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气小旗》

人气小旗

SHUYU

WENXUE

搬进出租房前一天，我从旧衣柜里搜出了一面小旗，它被遗弃在衣柜的角落。布面皱巴巴，颜色倒是很饱满的金，三角形，类似旅游景区内随处可见的旅行团导游用旗，除了这面旗上没有标注任何LOGO。

我当时本想随手清理，但一闪念，我新开张的那间小零食商铺门上正缺少一些装饰，这面小旗恰好可以临时顶替一下。

金色寓意也很好嘛。

我把小旗洗干净，烫熨平整，系在一根细细的不锈钢杆上，第二天便插在了我商铺门上的装饰架上。

徐徐轻风拂过，金色小旗随风扬起，就像在对过路的人招呼、揽客，挺是那么回事。

小店那一天客流量出乎意料的好，门口甚至排起了长队，我和仅有的两位员工忙得脚不沾地，应接不暇。那天我们营业得很晚，员工们都疲惫不堪，我不得已才宣布下班关门。

客人纷至沓来的景象再度出现。

第二天，仍旧来客盈门。

第三天，……

我陶醉于自己聪明的营销，做生意的天赋，生财有道的喜悦之中。

这样宾客盈门的情况持续有两周。直至我把门前的小旗换成了我购置的装饰品。忽然间，门庭冷落……

我察觉出问题。

我试着把金色小旗重新插在架上。客人随即又源源不断的来。我拿小旗反复试验，调换时间段、更替周内周末，都如此情形。

我最终确信，是金色小旗的神异。似乎只要它迎风招展，路人都会情不自禁被吸引而来。

我本不是个有什么大志的人，甚至还有点儿迷信。琢磨出小旗具有这样神奇功效后，第一反应不是我要发财的喜悦，而是恐慌！

天上砸下馅饼的好运不会无缘无故找上门。我审视自己，并无特别之处，一生平凡，普通，也没有做过什么施粥救济，修桥铺路的大善事，好运凭什么会选择我呢？

我开始睡不着，焦虑，总在担心需要付出什么来承受住这坐享其成的富贵？我一直相信能量守恒，我凭空的这部分所得，会需要什么作为交换？它会在哪些地方被找补？甚至被反噬？

小时候看过许多类似的例子，村里的谁忽然中了彩票，才没过两年好日子，便家财散尽，妻离子散；谁家地里挖出了宝，没几天家里被盗，人也受伤。

从小目睹不少乐极生悲的事，也被家里人教育，不是通过自己努力付出得来的东西，会以别的方式被夺取去。切记做人不可贪心。

我考虑了一晚上，第二天开张时，还是小心地把小旗换下，依旧摆上别的装饰品。也只有在实在是门可罗雀，交房租面临危机时，才偶尔拿出小旗，在门前晃一晃，摇一摇。等进店的客人数量差不多了，又会把小旗妥善收起来。

为了弥补这点所得，我还琢磨着去做些利他人的善事。

我会随身带着小旗逛街，随手将它放在防诈骗宣传海报前，不一会儿，许多路过的人会驻足，认真了解防诈骗知识；我还会将它放在福利院旁，让更多人去关注需要帮助的弱势群体。

每每看到成效，我总是打心底的开心。

但人性使然，遇到好事总是憋不住，我将小旗藏藏掖掖了半年，还是一不小心，分享了出去。

那天，我一中学同学大鲨来找我宵夜喝酒，两人酒过半酣，略有飘飘然。

大鲨吐槽，现在世道艰难，什么生意都不好做，已经在家抠脚一年多了。他羡慕起我的生意，说之前有几次路过都看到店里许多客人，还称赞我聪明，有生意头脑，要向我取经。

几顶高帽更增添了我的醉意，我摇头，脱口说只是运气好，捡到了一面金色小旗。

小旗能顶个什么事？大鲨不信。

我晕乎乎的把金色小旗亮出来，对他说：“你别不信，我将这旗放这，五分钟之后这家餐厅绝对会门庭如市。”

大鲨一听，大笑，吹牛皮，不相信。

直到五分钟后，果然客似云来，服务员们顿时都忙不开手脚。

大鲨瞠目结舌，彻底折服。

我洋洋得意地露了一手，虚荣心得到满足，将小旗收回进包。

大鲨凑近说，你这玩意儿不就是相当于只招财猫吗？

我点头说，还真是。不过我现在也不常用它，只是在生意实在冷清的时候才拿出来，帮我维持个小康，我也不太累。知足了。

大鲨一副怒其不争的样子，你可忒傻，这真真是天上掉馅饼，你竟然拿来这么糟蹋。既然这旗是你发现的，你就是有这富贵的命，得好好去发挥发挥呀。

那怎么样才算发挥呢？我问。

大鲨来了兴致，当下最时兴的是什么？是直播呀！你拿这玩意儿在镜头前晃一晃，多少点击量就聚拢来啦，这大钱不就来了吗？人就是钱呐！

靠谱吗？隔着镜头也有效果？这我还真没有试过。

想试还不容易。大鲨掏出手机，点进自己的直播号，直接开播。

第一次面对直播，我心里还有点忐忑，我问大鲨是要卖点什么不，或者有什么创作主题不？

大鲨啧了一声，嫌我没见过世面。没代理没签合同呢，给别人白打广告啊？直播嘛，五花八门，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我说，那要展示点什么才华？

大鲨有些不耐烦，不用不用，就唠唠嗑，聊聊天，为被困惑中的少男少女解答解答疑难杂症，干什么不行！

我心想，你读书时混得就不咋样，怎么就能为别人解惑呢？但看他在认真捣鼓，我也就没再说。

开播了，开播了，快拿出你的旗。大鲨摩拳擦掌，颇有一副志在必得的模样。

我又从包里取出小旗，小心翼翼地在屏幕前晃了几晃。

我和大鲨目不转睛地盯着直播间人数。果然，从一位数到二位数到三位数……数字直线上升，还在不停的滚动。

我咽了咽口水，提醒大鲨，我们得说些什么吧？

大鲨如梦初醒，颇有急智地端起身前的炒螺，举到镜头前：“各位老铁，晚上好！今晚大鲨出来吃宵夜了……”

当晚的直播数据非常可观，关闭之前大鲨还万分不舍。

我态度坚持，太晚了，得回家休息，明天还得早起开店。

大鲨低头想了想，随即抬头看我，眼睛发亮，要不你将这旗借我用一用？两天我就还你。

我的脑子忽然闪现警觉，你要借，干什么用？

大鲨倒是坦荡：“不怕你笑话。我失业一年多年，忒颓废了。被家里人嫌弃，被朋友看不起，憋屈啊。天天琢磨着得好好干一番事业，出人头地，回去才好对得起乡亲父老。你这是给了我个机会呀，我说不定就能成为超人气博主，来日成功挣到钱，一定会感谢你的。”

我还是觉得这事不太靠谱。

大鲨加码：“读书时候，我们一起发过誓，苟富贵，勿相忘。你这就忘记了？借两天玩玩，给我过个瘾，能出什么事，对吧？”

说过吗？好像是有过那中二的时期……

听他把话说到这份上，我不情愿，也还是借给他了。两天嘛，如他所说，好像确实干不了什么。

两人分别前，我到底还是认真嘱咐他，你知道水满则溢的道理，不要使劲耗它，怕有不好的事。

大鲨打哈哈满口答应，叫我放心。

回到家，借着酒劲，我一蒙头就睡着了。第二天到店铺里，想起大鲨，打开短视频软件，也巧，第一个视频就刷到他。

大鲨的直播说不上有什么好看，背景一面白墙，他就坐在那儿，脸色有些发青，但精神亢奋，我猜他也许一晚都没睡。而镜头最前，那面小旗，金灿招展。

我在大鲨的直播间里蹲守了一天，确如他本人所说，没什么主题，纯唠嗑，偶尔会献上两首小曲，不大动听。但是即使没什么可圈可点的地方，目光还是会情不自禁地被吸引，停在他的直播间。再看在线人数，破万指日可待。

我给大鲨发微信，说恭喜啊，兄弟，很成功。他一整天都没有回。我想，忙直播呢吧，兴奋上头，情有可原。

三天过去了，大鲨仍然没有回复我任何消息。

我担心他的身体状况出问题，打电话过去，没有人接听。直至晚上，我看到大鲨如常直播，才放了心。

大鲨的直播数据越来越好了，从一开始的几千到上万，十几万到几十万。他终于如愿成为了一名人气博主。

但也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再也联系不上大鲨。微信不回，电话不通，上他家去，房东说他已经搬走了，什么都没带走，物品让房东自己处理。

房东对我说，你既是他的同学，那帮他收拾收拾呗。

我的目光扫过大鲨放在床头柜上的照片：老家的全家福、我们当年的毕业照、站在瀑布前的单人照……

我对房东摇了摇头，离开了。

我彻底失去了大鲨的联系。除了，每天在直播间里，可以看到他。

我明白，大鲨是带着小旗跑路了。

我有点懊悔，自责，不该为了那一点情分，轻信于人。但事到如今，也只能认了。我不再刻意去找他，不再关注他，甚至卸载掉短视频软件。

毕竟自己的生活仍要继续啊。

没有了小旗，我每天更加用心地去打理小店。

我待客服务更加热情，关注顾客需求，及时增减商品；把控食品质量，盯准生产日期和卫生许可；还研究适用可行的营销，让顾客真正感受到物美价廉。加上早前有小旗的加持，渐渐地，回头客多了起来。

就这样，小店生意稳定下来了，能应对正常开支，我的生活逐步宽裕了一些。忙碌的工作也让我淡忘大鲨的事情。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听到来店里买零食的两个学生在讨论某人气网红被查封直播间的消息。我心一动。

等两学生来付款的时候，我问他们，刚才说的是哪个博主被封？

两个学生迫不及待地将自己手机举到我面前，跟我分享。

屏幕画面上印有个醒目的大红叉叉，仔细辨认下，框在大红叉里的那个人，正是我的那位中学同学大鲨，没有错。只是画面里的他和原来的他精神面貌截然不同，脸色苍白凹陷，黑眼圈很重，脖子上颇为显眼地挂着条粗粗的金项链，一身名牌，正向镜头前的人展示自己的豪车。

我仔细看，豪车前头，挂着一面颜色鲜亮的小旗。

我问这俩学生，这个大鲨犯了什么事，严重到要被封呢？

个头稍高的那位学生说，这个大鲨不学无术，还爱口出狂言。虽然人气很高，但实在是品行低劣，不懂尊重。直播挣到钱后，又不停炫富，太过嚣张啊，影响社会风气，所以被封了。

站旁边的另一位学生接着补充，不止直播间被封，今天出来公告，他还犯事，被抓啦。

听到关于大鲨的消息，奇怪的是我内心没有太多的波动。既没有大仇得报的畅快，也没有哀而不幸的惋惜。

我没有去看大鲨的念头，也没有想过，去问问他那面小旗还在吗？

各人有各人的缘法，小旗也有小旗的缘分。

我兢兢业业经营好我的生意，况且，分店马上就要开张了，我得去忙活我自己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