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乡历史文化名人录:灵祐
每年秋天,密印寺内那株千年银杏就会迎来一年中的高光时刻,一树金黄仿佛是天地岁月在佛前点亮了一盏心灯,整个密印寺都明亮耀眼起来了。据传,这棵树是灵祐祖师亲手种植,“大沩山密印寺右,有古银杏,大七围,高十余丈,唐灵祐禅师开山时植也。”陶汝鼐在《沩山灵树图铭》中这样记载。站在树下,突然就会有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一刹那间时光又回到一千二百多年前的一场春雨,灵祐正将一棵银杏树苗,种于净土之中、佛光之内。倘若时光再稍稍向前,将会看到一位僧人,从东海之滨的福建长溪(今霞浦)出发,一路向西,他的终点,正是这棵银杏所在地:大沩山。
那时的沩山,还是人迹罕至之地。“蟠林穷谷,不知其峦几千百重,为罴豹虎兕之封,虺蜮蚺蟒之宅,虽獠人射猎、虞迹槱甿不敢从也。”生存环境堪忧。灵祐也不是没想过要放弃,至今在沩山,还有一个地方叫回心桥,据说当年灵祐准备离开沩山的时候,在这里遇到狼虫虎豹挡住去路,灵祐道:“难道这是佛祖想要挽留我吗?我若与此山有缘,尔等尽管散去,我自会留下;我若与此山无缘,就一任尔等吃掉罢!”刹那间,只见群兽四散而去,眼前一遍清静。于是灵祐大喜,遂打消了放弃的念头,返回沩山。
不仅如此,随着唐武宗登基,佛教再一次受到巨大打击。会昌二年,武宗下诏没收寺院财产;会昌三年,武宗下“杀沙门令”;会昌四年,敕令尽拆大规模的寺院、佛堂,勒令僧尼还俗;会昌五年,敕令关闭庙宇四千余间,勒令二十六万僧尼还俗……但这些劫难,都没有动摇灵祐的愿心,他在裴休的帮助下,修建了密印寺,并使其成为唐后期南方禅宗的典型结构:一方面居山聚徒,自给自足,自为纲纪,长住人口达到一千五六百人,比百丈怀海的规模还大,为当时僧俗所普遍注目;另一方面,密切与官府和文人的关系,争取从地方到中央各级官吏的支持,获得合法地位,增强了社会影响力。后来郑愚在《敕赐大圆禅师碑记》中,表达了他对灵祐此种精神的由衷敬佩:
师始僧号灵祐,福州人,笠首屏足,背闽来游,庵于翳荟,非食时不出,栖栖风雨默坐而已。恬然昼夕,物不能害。非夫外生死,忘忧患,宜顺天和者,孰能与于是哉?昔孔门殆庶之士以箪瓢,乐陋巷,夫子时称咏之不足,言"人不堪其忧",以其有生之厚也。且生死于人,得丧之大者也。既无得于生,必无得于死;既无得于得,必无得于失。故于其间,得失是非所不容措,委化而已。其为道术,天下之能事毕矣。若涉语言是非之端,辨之益惑,无补于学者,今不论也。师既以兹为事,其徒稍知所从。从之,则与之结构庐室,与之伐去阴黑,以至于千有馀人,自为饮食纲纪。而于师言无所是非,其有问者,随语而答,不强所不能也。数十年言佛者,天下以为称首。
这是灵祐的第一个贡献。他的第二个贡献,是与弟子慧寂一起,开创了沩仰宗。
“一花开五叶,结果自然成。”在密印寺的四十多年岁月里,灵祐凭借超凡的智慧,与弟子慧寂一起参禅悟道,终于开创了沩仰宗,生发出“五叶”中最早的那一叶。灵祐得法于百丈怀海,怀海耐心地启发他领悟如来藏佛性思想,《祖堂集》卷一四载:“师见沩山因夜来参次,师云:你与我拨开火。沩山云:无火。师云:我适来见有。自起来拨开,见一星火,夹起来云:这个不是火是什么?沩山便悟。”这段对话中,深埋于炉底之火喻为佛性,灵祐轻轻拨动,未能发现火,百丈深拨得火,这是在暗示灵祐:如来藏佛性人皆具备,但要亲自认真体验,不能错过了“时节因缘”。
后来,灵祐又以相似的佛性论开示慧寂:“师问:如何是佛?沩山云:以思无思之妙,返(思)灵焰之无穷。思尽还源,性相常住;理事不二,真佛如如。师于言下顿悟,礼谢指要。”所谓“思尽还源”,意为将思想回归“无思之妙”,返回自心佛性,进入“理事不二,真佛如如”的境界。灵祐认为,“从闻入理,闻理深妙;心自圆明,不居惑地”,由于理事有着内在相即的关系,所以能从事入理,达到对圆明心性的体悟。“以要言之,则实际理地,不受一尘;万行门中,不舍一法。若也单刀趣入,则凡圣情尽,体露真常;理事不二,即如如佛。”
慧寂再以此佛性论传授其弟子,说:汝莫将心凑泊。我分明向汝道,却向性海里修行,不要三明六通。何故如此?然则有清有浊,但二俱是情。汝不见沩山道:凡圣情尽,体露真性常住;事理不二,即是如如佛。
灵祐的第三个贡献,是创作了《沩山警策文》。《沩山警策文》全称为《沩山大圆禅师警策》,在《警策文》中,沩山灵祐禅师警示出家人不忘出家初心,认识到人生的无常,珍惜出家时光,严格持守戒律,注重自身威仪,亲近善知识,远离恶知识,努力进德修身,全心精进道业,参禅学道,启悟真源,精搜佛教义理,传唱佛法奥义,切实承担起绍隆佛种、续佛慧命的重任。此文自问世以来,一直受到禅宗丛林的重视,古往今来的大德高僧都将其视为接引弟子的教科书,现代很多佛学院也将其作为学僧树立正信正行的必修课,可谓历劫常新,光耀千秋。自宋朝开始,《警策文》就与《四十二章经》《佛遗教经》一起成为禅宗初学者入门必读的“佛祖三经”。
这篇佛教经典除了在佛教中的崇高地位,单纯从文字上来说,也是一篇文笔流畅优美的散文,如“夫业系受身,未免形累,禀父母之遗体,假众缘而共成。虽乃四大扶持,常相违背,无常老病,不与人期,朝存夕亡,刹那异世。譬如春霜、晓露,倏忽即无;岸树、井藤,岂能长久?念念迅速,一刹那间,转息即是来生,何乃晏然空过?”又如“幻身梦宅,空中物色;前际无穷,后际宁克。出此没彼,升沉疲极;未免三轮,何时休息。贪恋世间,阴缘成质;从生至老,一无所得。根本无明,因兹被惑;光阴可惜,刹那不测。今生空过,来世窒塞;从迷至迷,皆因六贼。六道往还,三界匍匐;早访明师,亲近高德。决择身心,去其荆棘;世自浮虚,众缘岂逼。研穷法理,以悟为则;心境俱捐,莫记莫忆。六根怡然,行住寂默;一心不生,万法俱息。”字字珠玑,读起来朗朗上口,唇齿留香。
大中七年(853)正月初九日,灵祐于同庆精庐圆寂,年八十三,僧腊五十五。弟子们将他安葬在同庆寺旁。后来这里被称作祖塔。如今,灵祐墓塔历尽劫难后依然保存下来,同庆寺的暮鼓晨钟是对灵祐最好的安慰。墓旁芳草鲜美,翠竹青青,令人不由得想起:郁郁黄花,无非般若;青青翠竹,尽是法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