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22年,他带头重振密印寺

文摘   2024-06-13 11:06   湖南  


释永光与密印寺

孙意谋


释永光与《碧湖集》

慧山超海与密印寺

大沩山密印寺志


民国七年(1918)三月初四日,千年古刹沩山密印寺再度经历一场火灾。熊熊烈火持续燃烧三天三晚,密印寺全部房屋、佛像、经典、法器、什物、粮食、遗物等等,全部化为灰烬,连寺内的千年银杏也未能幸免。密印寺众僧跌坐于万佛殿前坪,痛哭流涕,以身殉佛者众。如寄云、自新、净尘等,舍命扑火无效,于是从容披挂袈裟,长跪万佛殿,抱佛以殉。

密印寺被焚的消息,很快就被永光和尚得知了。他长歌当哭,含悲忍泪写下《哭沩山寄云长老》:

寄公长沙人,三月初十日沩山被劫,公殉之。兵火盘踞,洎今无尸收葬,更可哀也。

昨夜罡风吹血雨,今朝空幔哭阿师。伽蓝又入红羊劫,祐祖应怜白发痴。复道断碑空有泪,乱山兵火已无尸。长沙噩耗君知否,破屋残僧不可支。

永光,就是清末民初著名诗僧海印。

据杨光辉先生所著《海印年表》记载:海印(1861.6.16~1924.12.8),俗姓张,名齐宋,字长生,出家法名永光、法号海印,自称憨头陀、古憨头陀,湖南益阳人。曾住持沅江景星寺、益阳白鹿寺、宁乡密印寺、长沙开福寺等寺院,曾任中华佛教总会湖南支部会长。为弘扬佛法,一生行脚无方,受其影响,皈依佛门、信奉佛法者数以万计。续佛慧命之时,广交游,以诗、书、画会友,其诗、书、画,堪称三绝。海印以诗名世,除有禅家诗派高浑灵妙、琅琅成韵、多性情语的特点外,所宗诗法非止一家,整体而言,存世数百首诗作中,空灵和厚重之作并存:其诗风受王闿运影响极深,有汉魏六朝风骨;且唐音袅袅,受唐诗影响更甚。海印书风自然疏散,作品中可见上乘大作,书坛大家启功曾给以极高评价,名其为“永光体”。海印画风如书,文献所记,笔墨古雅,质朴、隽永,尤以画兰为最,对一代名画家溥儒影响至深。海印系南社早期社员,入社编号为“二八”,为“南社第一僧”(南社第一位方外人)。海印又曾与“同光十子”之一刘善泽等人续修“碧湖诗社”,成近代诗坛一时之盛事。海印还曾依南岳祝圣寺高僧默庵上人研医药,一生济贫、活人无数。海印六十四岁圆寂,墓塔安葬于沅江景星寺侧之庆云山。

1918年,永光五十八岁。在此之前,他已经经历了多起寺院被毁被夺的事件。

民国初期,湖南兴起大范围的占庙兴学活动,永光曾经担任住持的景星寺、白鹿寺也被占据办学,佛像尽毁,寺僧离散。为此,海印禅师愤怒为诗:“白鹿不来秋又老,黄花应笑我归迟。摩挲残碣悲铜狄,劫梦伽蓝知不知?”此事还登诸报端,巡按使刘心源看到后说:“有僧若此,而忍令其流离失所,是吾辈之过也。”立即令益阳县知事返还寺产。

对于千年古刹密印寺,永光是熟悉的、景仰的;它的被焚,对于永光来说是痛苦的、不可接受的。他把这种悲愤,尽情宣泄在他的诗中:

戊午七月二十一日自长沙入沩山途中杂感

破垣茅屋冷,野稻乱红低。老妇江边泣,新军林下栖。无人收芋栗,有子付鲸鲵。掩袂望城邑,何时靖鼓鼙。

斜阳闭松院,野爨坐岩阴。山鬼啼黄竹,秋风吹远林。谁怜支遁鹤,空对伯牙琴。遥忆桃花寺,幽云深更深。

戊午七月二十二日自长沙入沩山途中杂感

晨兴理筇屦,扁舟弄清沚。霭霭桔洲山,遥遥隔湘水。渚阴沙柳青,岸碛藤花紫。何处闻棹歌,苍茫水云里。

朝发沧浪亭,暮宿香山岭。沩山古招提,水木澄清景。罡风劫外来,鬼雨纷驰骋。崖阴敛襟坐,清溪鉴孤影。悠悠十年间,回首皆幻境。忍泪哭天童,无言自悲哽。(沩山密印寺建于唐大中间,天童八指头陀曾主此山。癸丑九月,招余北遊,同住京师法源寺,十月公寂世,忽忽十年,追念昔游,不胜凄怆。)

飞虹玉潭清,荒祠伍公烈(沅江伍海门殉难玉潭桥)。江枫一夜霜,乱洒苌宏血。一径入松林,龙象纷罗列。招提散清梵,香积参禅悦。静公开莲社,高贤复萦结(静尘上人开莲社,仿东林故事)。我来访遗迹,兵火搜残碣。芳踪不可攀,冷踏空山月。

绍龙上人自沩山来纵谈旧事凄然而作

白发空流涕,青山不可归。与君今夕话,知我昔年非。火灭庭前树,风吹乱后衣。退身悲往事,深悔寸心违。

壬戍九日自沩山还赴潜园老人赏菊之约同坐者为杜荍僧、曾重伯、曾履初、刘腴深诸公赋呈一首

斜日荒山四照空,一亭黄叶下西风。名园高会悲秋气,丛菊初开带晚红。尊酒喜逢尘劫外,藤舆遥趁乱离中。嘉招又展重阳约,蔬笋还应待远公。

琼栖感旧寄怀同社诸友(天隐居士)

三年已负沩山约,小筑空怀天隐庐。架阁签题累清梦,人间还有未焚书。

五月二十八日自沩山归益阳诗以纪别

瓢笠飘然出寺门,上方钟磬下方闻。钵囊盛取无多物,半是岩泉半是云。

松楸夹路小招提,残碣摩云认旧题。叉手斜阳独惆怅,裴公庵在岭云西。

栗塘茅屋自成村,傍水斜开驿店门。记得去年桥上过,淡烟微雨夜黄昏。

沩山密印寺感怀

遥礼灵山第几期,给孤园里草离离。千华夜落鹃啼血,啼尽残红总不知。

己未嘉平陶密庵先生冥诞社集开福寺依韵呈补(其一)

兵火沩山劫,藤瓢寂子躯。社堂祭遗宿,荒草自荣枯。已觅隐山隐,弥伤愚公愚。箭锋机又落,叉手但悬弧。

双涧激寒濑,霾原是故乡。(叠 +毛) 书奔道路,裙舄想濠梁。手泽经藏寺(先生手书《金刚经》刊藏沩山寺中),妻孥泪积觞。零僧三两辈,吟啸一林霜。

湖社尊前散,江蟾劫外圆。怆怀分手日,痴忆义熙年。嘉宴馀焦土(开福寺旧有嘉宴堂,今毁。),饥禽瞰净筵。笺诗合陶郭,述古赖群贤。(社友拟合刊先生与郭些庵先生诗。)

哭沩山寄云长老

寄公长沙人,三月初十日沩山被劫,公殉之。兵火盘踞,洎今无尸收葬,更可哀也。

昨夜罡风吹血雨,今朝空幔哭阿师。伽蓝又入红羊劫,祐祖应怜白发痴。复道断碑空有泪,乱山兵火已无尸。长沙噩耗君知否,破屋残僧不可支。

沩山寺偶成赠常静、宛如、凤翔、寄云诸长老

峰合泉流古木平,裴公遗笏在山亭。连云黛影兼天远,带雨溪声入户鸣。橡栗充饥缅前哲,袈裟围地论因明。岩栖法友休相讶,挈与毗卢顶上行。

除了悲愤,永光还发下宏愿,希望重修密印寺。在此之前,他曾经七入京师,两行蒙古,先后十余年筹措资金恢复了白鹿寺和景星寺。白鹿寺至今还留有他当年写的一幅对联:资水滔滔,淘尽古今人物。问裴公何去?云树犹存,遗址怅空亭,白鹿不来秋又老;江风浩浩,吹开天地尘氛。忆禅寺夕阳,钟声宛在,名山寻旧约,黄花应笑我归迟。

民国十一年(1922)十一月,在永光的带领下,恢复了沩仰宗十方丛林,先后延请太虚、法航和尚及开福寺僧宝生为主持,重续沩仰宗派系,并协商以密印寺附属的双栗寺等五寺让与临济宗五行,以示宗派区别,同时呈请宁乡县政府备案,兴复沩仰宗,张贴布告,众所周知。如今我们还能从相关文献中,看到当年的这一纸布告:

宁乡县政府为兴复为仰宗布告

为布告事,案据僧永光等呈称:窃禅宗一花五叶,而沩居其一焉,沩山密印寺,为沩开山祖灵佑禅师道场,沩宗一派,传至明末而断。清代慧山和尚,当自天童来此,重兴,改成临济宗派,衍为五房,即永光等五房是也。自尔以来,乃由五房轮举沩山法席,久斩不振,卒遭大变,而毁于火。永光等积痛之下,窃思当仍复为仰宗,不由五房轮举,庶几得天下之高僧,重续为宗,以兴复之,故今由永光等五房全体僧众,及现住沩山两序大众,同请太虚法师为重续为仰宗住持,议有宗约数条,缮呈如下:

(甲)以沩山本寺续为仰宗派,查何代而绝,即由重兴住持从何代续起,其清代插入之临济宗派法门,齐此即与沩山之法派脱离关系。

(乙)以沩山所辖之双栗等五寺,即作为现传临济宗派法门五房之传法寺院,从此各成独立门庭,以示宗派区别。

(丙)以后沩山住持之传续,不必须先接法,即十方有道者,可由本寺住持率两序大众举为住持,但于举出后,继为住持之时,必须重继为仰宗派,以重宗派。请求县长准予备案,布告俾严遵守,而重法派等情。

据此,除批示外,合行布告,仰各僧众,一体知悉,特此布,民国十一年十一月,宁乡县知县梅尉南。

自此密印寺重建进入了一个全新的时期。

民国十五年(1926)开始着手修复寺院,由寺僧住持宝生和信士朱友谅、安徽检察厅长郭振墉倡导,于江淮、荆湖等地发动募捐。重建大佛殿、禅堂、法堂、斋堂,方丈室及围墙,至民国二十七年(1938)才基本修复完工,其结构仿南岳大庙规模,竖有三十八根石柱,大殿高九丈七尺,上盖琉璃瓦,青砖墙壁,每砖模佛一尊,共计一万二千一百八十二尊,嵌于大殿四壁,皆贴金身,山门上方直书"十方密印寺",下置横匾"般若道场",两旁对联"法雨来衡岳,宗风启仰山",门前置石墩、石柱、石碑。此次重修,历经一十七年,共占地一十四亩四分四厘,用费银园七万五千余元。

非常可惜的是,永光没有见到密印寺重光的那一天。民国十三年(1924)十二月八日(十一月十二)亥时,永光圆寂。这时密印寺的重建还刚刚开始。

但是,谁又能说永光没有见到密印寺重光呢?

佛门净地,处处皆有禅机。据传,沩山(灵佑)年迈,一天他上堂对众人说:“老僧百年之后,到山下做一头水牯牛,左肋下写五个字:沩山僧某甲。这个时候,如果叫他沩山僧,可他却是水牯牛;如果说他是水牯牛,他又是沩山僧。那么究竟该叫他什么才好呢?”这时仰山出来,礼拜而退。沩山从此留下“沩山水牯牛”公案。后世禅师参究甚多。云居道膺禅师曾答:“师无异号。”而芭蕉彻禅师则以偈代言:不是沩山不是牛,一身两号实难酬。离却两头应须道,如何道得出常流。怀海禅师七言绝句:放出沩山水牯牛,无人坚执鼻绳头。绿杨芳草春风岸,高卧横眠得自由。

2018年,香港苏富比春季拍卖会上,一方“沩山水牯牛”印以612万的价格成交,其印5厘米见方,白文印“沩山水牯牛”,边款:“辛酉二月,沩山海印长老自北归,携心畬居士赠石,属刻灵佑禅师语,为沩山密印寺中兴之宝,程颂万刻识。”

这是程颂万56岁时所刻。程颂万《中春海印自西山龙泉精舍来,致心畬居士诗,且以田黄石印数方示子。印为居士所赠恭邸故物,一巨纽作牛形,因为刻沩山水牯牛五字,俾归镇沩山密印寺,书来答寄并怀心畬》诗,记下了这一方印的来龙去脉,全诗如下:

王孙精舍为僧开,笑折松枝下戒台。

深忿锄箩辜夜寝,又担瓢笠过南来。

雕文画迹彰名宝,白琥黄琮几印材。

拓相远贻诗两寄,山中持谢早开梅。

王孙指溥心畬,原名爱新觉罗·溥儒。后以溥为姓,字心畬,号西山逸士、羲皇上人、松巢、旧王孙、岳道人、钓鲸鱼父、华(花)虹、流浪王孙等。室名省心斋、寒玉堂。其曾祖道光帝旻宁、祖父恭亲王奕訢,父亲贝勒载澄。正宗的皇家贵族。辛亥革命后他隐居在北京西山的戒台寺,专事绘画,其在戒台寺的斋室为龙泉精舍,故有号西山逸士。差不居西山达十年之久,1923年才离开西山搬回北京城。1920年海印到戒台寺,与溥心畬交好,在此期间,他俩常在一起探讨书画,切磋篆,溥心畲为海印作《海印上人像》,海印1921年年初离开时赠与其恭王府所藏田黄石印章,溥心畬还托海印带给程颂万溥心畬所作的诗稿,这些诗是溥心畲在西山所写,取为《西山集》于1925年刋行。程颂万和溥心畬早有书信往来,据程颂万诗集中载,溥心畲曾为程颂万作《琼怀感旧诗画卷》,并作与子大题诗:“九华观里寻遗老,十发盦边觅旧题;小院孤灯独惆悵,诗人多在碧湖西。”

或者,如灵祐一般,永光也化作了沩山下的水牯牛,永远守护着密印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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