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姜女:哭过城,但没有哭过长城

文摘   2024-11-17 12:19   宁夏  

孟姜女:哭过城,但没有哭过长城




著名历史学家顾颉刚如一位敏锐的考古学家,将孟姜女传说的源头深挖至《左传》中那尘封已久的篇章,仿佛是在历史的长河中探寻一颗熠熠生辉的珍珠。《左传》以它那古朴而庄重的笔触,记述了杞粱妻——后世孟姜女的前身,在哀恸欲绝之时,仍能坚守礼仪,神志如磐石般坚定,这份坚韧与自制,犹如荒漠中的清泉,令人由衷地钦佩与赞叹。

随后,这股清冷的画风悄然融入了当时音乐界的哀婉旋律,于是,一段哀哭的故事如同细雨般悄然降临,为杞粱妻的形象增添了几分凄美与哀怨。这一转变,犹如一颗种子,在历史的土壤中生根发芽,后世关于杞粱妻故事的种种变异,便是从这“哭之哀”的土壤中蓬勃而出的绚烂花朵。


齐侯归,遇杞梁之妻于郊,使吊之。




杞梁妻的故事,犹如一颗璀璨的星辰,最早镶嵌在信史《左传》襄公二十三年的天幕之上。周灵王二十二(齐庄公四年,前550年)年,齐庄公吕购如率领大军征伐卫、晋,一举夺得朝歌。次年,齐庄公满载而归,却未回齐都临淄,而是狡黠地突袭了莒国。

莒国(?—前431年),别名姑幕 ,周朝诸侯国,子爵,初为嬴姓,后为己姓 ,是山东东夷中最强的古国。建都于计(也称计亓,后人亦写作计斤),至春秋初迁都莒(莒县),传23世,其中都计近300年。莒国的公族子孙以国都地名为姓,取一个计字,世代承继。

在那场血与火的战斗中,齐国将领杞梁(名殖)、华周英勇战死,为国捐躯。后来,齐莒讲和,齐人如同搬运珍宝般,将杞梁的遗体运回临淄。杞梁妻则在郊外的道路上,如同雕塑般伫立,泪如雨下地哭迎丈夫的灵柩。

齐庄公闻讯,派人前来吊唁,然而杞粱妻却认为丈夫有功于国,齐庄公在郊外吊唁既缺乏诚意,又显得仓促草率,于是她毅然决然地回绝了这份来自君王的吊唁。后来,齐庄公诚心悔过,亲自来到杞梁家中吊唁,并将杞梁安葬在齐都郊外。那座杞梁墓,如今静静地矗立在山东淄博市临淄区齐都镇郎家村东。

这段故事,如同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明文记载在《左传》之中,是真人实事,虽无后来“哭夫”“城崩”“投水”等惊心动魄的情节,但杞粱妻大义凛然的刚烈性格,却如同烈火般炽热,照亮了那个动荡不安的时代。同时,这段故事也如同一幅未完成的画卷,虽然线条简约,却已勾勒出杞梁妻反对战争、热爱丈夫的主体框架,为后世留下了无尽的遐想与感慨。

“哭夫”情节的细腻添绘,滥觞于《礼记》“檀弓”篇中曾子轻描淡写的“哭之哀”;而至战国《孟子》引淳于髡之言,则如浓墨重彩般铺陈:“华周杞梁之妻,其哭夫之哀,竟致国俗易变。”此一变,令《左传》中原本简约的“杞梁妻拒齐庄公郊外吊唁”之事,化作了情深意切的“杞梁妻哭夫”,故事的重心宛如偏移的舟楫,驶向了另一片情感的汪洋。


“崩城”情节的翩然而至,则是西汉刘向于《说苑》中的妙笔生花;继而在《列女传》中,又巧妙地添上了“投淄水”的凄美篇章。刘向先是在《烈女传》中复述了《左传》中杞粱妻的旧事,随后笔触一转,细腻描绘:杞粱妻,无嗣无亲,夫丧之后,孑然一身,立于尘世之隅。她“城下抱夫尸而哀哭”,其声悲切,闻者无不恻然。十日之后,天地仿佛亦为之动容,“城为之崩裂”,杞粱妻的故事至此,在汉代已如繁星点点,哭夫、崩城、投水,构成了一幅幅动人心魄的画面。

及至东汉,王充的《论衡》、邯郸淳的《曹娥碑》更是添油加醋,言杞梁妻所哭崩者,乃杞城之壁,且高达五丈。西晋崔豹的《古今注》更是将其夸张至极致,谓整个杞城“感其哀而颓然崩塌”。至此,杞粱妻的故事已如脱缰之马,走出了史实的羁绊,化作了“三分实七分虚”的文学瑰宝。

唐代记载,更是让杞粱妻的故事焕然一新。杞粱由春秋的齐人摇身变为秦朝的燕人;其妻之名亦随之显现,或曰孟仲姿,或曰孟姜女;其死因亦由战死疆场变为避役被抓筑于城墙之内,是以其妻向城而哭;而城墙之内,白骨累累,唯有滴血认骨,方能辨其夫骸。六朝、隋唐的文人墨客,更是将崩城与秦始皇巧妙联结,此等创意,犹如夜空中的繁星,只能看到最亮的,却很难数过来。孟仲姿随即出现在《琱玉集》所引《同贤记》中,“孟姜女”也在敦煌曲子词中被直呼。

敦煌曲子词就唐代敦煌通俗文学中的一类作品。包括敦煌遗书中的“敦煌曲”“曲子调”“俗曲”“小曲”“曲子”“词”等。它们符合倚声定文、由乐定辞的原则,又托于曲调,能被之管弦发声歌唱,所以统称为敦煌歌辞。大都源自民间,比较真切地反映社会现实,抒发下层人民的思想感情。创作时代不可详考,只能依据敦煌藏经洞的历史推测这些歌辞大约为唐五代期间所作,没有晚至北宋的歌辞。

元代,戏曲如百花争艳,孟姜女的故事亦成为戏曲创作的灵感源泉。陶宗仪的《南村辍耕录》、钟嗣成的《录鬼簿》等典籍,均对其有所记载。范郎之名犹如风中柳絮,随风而变,从范希郎、范四郎到范杞良、万喜良,不一而足;故事情节亦被铺陈得曲折离奇,与之相关的其他人物,如范郎之母,亦纷纷登场,使得故事愈发丰满。



至明代,明政府大修长城以防瓦剌,然此举却招致民怨四起。百姓为泄心中愤懑,再次将杞梁妻之名如敦煌曲子词改为“孟姜女”,杞梁亦变为“万喜梁”(或范喜梁),并加入了招亲、夫妻恩爱、千里送寒衣等情节,从而创造出了一幅全新的“孟姜女哭长城”的壮丽画卷。

在古代岁月的苍茫画卷里,战争如影随形,徭役沉重如山,征夫与离妇的哀怨,犹如一曲绵延不绝的传统悲歌,回荡在历史的长河之中。自明清以降,这则故事在民间犹如一股不息的溪流,继续流淌,演变着它的形态与色彩。

各地的口头传说,如同巧手的织女,将孟姜女编织成葫芦所生的神话,葫芦(或瓜)仿佛一根无形的红线,将毗邻而居的孟、姜两家紧紧相连,于是,她便被赋予了“孟姜女”的美名。此时,秦始皇这位千古一帝,也悄然步入这故事的舞台中央,为此情节增添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孟姜女那悲怆的哭声,竟能撼动长城之基,使之轰然倒塌。秦始皇目睹其绝世容颜,心生贪念,欲纳其为妃,并屈尊接受了孟姜女提出的三个苛刻条件:身披麻衣,手持丧杖,为杞梁举行盛大的葬礼。然而,孟姜女心如磐石,最终毅然投海,以身殉情。

更有传说,秦始皇手持赶山鞭,驱使巨石填海,企图砸碎孟姜女的坚贞,这些幻想与传奇的交织,为故事披上了一层神秘而瑰丽的面纱。孟姜女的故事,不仅跨越了漫长的时间之河,更在广袤的地域上留下了深刻的印记。不同的地方,依据各自的民俗风情与民众的兴趣所向,对这则故事进行了各具特色的改造与诠释,使得孟姜女的传说如同一幅幅色彩斑斓的画卷,展现出强烈的地域特色与风情。

如果说,从春秋到西晋,杞梁妻的故事还如同一棵幼苗,在史实的土壤中汲取养分,添枝加叶;那么到了唐代文人的笔下,这棵幼苗便如同被移植到了秦代的土壤,临淄的故事被巧妙地搬到了长城内外,“城”与“长城”的嫁接,更是直接将“长城”定义为“秦长城”。经过文人们的大胆创新与调整,杞梁妻的故事逐渐蜕变,向着“孟姜女哭长城”的传说迈进。

从最初的杞梁妻故事,到最终的孟姜女传说,两千余年的时光悠悠流转。一个故事能够历经岁月的洗礼,依然为人民群众所钟爱,并不断被改造、加工,这绝非偶然。其根本原因,在于它深刻地反映了整个人类的共同愿望,抒发了劳动人民最真挚的心声:对和平的向往,对稳定的追求,对家庭生活的幸福与安宁的渴望。这些情感,如同璀璨的星辰,穿越时空的阻隔,永远照亮着人类前行的道路。

二十世纪初,于“五四”新文化运动的澎湃浪潮中,这则古老传说方被学术的慧眼捕捉,纳入研究者的浩瀚典籍。现代历史学巨擘顾颉刚,于二十年代中期,以严谨之姿,对其进行了系统性的挖掘与梳理,编纂了《孟姜女故事研究集》,犹如为这传说镶嵌上了一枚璀璨的文化徽章。不仅国内学者对此津津乐道,日本、苏联等国的汉学家亦纷纷投来探寻的目光,共同织就了一幅跨国界的文化研究图谱。




孟姜女哭长城的悲歌,不仅响彻中华大地的山东、山西、陕西、湖北、甘肃、河北、北京、河南、湖南、云南、广东、广西、福建、浙江、上海、江苏等地,更跨越重洋,成为日本、俄罗斯等国人民口耳相传的佳话,衍生出诸多异彩纷呈的版本。早在唐风遗韵的日本,便已有孟姜女故事的“写本”流传,犹如一颗文化的种子,在异国他乡生根发芽。

随着故事的流传,一股建庙的热潮在历史的长河中悄然兴起。据载,孟姜女最早的庙宇始建于北宋年间,河北徐水与陕西铜川之地,均发现了北宋祥符、嘉祐年间重修姜女庙的碑刻,它们如同时间的守望者,默默诉说着过往的辉煌。诸多地方志书,亦将孟姜女视为本地瑰宝,临淄、同官(铜川)、安肃(徐水)、山海关、潼关等地,皆有其墓冢的踪迹,仿佛每一方土地都在诉说着对她的无尽怀念。

清末上海,在拓建马路的轰鸣声中,于老北门城脚意外发掘出一石棺,内卧一尊石像,胸前镌刻着“万杞梁”三字,乃明嘉靖年间上海建城时所埋,如同一段尘封的历史,被不经意间揭开。而据《孟姜仙女宝卷》所载,始皇筑长城之时,太白星曾降下童谣,预言了万喜良的悲剧命运,以及孟姜女千里寻夫的壮丽史诗。秦皇为固城而捉拿喜良,由此更进一步地引发了孟姜女哭倒长城的悲壮故事。

在这一故事中,孟姜女化身为松江之地的骄傲,她的传说不仅是对封建暴政的深刻控诉,更是人民对自由幸福生活向往与追求的生动写照。虽然历经两千余年的流传与演变,但孟姜女的故事依然鲜活如初,之后在前文说到的赵南长城的群山之上化成了一块泪滴石。而伴随着孟姜女河的流淌,新乡市区孟姜女路、孟姜女桥等名称,如同一串串文化的符号,铭记着这位传奇女子的不朽事迹。

与此同时,河北省的孟姜女庙,更是成为了文物游览的胜地。孟姜女庙又称贞女祠,位于河北省山海关城东约6公里的望夫石村后山岗上。庙围墙内占地1.6亩,保护范围占地31.8市亩。顺108亩组石蹬,直达庙内。庙内有前后两殿,前殿有孟姜女像,左右侍有童男童女,两侧壁上镶有碑刻,其中有乾隆、嘉庆、道光题词。后殿原供观音,殿后有“望夫石”,石上有坑,传为孟姜女望夫足迹。旁边有石台,台后有振衣亭,为孟姜女梳妆更衣处。庙东南4公里渤海中有两块礁石,传为孟姜女坟。




1993年,于孟姜女庙北侧,一座大型园林式庭院建筑——孟姜女苑拔地而起,它以孟姜女千里寻夫的民间传说为蓝本,以秦、明代建筑风格为载体,巧妙融合现代化的声、光、电控制技术,将“孟姜女寻夫”这一历史传说,以栩栩如生之姿,呈现在世人面前。

2024年,河北省秦皇岛市山海关处,一块镌刻着“孟姜女哭倒长城处”的石碑,犹如历史长河中泛起的一朵浪花,骤然间吸引了舆论的广泛关注。这座石碑,即为民间传说中的贞烈女子孟姜女而设,矗立于“天下第一关”景区之内。虽说立碑之举,需要人们明镜般清晰地区分,真实人物的诞生之地与文学人物塑造之地的微妙界限,巧妙避免误解的滋生,但孟姜女的故事却在岁月的长河中,继续熠熠生辉,照亮着更多探寻文化之美的心灵。而我们只需要强调的是——孟姜女虽然哭过城,但没有哭过长城,更没有哭倒过长城;长城的故事应该和孟姜女的故事一样美好,而不能用它来反衬孟姜女的故事。

历史是历史,文学是文学,在以中国文化为背景的现实生活中,它们看似矛盾,实际不然。在通往幸福的路上,它们都是美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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