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大学美育的研究与实践日益关注大学生审美观培养。运用质性研究方法，采用半结构式深度访谈法对大学生审美观存在的问题以及成因进行再思考。研究发现，大学生审美观仍存在四个方面的问题：对审美价值理解的肤浅化；对审美方式选择的泛娱乐化；对审美标准追求的矛盾化以及对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存在上述问题的深层次原因主要有三点：审美修养的缺乏、平和心境的缺失以及社交媒体的负面影响。破解上述困境的渠道在于，综合课程建设以提升审美修养，营造审美氛围以养成平和心境，正确发挥技术赋能的审美观培养新优势。

关键词：大学生；审美观；审美观培养

　　一、问题的提出

　　目前，大学美育实践的开展日益丰富多彩，以美育人的旋律奏响在大学校园之中。其中，正确审美观的培养应构成大学美育的一条主线。《教育部关于切实加强新时代高等学校美育工作的意见》中明确指出，高校美育工作的总体要求包括了引领学生树立正确的审美观念。所谓审美观念，即关于审美的观点与看法，是辨美丑、明是非乃至别善恶的重要观念，体现在人们日常的各方面审美实践之中。养成正确的审美观，是大学生参与审美活动，享受审美生活并走向审美人生的关键所在。然而，大学生审美观的现实情况却并不尽如人意。从审美的性质来看，审美观应是丰富多元的。但多元并不意味着失去了对与错的评判标准，一些大学生的审美观已超出了多元的承载范围而呈现为亟待解决的问题。关于此，已有研究的相关论述帮助我们初步认识到了问题所在。寇思将其描述为“审美伦理危机”，即审美标准的媚俗化、价值判断的去崇高化以及审美认知的去客观化等。胡庭胜将其概括为“审美情绪的低俗化”与“审美价值的功利化”等。另有研究从对青年审美观念的分析中，间接映射出了大学生审美观存在的问题。例如，朱强、施慧琳在对青年审美的价值误区与行为失范进行分析时，将其概括为“耽于跟风效仿，个性化悄然消逝”“沉迷虚拟世界，逃避现实事务”以及“万物皆可戏谑，缺乏敬畏心理”三个方面。尹冰也认为，“泛娱乐化现象在青年群体中尤为显著，有趣是吸引他们的不二法则，而对于需要深度理解的文学作品却往往置若罔闻。”上述问题在一定程度上同样存在于作为青年群体的大学生审美观之中。还有研究更为深刻地揭示了大学生审美观的问题所在以及可能产生的不良后果。陈洪、李新的研究中提到了“不问是非的娱乐至死倾向、蔑弃崇高热衷于恶搞解构的趣味、以糙言恶语为时尚的‘酷评’、一味快餐化的浅薄文艺追求”等问题。匡勇胜、刘怡琦更是认为，“当今大学生中广泛存在美丑不分、以俗为荣的现象。如果放任这种现象发展，可能会造成大学生审美观与价值观严重偏离乃至扭曲的严重后果。”另外，过度关注外在美、盲目追求外在美的“标准”同样构成了审美观问题的一种表现。贾玥、贾丽聚焦于当代女大学生身体审美观，认为存在“过度苛求身材曲线苗条，忽视身体健康；盲目跟风，崇尚身体纤弱之美，忽视身体肌肉机能；过分注重外在形体，忽视自身内在价值”等问题。以上研究揭示出，大学生审美观存在明显问题，亟需在对问题进行充分分析的过程中加以解决。对这些问题进行进一步的揭示与解释，是破解大学生审美“危机”的重要前提所在。因此，本研究旨在对大学生审美观问题进行再省思，助力培养大学生树立正确审美观。

　　二、研究方法

　　审美是体悟大于认知的行为，人们关于审美的观点内嵌于日常审美实践中。因此，较之数字意义上的数据分析，注重打开个人内心世界的对话更能够深入揭示大学生审美观的现存问题及背后成因。正如有学者所指出的，“苏格拉底关于美的观点也是在他和别人的对话中才可以看出的。”类似的，大学生关于审美的观点也可在对话中得以呈现。因此，本研究运用质性研究方法，采用半结构式深度访谈法，通过与受访者的对话探析其审美世界。访谈主要围绕大学生在各类审美实践中所映射出来的对审美的看法展开。访谈提纲主要包括与受访者交流在自然景色方面、艺术活动方面、科学研究与专业学习方面的审美经历与感受。此外，还包括对于追求人自身之美的理解与做法。在研究对象的选择上，采用目的性随机抽样方法。该方法“通常使用于研究的范围限定以后样本数量仍旧太大的情况下”。显然，本研究的研究对象为大学生群体，但全国大学生数量十分庞大。因此，在满足研究目的的基础上采用随机抽样方式，以增强研究的可行性。并且，研究对象的选择要尽可能多地涵盖到不同学科、不同学历层次、不同性别的大学生。访谈过程中，充分考虑到每位受访者的不同审美经历与感受。当研究资料呈现饱和状态，则不再选取新的访谈对象。最终共选择21位大学生作为访谈对象。（见表1）并对访谈资料进行了深入分析，旨在对大学生审美观存在的问题及背后的原因进行深度剖析。

　　三、研究发现

　　分析访谈资料后发现，我国大学生审美观存在一些问题，这些问题背后有着深层次的成因。对这些问题的揭示以及背后成因的分析，有助于针对性地找到解决对策。

　　（一）大学生审美观的问题检视

　　根据对访谈资料的分析，大学生审美观存在的问题主要体现在如下四个方面。这为探讨大学生正确审美观培养提供了现实的问题导向。

　　1. 对审美价值理解的肤浅化。当谈及为何要参与审美活动时，相当一部分大学生的回答体现出了其对审美价值理解的肤浅化问题，即“游离”在审美价值之外，缺乏对审美价值的深入理解。首先，对自然美审美价值的工具化认识。一方面，一些受访者仅将走进大自然、欣赏自然美视为“生活的调剂”，尚未成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更多是对日常生活的调剂，没有也不会有特别影响。”（A）这种调剂作用主要体现在对高压力快节奏生活的“逃离”中。当因现实生活中的压力与节奏感到疲惫不堪时，自然环境成为理想的逃离之所。这仍将对自然美的欣赏停留在一种工具性认识之中。另一方面，一些受访者将欣赏自然美视为一种社交方式。这样的认识同样遮蔽了审美价值。“上大学的时候出去寝室活动，我就觉得要合群。”（E）换言之，走进大自然更多是和朋友间交流、增进感情的一种方式，自然景色本身并非重点，难以充分感受到自然之美对其本身的情感触动、精神陶冶以及生命升华等层次上的深刻作用。类似的，参加艺术活动对一些受访者而言仅是快节奏生活的调剂行为，具有表层意义上的放松价值。在这样的认识中，艺术美并非日常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换言之，只要能够缓解压力，与审美相关与否是无关紧要的。“只是一个消遣，并不是说重要的。”（T）另外，一些受访者同样将参加艺术活动视为社交方式之一。对这些受访者而言，艺术活动已转换为一种社交活动，艺术活动的主要价值并不在于艺术本身，而是在于推进社交关系。“主要是朋友邀请比较多。”（D）其次，对于艺术之美价值认识的模糊，也直接体现在其能够为之付出的经济成本上。有些受访者明确表示，参加某些艺术活动的主要原因是免费。“逛过两次（某艺术类博物馆），因为不要钱。”（J）“如果是花钱的我才不会去。”（K）最后，对科学美的审美价值的认识十分不到位。对于部分本科生以及绝大多数硕士生与博士生而言，科研构成了其学习生活中的重要组成部分。科学与美之间具有千丝万缕的紧密关系。无论是美真合一的底层逻辑，还是科学史中的众多案例均明确地揭示着，科学美是存在的，在科研当中审美是必要的，科学美的审美价值是重要的，这不仅是推动科研进步的重要因素，而且审美行为本身也自成其目的。然而，一些大学生对此的认识却并不尽如人意。有的受访者对科学美的认知仅停留在呈现形式层面，因此也未充分认识到科学美的重要审美价值。“我觉得重要性仅限于可视化，搞数据分析有啥美的吗？关系不大。”（L）还有受访者明确表示，科学美对其而言是不重要的。“我觉得不是很重要，我其实不关注科研中的美。”（K）

　　2. 对审美方式选择的泛娱乐化。审美体验的过程应是由感官至心灵，由表层感受至深层感受的由表及里、由浅入深的完整过程。但一些大学生对审美方式的选择与践行仅仅停留在感官层面的浅层刺激，而很少关注心灵层面的深层体悟，体现出一种泛娱乐化的审美方式选择。席勒曾提及，当一个人对艺术的兴趣在物质方面（即追求感官享受）时，实际上并未真正从审美方面享受艺术。在艺术活动方面，这一问题是最为突出的。当谈及怎样从艺术活动中感受美时，很多受访者的认知仅停留在感官层面。“你只要用眼睛看就行。”（F）当然，感官层面的刺激是迈入更深层次审美体验的重要基础，通过视听等五感欣赏艺术活动是必要且重要的审美方式。但如果仅止步于感官刺激，而未能够由感及心，则会有流于娱乐化选择而失去审美性追求的风险。原因在于，感官层面的刺激较之深层次审美体验而言，更易产生审美疲劳。正如研究者与受访者H在谈及关于参加音乐类艺术活动时，受访者在听演唱会时更多基于视听感官刺激的方式来达到缓解压力的目的，会在较短时间内导致新鲜感消失、疲劳感增强。“现场这种东西它是有一定的限度的，如果去太多了，其实也会感觉到无聊。”（H）针对因艺术活动的泛娱乐化而导致的疲劳感，很多大学生的预防或解决方式是不断变换内容而唤醒感官刺激。由此，以网络短视频为代表的诸多碎片化娱乐方式逐渐成为大学生欣赏艺术美的重要方式，并拓宽至对其日常生活的影响中，审美在更大程度上转换成了娱乐。一方面，这体现在对参与艺术类活动方式的选择上。走进现场还是通过网络？一些大学生往往会选用更为快捷的方式，即通过社交媒体去间接性地欣赏，而非走进剧场去亲身体会。“没有时间的话刷手机也行。”（D）另一方面，这体现在由专门性的艺术活动拓展至日常性的生活行为之中。网络中具有娱乐性质的短视频已成为很多受访者的主要日常娱乐方式。“刷短视频是个非常简单的事情，不用动脑子。”（F）这也再次印证了仅基于感官刺激而导致的审美方式泛娱乐化。显然，在审美与娱乐的选择上，一些大学生更倾向于娱乐所带来的生理性快乐。“娱乐多半是内啡肽这种生理上让你觉得会快乐的东西。审美可能让你快乐，但也可能只是让你觉得提升了一些审美感。”（L）

　　3. 对审美标准追求的矛盾化。这主要体现在一些大学生对外在美的审美标准的追求上。美的多元性意味着审美追求的多样性，无论是遵循自己的喜好，还是在着装打扮等方面合理参考外在的标准，这均是正常的审美观念。但如果对审美标准的追求并不能够有一个清晰合理的判断，在普遍的倾向与自我的看法之间拉扯，在遵循自己的内心与在意他人的评价的纠结中造成审美焦虑，则是审美标准追求矛盾化的明确表现。其一，这体现在“有标准”还是“没有标准”之间的矛盾。一些受访者在访谈过程中对外在美的审美标准问题体现出前后矛盾的说法。例如，当研究者与受访者K探讨外在美的审美标准问题时，该受访者首先表示“没有标准”，但在后边的交流中，该受访者又明确表示自己在追求对于外在美的固定标准。另外一位受访者Q也产生了类似的认知矛盾。对于该受访者而言，矛盾化的深层表现形式是对于审美标准认识的模糊化。当研究者询问为何其认为外在美没有固定的审美标准时，她回答道：“因为我并不能给出一个固定的标准。”其二，这体现在“共性的标准”与“个性的喜好”之间的矛盾。相较于对审美标准存在与否的认识上的冲突，另一些受访者普遍承认存在外在美的标准。但问题在于，这些受访者对外在美的审美标准来源的认识上产生了自我矛盾。换言之，既表现出对个性化审美标准的追求，但同时又明显地流露出对共性审美标准的遵循。当两方面存在认知冲突时，大学生对于外在美的选择便处于摇摆甚至模糊的状态之中。受访者D的表述十分典型地体现出了这一问题。当谈及日常穿搭的选择偏好时，她认为“不撞衫”是重要的考虑因素。然而，在后面的交谈中，该受访者却又表现出了对大众审美的追求但主观上想摆脱大众审美的矛盾心理。其三，这体现在“取悦自己”与“迎合他人”之间的矛盾。审美的核心在于产生一种愉悦感。在人们对于外在美的认识中，这种愉悦感究竟应是优先考虑自身还是他者？对这一问题的认知冲突会带来对审美标准的深层次认识矛盾。一些受访者尽管明确说明追求审美是为了取悦自己，但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还是会存在取悦他人的审美标准倾向。当研究者询问受访者M是否在追求由他人的评价构成的审美标准时，他的回答是：“有可能是，虽然我不愿意承认。”更引人深思的是，受访者J认为，“我觉得取悦自己是个伪命题，审美压根都是社会性的东西。”大学生一旦在过度地在意他人的评价与迎合他人的看法中迷失自我的审美标准，极易造成诸如容貌、身材焦虑等问题。

　　4. 对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无论从学理层面还是经验层面而言，审美类型均应是丰富多元的。如果对审美类型的认识趋于片面，很难全面感知绚烂多彩的审美世界。大学生对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主要体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对特定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首先，体现在对外在美的审美类型认识方面，更侧重追求“白、瘦、幼”单一性审美，而在很大程度上忽视了外在美的类型多元性与多重选择。“审美方面主要是喜欢白、瘦、幼这种风格的。”（J）其次，体现在对艺术美的认识方面。一些大学生对艺术美的认识，更多局限于具象化、娱乐化的艺术表现形式，而对抽象化、崇高化的方面关注不够。当谈及在何种艺术活动中更易进行审美行为时，有受访者提出，“我觉得还是照片和画画能很形象地表现出直观的美，其他的都是比较抽象的表达。”（N）当谈及参与艺术类活动的主要类型时，有受访者表示其所认为的日常进行的艺术类活动主要是看电影。“但我喜欢看搞笑片。”（K）显而易见，这更多关注的还是娱乐性因素，对更深程度上的审美性因素关注不够。最后，体现在对自然美的认识方面。康德认为，“我们目前所要考虑的那种较精致的感情，主要地是如下两种：崇高的感情和优美的感情。”从这个角度出发，审美的类型也可大致分为优美与崇高两种。一些大学生对自然风光的优美之处有着较深的体会。这在受访者的表述中有着直观的体现。“当时看到了很多花草，色彩是比较鲜艳的，饱和度也比较高，可以让人心情比较愉悦。”（R）然而，受访者们对自然景观的崇高之感却鲜有提及，对自然美的认识明显缺失了一部分。另一方面，对多元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较为共性的问题是，部分大学生对科学美认识不到，或认识不足。一些受访者认为他们所属学科的科研与审美的关联是微乎其微的，这在理工类学科的大学生中尤为明显。“可能不会太关注科研对我产生的这种美。”（S）甚至有受访者对谈论该话题的合理性产生了质疑：“为什么非要问一个工科生关于美的话题？我觉得工科生跟美好像没有特别大的关联。”（T）以上表述也在很大程度上体现出解决大学生关于科学美认识问题的迫切性。另一些受访者尽管对科学美有所认识，但认识的程度较浅，多是从外在表现形式等直观的层面来认识科学美，缺乏更进一步的深层认识。“科研中美的存在可能是你加了两个试剂混到一起，它会变颜色，比如说一个黄的加了一个紫的变成一个红的，你觉得好神奇。”（K）除此之外，部分大学生对人的内在美类型的认识也存在不足的问题。当谈论到对美的追求的时候，部分受访者首先想到的还是外在美而非内在美。“一定是外在，内在的话其实并没有那么直接。”（J）当和一些受访者谈及对内在美的认识与追求时，O表示“我没有什么反应，很难讲。”从这一表述中可知，其对于内在美并非十分追求。

　　（二）大学生审美观存在问题的原因剖析

　　造成大学生审美观存在上述问题的原因是多重的。基于对访谈资料的分析，发现如下三点是造成大学生审美观存在问题的主要原因。

　　1. 大学生审美修养的缺乏。在研究过程中，一个十分明显的发现是，大学生的审美修养对其审美观的养成具有非常重要的作用。很显然，个体的审美修养愈高，其对于审美的认识才可能愈深刻。在杨恩寰主编的《审美教育学》一书中，以审美修养为根据之一，将审美境界划分为感性愉快、领悟愉悦以及悦志悦神三重。这样的思路同样可运用至对审美观的分析中。审美修养相对较高的受访者，其对审美类型、审美价值、审美标准以及审美方式的认识往往更全面、深刻，在审美观方面存在的问题也往往更少。反之亦然。正如马克思在《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中两处深刻的论述：“对于没有音乐感的耳朵来说，最美的音乐也毫无意义。”“如果你想得到艺术的享受，那你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由此可知，大学生审美修养的缺乏也成为其审美观存在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很多受访者不约而同地提出了十分相似的观点，审美主体需要在修养上达到一定程度才能更好地进行审美活动。“其实审美也是有点门槛的，还得需要专业人士给你指导。”（E）“我觉得美是一个需要门槛的东西，简单来说就是需要有艺术细胞的人去看待的东西。”（D）受访者们反复提到的“门槛”一词，即审美修养。当缺少这种修养时，审美的兴趣与质量便会大打折扣，也自然难以形成对审美沉浸而动容的体验、正确而深刻的认识。“艺术的话，比如说去艺博逛逛，看也看不懂，然后走马观花地溜达一遍。”（J）“像交响乐这种……我觉得我可能缺少这方面的品位，就是听个响。”（L）相反，另一些审美修养较高的受访者则表现出完全不同的状态。“我们这学期的文学艺术鉴赏，我和我的搭档，我们的主题其实谈的就是美学，我们去谈绝对音乐和标题音乐的分野，去谈自由美和依存美的概念，我觉得这是让我这学期最直观地接受美这个概念的那样一个经历，真的就是从理论的层面去看美。”（B）而且，另外一位具有较高审美修养的受访者对艺术美的理解也相对深刻且成熟。“我对于艺术当中的美的理解其实是非常复杂的，当我们说审美的时候，其实也包括了审丑，它不一定是视觉的愉悦性，更多是对于精神的一种触动。”（C）很显然，上述两位受访者对于审美的认识明显有其突出之处。进一步而言，审美修养缺乏阻碍了大学生对美的欣赏与审美体验的产生，这便使得诸多审美资源并不能发挥其应有的效用，从而无法对大学生的审美观养成产生及时、充分的作用。正如席勒所呼吁的：“培育感觉功能是时代更为紧迫的需要，不仅因为它们是一种手段，可以使已经得到改善的审视力对生活发生作用，而且还因为它本身就唤起审视力的改善。”从另一个方面看，审美观存在的种种问题也进一步阻碍了大学生审美修养的提升，由此在一定意义上形成了恶性循环。

　　2. 大学生平和心境的缺失。正确审美观形成的前提是具有健康而深刻的审美体验、丰富和准确的审美判断。如果无法保证这一前提，则极易在审美观方面存在问题。具有平和的审美心境是上述一切的重要基础。原因在于，“心境是在一个较长时间内影响人的整个行动的一种比较持久的情绪状态，因而能够使一个人的活动和体验都染上一种情绪色彩。”中西方美学思想均十分重视心境与审美的重要关联。例如，“老子美学在审美心胸的问题上，强调审美活动有助于人与欲望、知识拉开距离，增进心境的平和。”与此同时，心境的平和也有助于更加深入参与审美活动。阳明心学中所蕴含的美育思想强调本体之乐，亦即超越日常情感的活泼怡悦之心境。康德美学也认为，“审美快感的来源并不是单纯的感官满足，而是对审美心境（即认识功能的自由活动）的普遍可传达性的估计。”由以上论述可知，审美心境对于审美的重要性是不言自明的。对于大学生而言，如果缺失了平和的心境，则很难在审美体验、审美判断方面达到养成正确审美观的需求。在快节奏的学习与生活状态中，外在的压力使得大学生难以保持平和的心境，很多美妙的审美体验也自然无从提起。这也成为大学生审美观存在诸多问题的重要原因之一。在访谈过程中，很多受访者均表达了类似的感受。“心里面可能也不是那么的平和，所以说没有心情走出去。很多时候可能来不及去想我真正要做什么。有的时候心态可能是会不自觉地焦虑。”（R）“现在比较焦躁，没有心情去欣赏它（美）。”（I）另有受访者更为直接地将审美与从容的状态联系到一起。受访者F认为，“美还是在一种从容的环境里。如果很忙碌、完全没有时间思考，或者完全没有自己的想法，不知道自己要干什么、在干什么，我觉得你很难去感受美。”进一步而言，大学生所面临的快节奏生活以及科研任务与兴趣的错位是导致其缺乏平和心境的深层次原因之一。一方面，快节奏生活对平和心境的影响主要来自对大学生自身精力的过度消耗，这既包括身体意义上的，也包括心理意义上的。或可言，由身体意义而指向心理意义上的精力耗散。很多受访者在交谈的过程中表达了此类感受。“快速的节奏总是会让你觉得有很多的任务要去挣扎。”（L）“以前有精力，现在因为一些学习和科研压力，导致我没有更多的精力去做这个事，也就逐渐地削弱了我在这方面的一些爱好。”（S）另一方面，科研任务与自身兴趣的错位往往是在科学美的审美方面导致大学生缺乏平和心境的重要原因。一些受访者在交谈过程中明确表示，对于自身所从事的学科研究并非十分感兴趣，很难达到对科研的审美体验状态。“这也是为什么说科研带给我的美是局限的，它跟我的兴趣爱好可能不是很吻合。”（E)“我可能对这个学科也不是特别热爱……所以我觉得做出来是达到我的标准了，对我来说是开心的，还没有上升到说有多美。”（T）此外，这种平和心境的缺失也往往体现为一种功利化导向的目的。但无功利性既是审美的一个重要特性，也是一个重要条件。康德美学认为，“审美判断不涉及欲念和利害计较”。因此，功利化导向的目的与审美的逻辑之间具有明显的冲突。而这方面也能够进一步阐释大学生审美观中对科学美的审美认识问题。一些受访者的表述也印证了这一推断。“对于一些人，把科研工作当成获得学历，或者说以后工作赚钱谋生的手段，其实并不热爱科研，那在这里面感受不到美，就是得到结果就算了。”（K）

　　3. 社交媒体的负面影响。随着信息技术尤其是算法技术的发展，社交媒体的影响力以及与我们日常生活的相关度急剧攀升。这在提升人们生活质量的同时也存在着负面影响。从审美观养成的角度看，社交媒体的负面影响之一体现在固化人们对于审美标准的认识，由此在一定程度上导致了审美追求的同质性。当社交媒体塑造出一种“理想美”的形象时，部分大学生往往对此趋之若鹜，丧失了自主的审美判断。很多受访者在谈及外在美的审美观时均提到了来自这方面的影响。例如，当谈及如何感受到当下的主流审美时，受访者D认为，“一些社交媒体上的图片，你可以看到当今女明星的一些共性，包括她们身材上的一些评判，包括娱乐圈的这些。”与此同时，她表示上述种种算是自己对于外在美追求的比较固定的标准。很显然，这在一定程度上固化了受访者D对审美标准的认知。当从身高方面谈及审美标准时，另一位受访者R明显向往着“更高一些”的身高，认为这更加符合社会审美。其原因在于：“包括网络上的一些言论，或者电视剧，或多或少都是带有这种身高的刻板的印象。”还有受访者在肤色方面也指出了类似的问题。“你就说现在给我们塑造这些审美，其实大部分明星都是比较白的。”（J）“因为从小到大，我在这样的一个环境里头，可能从电视上看的明星都是人们公认的那些颜值比较高的人，都是这么一个肤色。”（H）另外，算法技术的加持，精准推荐的出现从负面意义上也进一步加剧了这种影响。而且，这种影响往往是在较为隐蔽的过程中完成的。表面上看起来我们具有自主的审美选择，殊不知已在何种程度上遭到了算法的控制。受访者C对这方面具有比较深刻的认识：“主要还是由算法技术以及人们的生活方式所带来的……我们很容易去忽略，我们正在被控制，很多人会认为我没有在被控制，但是看这些东西就在他的脑子里产生了一个很大的影响。”当审美被算法裹挟时，审美的自主性便受到了严峻挑战。原因在于，当审美主体弱化了对审美的判断能力甚至丧失了对审美的判断标准时，美与丑的界限也会在外在的隐形控制中变得日渐模糊。进一步而言，在有关文艺创作的研究中也提到：“文艺创作过程批量生产呈现出明显的‘数据依赖’，这势必会导致文艺创作的异化。”类似的，当审美资源的产生与审美行为的进行也产生类似的“数据依赖”时，也会出现关于审美观念的异化问题。又如有研究关于短视频的省思中所提到的：“在效率至上的情境中， 短视频的加速逻辑带来观看主体、观看方式、观看意义异化的风险，导致个体的休闲意义被消解、艺术审美被扭曲、自我主体被迷失和时间感知被重置。”以上种种揭示了社交媒体的负面影响不仅对个体意义上的大学生的健康成长造成影响，同样构成了对群体意义上的大学生养成正确审美观、形成健康审美人格以及走向美好审美生活的潜在威胁。从更为深刻的层面看，社交媒体对大学生审美观产生的负面影响实则是科技手段对审美负面冲击的一个缩影。科技发展在积极推动审美实践的同时，也存在一些负面影响。“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艺术创造的非个性化，刺激了艺术品的商品化趋势，导致了艺术欣赏的感觉钝化和惰性。”这背后也映射着后现代美学对大学生审美观的不利影响。“后现代美学是一种视觉美学……视觉艺术为现代人看见和想看见的事物提供了大量优越的机会，这与当代观众渴望行动、参与、追求新奇刺激、追求轰动效应相合拍。”总之，这些分析深刻地揭示出大学生审美观缘何存在问题，以及解决这些问题的迫切性与重要性。

　　四、结论与讨论

　　基于上述分析可知，目前大学生审美观仍存在四个方面的问题。其一，对审美价值理解的肤浅化，主要表现在对审美活动的价值的认识游离于审美价值之外。其二，对审美方式选择的泛娱乐化，主要表现在停留在感官刺激层面的审美方式。其三，对审美标准追求的矛盾化，既体现在有标准还是没有标准之间的矛盾，也体现在共性的标准还是个性的喜好之间的矛盾，还体现在取悦自己还是迎合他人之间的矛盾。其四，对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既体现在对某一特定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也体现在对多元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大学生审美观存在上述问题的深层次原因主要有三点。其一，平和心境的缺失，这主要由快节奏的生活以及科研任务与兴趣错位所导致。其二，审美修养的缺乏，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出审美需要“门槛”。其三，社交媒体的负面影响，通过固化大学生的审美认知以及弱化大学生的审美判断对其审美观造成影响。以上研究结论也与已有研究的相关观点互为印证。

　　（一）本研究与已有研究的观点对话

　　首先，已有研究也关注到了大学生在对审美方式的认识方面所存在的明显问题。这体现为片面满足感官刺激的畸形娱乐体验。梁明指出，“大学生的认知仅停留在视觉的享受上，而现实世界往往以物的形式美刺激他们的眼球，光怪陆离的商品充斥着大学生的生活，使大学生审美呈现庸俗、低俗、平面化、娱乐性的特征。”很显然，大学生的审美理应有更为深刻和长远的追求。正如李泽厚所言，“由于审美与感性从而总与动物性情欲相连，声（music）色（sex）快乐便成为今日大众文化审美感受的时尚。但与此相关又相对抗，寻找‘纯’精神境界的‘超越’，又使审美不止于娱乐、装饰的快乐，而强烈指向某种超生物性的生存状态或人生境界的追求。”

　　其次，已有研究也明确指出了大学生对审美类型认识的片面化。一方面，这与娱乐化审美的审美方式相关，体现为对崇高审美对象的忽视与排斥。一味追求浅层刺激的低级娱乐会使得审美主体不愿或难以付出足够的精力并在平和的审美心境中去欣赏富有精神内涵的审美对象。正如杨子萍所言，“在审美对象的选择上，古典的、严肃的艺术作品和文学作品在一些青年那里备受冷落。”另一方面，这体现为对于外在美的过度追求而忽视了内在美的养成。人的美的生成、人对美的追求本应是由内至外的过程，本应遵循内蕴修养而气自华的逻辑。但在“颜值即正义”的错误审美标准的影响下，一些大学生存在对外在美尤其是容貌美、身材美的过度追求的问题。这不仅造成了不必要的容貌与身材焦虑，而且也存在对特定容貌与身材标准的盲目跟风。青年大学生在社交媒体的影响下产生了对“理想美”的单一认知与盲目追求，进而因自身外貌与理想样态存在差距而产生容貌焦虑。具体而言，这种容貌与身材焦虑由对“瘦、白、幼”的片面审美观的盲目追求所导致。

　　最后，在对大学生审美观问题的成因分析上，已有研究同样关注到了信息技术的负面影响。其一，短效刺激难以进入深层审美体验。短视频的兴起与传播是互联网时代显著的传媒特征之一。越来越多的受众群体热衷于在短时间的短视频中寻求快餐化的娱乐体验，这自然包括大学生群体。然而，短视频的缺陷也在于其娱乐体验的瞬时性。在时间尺度上，越来越短的视频使得信息接收与审美体验的行为在大脑得以理性反应之前便宣告结束。这种“越来越快”的媒介生态也使得青少年习惯于强烈的信息感官刺激，而失去了对未知的充分耐心。其二，精准推荐难以突破固有审美范式。大数据技术的广泛应用，使得精准推荐变为现实。这在带给人们更为便捷、多元的娱乐方式的同时，也存在种种问题。从负面的影响看，具有精准推荐能力的大数据、算法技术把“一种工具理性带进了审美文化的领地，主体性原则受到了空前的挑战，人的想象力和自由受到了一定程度的压制。”也就是说，在这种精准推荐的日常娱乐模式中，人们往往易于陷入“信息茧房”之中而不自知。所谓“信息茧房”，即一种非正常的获取信息的模式。让人们渐渐失去审美对象的选择权、更多地看到他想看到的东西、失去信息筛选等能力。而一旦大学生在缺乏较高审美素养的前提下被推荐算法强化了不良审美偏好，则极易被良莠不齐、趣味低级以及过度娱乐化的信息所误导。其三，同辈影响难以纠偏错误审美观念。初颖深入分析了信息时代审美模式与传统审美模式的不同。在信息时代，青年群体不再仅仅是审美观念的被动接受者，同时也成为主动发送者。而同辈群体之间不良审美倾向的相互影响，也为错误审美观念的纠偏造成了障碍。总之，本研究与已有研究在上述方面的对话更加清晰地印证了研究结论的可信度。与此同时，本研究在“对审美价值理解的肤浅化”“对审美标准追求的矛盾化”方面的问题揭示以及“平和心境的缺失”“审美修养的匮乏”方面的原因剖析也拓宽了已有研究中对大学生审美观问题分析的宽度与深度，在这些方面推动了已有研究关于此问题的探讨。

　　（二）大学生审美观培养的实践举措

　　简言之，探讨大学生审美观问题的最重要意义就在于摒弃错误的审美观、改善片面的审美观从而养成正确的审美观。大学生审美观的培养并非脱离已有大学美育的做法去开辟新路径，而是以正确审美观培养为主线，有机整合大学美育的实践体系，形成合力。根据本研究的研究结论，培养大学生正确审美观至少应做到：帮助大学生强化对审美价值的理解、深化对审美方式的选择、明晰对审美标准的追求以及拓宽对审美类型的认识。这需要在提升审美修养、养成平和心境以及发挥社交媒体的正向作用等方面入手。

　　其一，综合课程建设以提升审美修养。“审美观的培养首先要重视美学理论的学习。”审美观的培养必须坚持以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为指导。杨子萍明确指出，“必须以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为指导，真正把审美教育与青年的实际生活联系起来，培养他们树立正确的审美观。”因此，应以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作为大学生审美观培养的根本遵循，持续加强大学美育课程建设，构建审美观培养的大学美育课程体系，从而提升大学生的审美修养。正如胡庭胜所言，“现今高等院校应该深化教育教学改革，调整课程结构，加大对大学生美育的力度，以引导当代大学生形成正确的审美观、价值观和人生观。”建设大学美育课程以培养大学生正确的审美观，不仅要考虑到艺术专业类课程，同样需要大力发掘各专业、各学科课程中的美育元素，在课程美育中强化大学美育课程体系的广度与深度。此外，还应在跨学科交叉中进一步挖掘学科课程的美育资源，加强各类美育课程的协同联动作用，在马克思主义美学理论的引领下真正做到在大学美育的立体式课程体系建设，为提升大学生的审美修养提供丰厚课程资源。

　　其二，营造审美氛围以养成平和心境。平和的审美心境是保证个体沉浸至审美活动、养成正确审美观的前提。从审美教育的角度看，这可通过营造审美氛围、增强审美体验来达到。审美观的培养离不开对优美、崇高之审美对象的反复欣赏。这实际上就是强调在日常生活中营造浓厚的审美氛围，从而在其中产生丰富的审美体验，在审美体验中荡涤纷扰，达至平和心境。具体而言，可通过各类美育活动的开展营造高校审美氛围。也就是说，大学生审美观的培养不仅需要抽象美学理论知识的探索，更需要在具体的审美资源、审美对象中获得关于审美的鲜活体验。浓厚的审美氛围更能够在“无时无刻”的熏陶中提供更加全方位的美育实践空间，也能够在潜移默化的过程中帮助大学生安顿心灵，让审美走进大学生的内心世界，进而引导大学生养成正确的审美观。

　　其三，正确发挥技术赋能的审美观培养新优势。尽管互联网时代的一些负面影响造成了大学生审美观的问题，但如果能够正确发挥信息技术的作用，同样是当下培养大学生审美观的新优势。“数字技术的嵌入，为高校美育模式变革带来了新的可能，推动大学生审美观念的转型和重构。”具有精准推荐能力的算法是当代信息技术的新兴呈现形式。无论是高尚的、全面的还是低俗的、片面的审美观，在算法的加持下均会大大提高其传播的广度与速度。从这个意义上看，算法对大学生审美观的培养是一把双刃剑。需要进一步思考的是，算法精准分发的是怎样的审美资源？如何将体现正确审美观的审美资源精准分发给受教育者？一个可行的做法是，算法作为信息技术可赋能于正确审美观念的传播，从而发挥技术的正向引导作用，提高大学生审美观培养的效率与质量。也就是说，当算法不再为畸形、片面、低俗的美而为健康、全面、高尚的美所用时，也即为一种正确的主流审美观中共同的“美”所用时，会促进审美共同体的生成。在健康的审美共同体中，正确审美观的培养也会得到更好的实现。

　　对大学生审美观问题的再省思以培养大学生正确审美观，其最重要的意义并不在于帮助大学生掌握审美的知识，而是引导大学生学会审美的生活，成为“生活的艺术家”。在纷繁复杂的现象中寻找美、感受美、创造美，不仅是人们审美实践中的基本内容，而且是净化心灵、感悟世界美好、走向审美人生的重要途径。宗白华称之为“唯美的眼光”，即视我们一生之生活为艺术品似的创造。更为重要的是，作为当代青年，大学生在未来走向工作岗位时，除了运用专业知识、技能为推动社会发展作贡献外，还应将美的气息浸润至社会的各个角落，带动整个社会审美风尚的不断提高，从而在正确审美风尚的引领下构建丰富多彩的审美世界图景。

【张先璐，清华大学教育研究院博士研究生】

原文刊载于《中国高教研究》2025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