她的影像。网上的争议一直闹到齐格勒的IG，许多网友的中文留言，似乎被她一一删除，甚至包括支持她的言论。之后她还发了一张竖中指的不雅自拍，从而让争议再次升级，有网友也发出灵魂之问：“你因为少数族裔身份而享有资源和特权，现在又来歧视另一个少数族裔？”除了白雪公主这个女主角，七个小矮人的选角也惹出了很大的争议，之前据说只有一位侏儒症患者扮演小矮人，剩下六个则是非侏儒症患者。这一决定与迪士尼关于其致力于族群多元化的意图相矛盾，被指责在包容性方面存在虚伪。消息一经披露，引发热议，曾在《权力的游戏》扮演“小恶魔”的彼得·丁拉基，对迪士尼此举也做出了激烈的回应，认为是在开历史倒车，会强化大众对于侏儒症患者的刻板印象。
而从预告片来看，七个小矮人由真人扮演，变成了全电脑特效制作的形象。与此同时，1937年动画版导演的儿子大卫·汉德，也评价真人版“侮辱原作”，如果他父亲和华特·迪士尼还在世，应该都不会认同这版新故事。从诸多争议中，可以看出迪士尼的“前倨后恭”——既想迎合多数用户，又想照顾“政治正确”。更具玩味的是，片中的两位女主角，也完全映射了迪士尼的内在矛盾。她们两个人在政治立场上完全不一样——在“以哈冲突”中，瑞秋·齐格勒旗帜鲜明地反以色列力挺巴勒斯坦，而出身于以色列的盖尔·加朵当然支持自己国家。8月13日，齐格勒在转发新《白雪公主》预告片的帖子末尾，加上了“自由巴勒斯坦”的口号，此前她曾称“自2021年以来就公开支持巴勒斯坦”。有媒体人认为，齐格勒的帖子是在攻击加朵。两天后，加朵用马丁·路德·金的照片和他那句名言作为回应：“黑暗不能驱走黑暗，只有光明才能做到；仇恨不能驱走仇恨，只有爱心才能做到。”在引言旁边，她写道：只有爱才能真正拯救世界。事实上，齐格勒和加朵之间的紧张和疏远显而易见。在接受联合采访或同台活动中，可以注意到两位女主角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和最低限度的互动，避免回应相关争议。因而，有外媒形容她们是“亲巴勒斯坦的白雪公主 VS 犹太复国主义的邪恶皇后”。对此，一位评论人讽刺说 ：“迪士尼为《白雪公主》制定了一个有趣的营销策略——它邀请以色列人盖尔·加朵担任联合主演，确保以色列反对者会抵制它，并邀请以色列反对者瑞秋·齐格勒任联合主演，确保亲以色列者会讨厌观看它。有没有办法疏远中立观众？”火药味从童话故事本身，散发到了电影之外，而在现实生活中，到底谁代表正义一方，哪个又是手持毒苹果的邪恶角色，似乎就不像童话中那么泾渭分明、一目了然！但能肯定的是，这次的百万倒赞事件，是全球观众对好莱坞一贯“政治正确”的集体反弹。上世纪三十年代的动画长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一共拍摄了三年，1934年迪士尼宣布启动制作计划，直到1937年才上映，将近九十分钟的时长，要知道当时的动画都是短片，一般不会超过五分钟，只能和真人长片捆绑在一起放映，迪士尼此举让动画成了一个“独立”的片种。
除了技术问题外，这部动画长片的制作还面临资金短缺，花钱如流水，第一批，第二批，第三批50万美元（合计150万）相继被投进影片制作的“无底洞”中，但完工看起来还是遥遥无期，最后不得不向银行贷款，才得以制作完成。好在这一切的努力和冒险都是值得的，《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经过两次公映，在美国本土获得超过784万美元票房收入，全球累计票房达4.18亿美元。它不仅是史上第一部长篇动画，也是首部荣获奥斯卡奖的动画电影，可说是票房口碑两开花。不过到了六十年代，由于华特·迪士尼的过世，公司内部开始纷争不断，以至于接下来的二十年间，迪士尼公司可说是一蹶不振，影响力大不如前。直到迈克尔·艾斯纳成为家族首位外聘CEO，然后在1989年推出动画《小美人鱼》，这是迪士尼最后一部手工绘制的动画片，用了上千种不同的颜色作为一千一百幅背景画面，总共绘制超过百万张的图画。动画电影《小美人鱼》第一轮放映之后，在美国取得1.11亿美元票房，全球票房2.11亿美元，还获得了第62届奥斯卡最佳原创歌曲、最佳配乐以及第47届金球奖的奖项。可以说这部《小美人鱼》，和第一部动画长片《白雪公主和七个小矮人》是迪士尼公司的骄傲，是镇“司”之宝。只是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这俩镇司之宝在新世纪推出真人版，却从有口皆碑，变成了争议不断。《小美人鱼》女主角哈莉·贝利的肤色，成了争议的焦点，有网友认为迪士尼完全可以不翻拍经典动画，而是真正去原创属于少数族裔的新故事，不需要以政治正确的名义，来“颠倒黑白”。而哈莉·贝利本人面对争议，作出这样的回应：“世界上有那么多黑人女孩，我自己心里也住着一个女孩，希望这部电影可以让她们明白自己是独一无二的。只要努力，每个女孩都可以成为‘公主’。”真人版《小美人鱼》的导演，曾拍摄过《芝加哥》的罗伯特·马歇尔则声称：“哈莉罕见地综合了一系列素质，她拥有灵魂、心灵、青春、纯真和实力，还有美妙的歌声，这些都是扮演小美人鱼这个标志性角色所必需的内在品质……新版的小美人鱼爱丽儿是一个现代女性形象。”此片的制作成本是2.5亿美元，最后全球票房是超过了5亿，在迪士尼真人电影中位列中等水平，不及《美女与野兽》（12.64亿美元）、《阿拉丁》（10.51亿美元）、《爱丽丝梦游仙境》（10.25亿美元）。不过，它是迪士尼真人电影自2019年《狮子王》以来最好的成绩。但与此同时，它在中国内地的票房非常惨淡，只有两千多万人民币，豆瓣4.8分。迪士尼在2023年9月30日发布的年度财务报告中，表达了对公司政治立场影响利润率的担忧。该年度报告指出：“我们面临的风险与公众和消费者对娱乐、旅游和消费产品的口味和偏好不一致。” 报告还称，如果该公司的产品“未能获得消费者的足够认可”，其收入和盈利能力可能会受到负面影响。从这回《白雪公主》的选角来看，迪士尼是打算在政治正确的路线上，执着地走到底。不过，从预告片的反对声音来说，应该不再只有中国观众不满意，而是全球网友都不买账。作为拉丁裔族群的齐格勒，肤色较深，某些群体认为这是对白雪公主“皮肤洁白如雪”原始身份的背叛。这句台词也出现在格林兄弟的原著童话中，从某个角度而言，的确属于颠覆经典设定。白雪公主是德国童话及衍生作品中的女主角，其中最著名的版本是1812年的《格林童话》，之后多国翻拍的动画及真人电影版本众多。最近几年的真人版中，有2012年的《白雪公主之魔镜魔镜》，朱丽娅·罗伯茨演皇后，莉莉·科林斯演白雪公主，她最近的代表作是剧集《艾米丽在巴黎》。同年的《白雪公主与猎人》，查理兹·赛隆演邪恶的继母，克里斯汀·斯图尔特演公主，她的代表作当然就是更为人熟知的《暮光之城》系列。不过，以上都是白人女演员饰演，没什么大争议。其实，早在上世纪40年代的中国，“白雪公主”就有黄种人版本。1940年，吴永刚导演陈娟娟主演的中国版《白雪公主》上画，号称中国第一部童话电影；接着在1941和1955年，香港的新中及新凤影业还分别推出了各自版本的《雪姑七友》，其中“白雪公主”分别由容小意和吴丹凤扮演。也就是说，早在上世纪中叶，大银幕上就有了黄皮肤黑头发的白雪公主，只是做了本土化的改编，另外还有土耳其、西班牙、芬兰等各种版本。从这一点来看，政治正确和文化霸权，其实是很微妙且敏感的观念，基于视角有异，两者还可能彼此转换。而对于执着于不断翻拍经典童话，并且在真人与动画之间来回穿梭的迪士尼公司来说，如何在正确的政治，与成功的电影这两者之间取得巧妙的平衡，将会是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回避的重要命题。撰稿 | 李翼、小溪
部分内容编译自Fox News、卫报等外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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