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很敬佩玄奘法师。这样的和尚,至今只有他一个。
他的人生太酷了。
古代并不封闭,汉朝人知道罗马,唐朝人知道印度,宋朝人下南洋做生意。看过金瓶梅你就知道,他们什么不知道,什么不会玩。
金瓶梅写得太苦,十日谈比金瓶梅早,但里面充满了欢乐气息,十日谈里没有金瓶梅那种A片似的性描写,但十日谈胆大包天,极其搞笑,什么大胆马夫设计猛骑王后,神父给农妇装马尾巴,我的地狱与你的魔鬼之类的。对,还是要多读点书。读了十日谈,你就知道,古代的西方人,他们什么不知道,什么不会玩。
金瓶梅里,西门庆下一世是和尚。色即是空。
色即是空取自唐僧的心经。
玄奘法师西去求经时,大唐开国,恢弘无比,连和尚也精神奋发,一心求取真经。
玄奘肯定是遇到了哲学问题,内心苦厄,烈焰灼心,不得安宁,要解决哲学问题,唯有去印度一趟。
去不一定能解决问题,但不去,肯定解决不了问题。
和尚没有钱,也不需要钱。于是和尚托钵拄杖,一路化缘西去,路上没有妖怪,一切妖魔鬼怪都是心魔。和尚走过沙漠,走过火焰山,走过雪山,冰上吃,冰上睡。问题没解决,依旧烈焰灼心,不能停止西行。
他大无畏,他要度世间一切苦厄。
一去十七年,和尚回到长安,我在大雁塔看过唐僧取来的印度经书,是些热带树叶。
和尚的经没传多久,他的经不够通俗,在中国传经,得是六祖慧能这种獦獠白丁,才能光大。和尚太高了,老太太听不懂。
三国故事,是罗贯中讲的好。
但和尚的酷,实在是古今无匹。他走过,见过,知道印度没有冬天,知道那边的人有黑有白,那里的和尚浑身是毛。
大千世界,不过幻象。
和尚翻译的心经,丝滑如诗,空灵无比。
据说,和尚路上遇到蛮夷,蛮夷要把他扔进河里去。和尚说,我是僧人,死我无畏,但请容我死前诵三遍经。
和尚诵心经三遍,天地为之变色,飞沙走石。蛮夷惊惧,乃止。
且抄录一遍。
观自在菩萨,行深般若波罗蜜多时,照见五蕴皆空,度一切苦厄。
舍利子,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受、想、行、识,亦复如是。舍利子,是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淨;不增、不减。是故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乃至无老死,亦无老死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以无所得故,菩提萨埵,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心无罣碍;无罣碍故,无有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三世诸佛,依般若波罗蜜多故,得阿耨多罗三藐三菩提。
故知般若波罗蜜多,是大神咒,是大明咒,是无上咒,是无等等咒;能除一切苦,真实不虚。故说般若波罗蜜多咒,即说咒曰:
揭谛揭谛!
波罗揭谛!
波罗僧揭谛!
菩提萨婆诃!
我担心,这种心经,真能驱蛮夷?
假如我在非洲遇到蛮夷要食我肉,取我皮,我说,stop ,at least let me call my teacher Tang San Zang,问问他这心经怎么能退蛮夷?
和尚哈哈一笑,好徒儿,我有孙悟空和六丁六甲,蛮夷焉能近得我身。
比之吾师万里求经,我来非洲,算得了什么,我坐大飞机来的。
来时,我也内心苦厄,也有没解决的问题,也得学外语。
人生是空的,但是没满之前,不要言空。空是满之上的空。你得经历一切,才能说,人生不过幻象,要远离财色酒气,咱们坐在村头啃个馒头,也快乐无比。
活过,才死而无憾。
你没有内心苦厄,没有连喝三年酒,你谈戒酒,乃是空空如也,没有说服力。
你看那佛祖,曾是富贵王子。
唐僧根本就不是那种放任自流,万事不在乎的自在僧人。他不是。
我初到南京时,南京有个同学常博士,他剑走偏锋,研究尼姑。
他带我去建初寺,见住持大初法师。
除了吃斋,戒欲,和尚其实跟常人无有不同,也玩手机和微信,估计也刷短视频。和尚也有懒的。有时候去寺院,和尚对你爱答不理。我虽然没见过和尚抽烟,但总觉得谈佛法时,点上一支,徐徐而谈,并不违和,甚至更助谈兴。
大初法师和善持重,很有大和尚的样子。他很有才,能书善画。
托常博士福,我见到了唐僧舍利子。
大初法师说,玄奘法师顶骨舍利是镇寺大宝,从日本请回来的。
我怀着崇敬的心情瞻仰了一番,这是玄奘法师肉身的一部分,历经千五百年。
唐僧顶骨舍利是什么样的,不重要。
肉身虽灭,法师精魂永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