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过百年者,少有。
故“百年之后 ”常作为死的讳称。“百年之后”可能最早见诸于文字的是曹操的“……魂而有灵,吾百年之后何恨哉”,在曹操的这段话中,他对追随他南征北战阵亡而无子女的将士的后事作了安排。这样,他认为,如果有在天之灵的话,他自己去世后(“百年之后”)如果能再见到这些阵亡将士,自己也不会有所遗憾了。
在我们老家,有一种说法,人在冥寿一百年之后,其后代就不用再考虑祭祀的事了。其理由是此时的先人,一定是投胎转世了。至于那些过了一百年而在世之人,或者是因长寿基因强大没有人为干预而过百岁之上的,或者是人为干预换心换肝换肺换器官而年过百的,是如何投胎转世的,上天自有安排,不得而知。
对于普通老百姓,百年之后,能被其他人记住的,不多。五柳先生诗云,“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送葬回来后,亲戚或许还在悲伤之中,但其他人可能已经忘了这个人或者根本不知道这个人的存在,已在欢娱之中了。可见,普通人去世了,是不会被多少人惦记的。这世界这么多人,每天往生的,还有不开心的事,都有那么多那么多,根本来不及悲伤。不是关系特别的人,忘掉是很正常的。
然而,每个普普通通的老百姓,至少在年少、年轻时可能多多少少都有过要建功立业、成就一般事业的想法,想要为这个社会乃至全人类做一些惊天动地的 大事。如果真能做到这样的话,即使不会青史留名,也会在相关书籍上留下名字、事迹,或者在地方志上留下一笔。
家国天下。中国人,一般都有家国情怀,有“治国、平天下”的想法,“身修而家齐,家齐而后国治,国治而后天下平”。
但大部分情况下,要付诸实践并非易事。随着年岁的增长和生活的磨练,普普通通的老百姓,不说治国、平天下了,就是“泽被乡邻、造福一方”也难以企及,单是在社会上很好生存下去、将子女很好拉扯成人、为父母很好养老送终可能就要耗尽全身的力气了。
生活不易,可能很多人多有感受。曾经的一个老外同事,在我们好多人看来已经令人艳羡了,但也经常吐槽“life is not easy”。因为“不易”,国内国外,有年轻人因原生家庭经济状况不好、生存压力大、想集中精力忙事业等各种原因,所以不婚不育。我们中国人的传统思想,还是希望自己的生命得以延续的,希望子子孙孙“枝繁叶茂”。“达则兼济天下,穷则独善其身”。得志时有得志时的活法,不得志时有不得志时的活法。结婚生子了,不一定就被拖累成普通人;不结婚生子了,也不一定会成为不一般的人。生儿育女,无论是对普通人还是对不一般的英雄、伟人来说,除了是对自己生命的延续之外,从某种意义是来说,也是对自己生存过的这个世界的一种反哺。
这个世界,少不了不一般的英雄、伟人,也少不了千千万万普通的人,他们是家国天下的基石。这些千千万万普通的人,他们的姓名就是在他们生活的时代,也只会有很少很少的人知道,在他们离开这个世界之后,被人记住的可能性就更微乎其微了。他们来到这个世界又离开这个世界,就好像从来没有来过一样。他们离开这个世界后,化为日月星辰、山川河岳,注视着这个他们也曾生活过的、也有他们微不足道的肉身构成的生生不息的世界。
我的母亲就是千千万万普通人中的一员。
年轻时远离家乡,与我的父亲以及亲戚乡邻去上海外白渡桥边、苏州河畔讨生活,主要以贩卖时令果蔬为生,后因战火离沪回乡;又遇那个时代的自然灾害;十年浩劫对她这样的小人物虽然影响不大,但也不能说完全没有影响,此间我见证了母亲的卑微:在我上小学前,我们那里的农村,除了要在家里中堂张帖国内的伟人像外,还要张贴列宁、斯大林、马克斯、恩格斯的画像。有一天一个村干部(那时叫大队干部)的与我年龄相仿的小孩到我家找我玩。那里我还没上学、不认字,把“马克斯”、“恩格斯”说成了“马格斯”、“恩克斯”,那个小孩说我念错了。母亲吓坏了。要知道,在那个时代,要是被人揭发了,除了可能会被批判甚至批斗外,甚至可能还会影响到我能不能上小学的问题。她一个劲地向那个小孩求情,让他千万不要告诉其他人、特别是他的父亲。试想,一个几十岁的成年人向一个乳臭未干的孩童求情,是何等的令人心酸。此后,我对“马克斯”、“恩格斯”好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好感。
改革开放后,父母已是50有余;再加上普通乡村的农民要知道怎么干、如何干的时候又要假以时日。几年之后,父亲又过世了。我有时会想,父母要是能在三、四十岁的黄金年华赶上改革开放的好时代,说不定也会成为当年的首批万元户、说不定也会做出一番业绩。事实上,我家也是我们生产队乃至有好几千人口的整个大队最早同时拥有“红灯”收音机、双铃闹钟的家庭之一。其后随着父亲的过世,电风扇、自行车、电视机等产品,我家的购买时间应该是整个村最靠后的家庭之一了。
母亲出嫁前的情况,我现在已是一无所知了,不知她老人家有没有同我讲过。她的弟弟、我的二舅,健在,家族基因好,我的表哥表嫂照料的也好,九十多岁了,身体硬朗。他当然多少会记得我母亲出嫁前的情况。但我已经不想了解了,我觉得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
母亲一生生育子女8人,但多有夭折、走失、被拐卖,最终在身边长大成人的只有三个,这是她一生的痛;年近六十时我父亲辞世,而我哥哥尚未成家、而我尚未成年……父亲在世时,不但自己舍不得吃穿,舍不得多花一分钱,也舍不得家人在吃穿上多花一分钱。
上个世纪七十年代初,父母请十里八乡最好的工匠,建了可能是当时村里新建的最好的瓦房,连大门都包有当时罕有的镀锌铁皮。虽然只有两间。父亲病倒后,也没怎么医治,弥留之际,又拿出钱来,请亲戚、邻居帮忙,又简单修建了两间房……这些钱,除了吃苦耐劳外,全是在牙缝中省出来的。要知道这都是改革开放之前,农村人挣一点钱、再余下来,真的很不容易。母亲一方面按照父亲的意愿尽最大可能省钱,另一方面又要尽自己所能照料好全家的基本生活。
那先建的两间老屋,过去因洪水室内屋外用土不断垫高,又因三十多年来无人居住、年久失修,多年之前就已不容易看出当初的境况了。几年之前,村里出资对这两间老屋进行了修缮。我一直不知什么原因,也一直未问。也许是要一种艰苦奋斗、不屈拼博的精神的传承吧。
母亲一生的艰辛,身为子女的我们也不能得知一二。因娘家的长寿基因,享年八十有余。
今年阴历九月十八,是母亲百年忌日。此后,只会有越来越少的人记得她曾来过这个世界了,直至在世的人没有一个人会知道她曾来过这个世界……
这篇题为母亲的文字 ,写到结尾,还没有提到母亲姓甚名谁,籍贯何方。作为普通的小人物,名字是什么,已经不重要了,姓还是要提一下的;籍贯也不重要了,但没有多少人知道的出生、长期生活的村庄还是提一下吧。
母亲,出身于邻村林上周氏大族,嫁入落潮唐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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