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下雨,又去乌木市场看画。
非洲的画和国画不同。
我小时候,家里堂屋常年挂一幅画,大概是山居秋暝图。两边对联是,抚枕卧听一夜雨,凭窗遍看万山秋。繁体。
字画意境合一。我无法判断字画的技术水平,但这幅画意境是在线的。
这副画是先有字还是先有画?
我是爱字的。此处我说爱,不说懂,是谦虚。我也是爱字也懂字的,文章写得好不好,我一眼就能看出来,就是外国文章我也能一眼看出来好坏。我正经是中文系毕业,读过中西文章。
我爱字。宿舍里的同学徐铭,鼎文先生,他的字至今挂在我北京的家里。那是一幅东坡诗文。我二十年间,求他刻过几方印,或表心胸志向,或自我激励,或兴致上来,就想要一方章玩。
鼎文兄多才。我当时觉得他就是个少年老成的假学究,老爱装,不一定真懂妙文章。他不打篮球,下课写毛笔字,还搞文艺社团。还参加烟台市什么狗屌书法比赛。你是要当官吗?
他现在真当官了。哎。
老家堂屋这个,应该是先有诗文,再找人作的画。
对联上是卧听还是凝听?记不真了。
应该是卧听。凝听一夜雨,你开会呢?
凝听就没有意思。卧字更好。可表失眠,亦可表诗意。
大境界,不需要凝听。卧听就很有大意境。
但无论表什么,早晨起来看雨,就很高级,很屌。我经常早晨起来看雨。
画里的人小小的,正在凭窗观雨。人小,画大,方显意境大。这幅画里,可以看见小小的自己和万山的秋雨。
中国画的意境好就好在这里。
2009年,我在北京兵荒马乱,因为工作,偶然去看李苦禅画展,看见一幅画,大留白,天地间,只有一个小人,着红衣,骑蹇驴,天地一片白茫茫,悲从中来。我心戚戚。
这幅画不需要什么技巧,但表达的极多。
字和画是通的。我虽然不会作画。那是我小时候家庭条件不够送我去作画。不代表我以后看不懂画。
我总觉得老家这幅画很适合我,这是我的艺术启蒙,了。那时候我连字都不认识,就在看这幅画。
少年觉多,半夜睡意朦胧,想着早晨起来看雨。又懒得动。
我十五岁时,夏天下雨,我坐在堂屋门口,看着院子里的雨,心有所感,搬来桌椅,写了一篇观雨记。早不见了。
并不可惜,我那时所见,不过是夏天的雨,院子里躲雨的牛,羊,草垛,小南屋,驴棚,泥泞的地。
或许写完还想送给某个姑娘,让她觉得我很有诗意。因为我那时候并没有金钱。后来我才知道,女人爱钱,不是爱文章。古代女人爱文章,是因为穷人根本就写不出文章,文章就是财主的白手套。
长大就是这么庸俗。真理总是这么赤裸裸。
小时候看画的我,也不知道我后来要去北京,去南京,去拉斯维加斯,去非洲。
这幅画于我很重要。是不可抹除的少年的诗意心迹。
这是一幅典型的文人画。
一个农民家里,怎么会挂这样的字画?一般是大胖鲤鱼,大胖娃娃,大胖牡丹,大胖女明星,大胖伟人。
国内现在是秋天了,秋天好。北京的秋天不用说,都让郁达夫写完了。郁达夫写的真好,他要跑去北京过秋天。郁达夫好多文章我看不上来,但这篇是真的好。郁达夫是南方人,好奇心重,跑日本,跑北京,最后不明不白死在南洋。
国运不好,连郁达夫都颠沛流离。
我生逢盛世,屌毛也意气风发。我在北京很多年。北京适合两种人去,一种是有钱,一种是有青春。钱和青春要都有,那儿就很好,都没有,在北京就得不了好了。
北京大妞是真好。说话直,不装。那时候我在北京的top公关公司,彼此称英文名,早上喝咖啡,同事们骑昂贵的碳素自行车上班,毕竟奔驰买不起。好多男的gay里gay气,好多女的都像妖精。男的早晨在办公室夹眉,胸肌比我的都大,女的婊里婊气,Amanda啦,Lily啦,翠西啦。跟演电影似的,一到干活,都他妈跑了,而且你挑不出毛病来。公司的北京大妞不惯人,跟我打电话,聊不几句,跟我说,谁谁谁是什么鸡八玩意。
我当时就在电话里说,妹妹,真爱你啊。可惜我有女朋友。
也有好处,总监给我们的加班餐是从老井餐厅点的外卖。全中国最正宗的俄罗斯餐厅。
不出几年,总监去了南京,因为贪贿,被扔进了监狱。这人生体验拉满了啊。
后来我也去了南京。
青春是最宝贵的,钱不是。有青春,穷富都可以去大城市博一把。
刚去北京时,二十出头,周五下了班,可以去网吧打游戏一整夜,然后早晨去好邻居便利店吃个早餐,喝一袋红枣酸奶。睡一天。北京的地下室冬暖夏凉,乃是人生不可缺少的精彩经历。
北京的地下室很好玩,就是把停车场改造成几十个隔离间,什么人都有。山东来卖菜的,东北干装修的屌毛,中年失业的画家。没有音乐家,音乐家不能住地下室,会被打死。太吵。
最多的是刚毕业的北漂大学生。还有很多小情侣,晚上叫半夜。半夜能给你叫醒,你信不?
那是多少钱都买不来青春啊。
大概郁达夫是南方人,才有兴趣跑到北京过秋天。我一个北方人,觉得南方更好。古都金陵,哪里都好。尤其是梧桐叶雨的秋天和大雪初落的冬天。
南京的雪很大。我一个北方人,早晨起来,在南京,看着青翠的树上压着积雪,惊呆了。这儿的冬天一点都不萧肃。
南京的大雪能把青枝压断,半夜咔哒一声。树枝折了。
我还把山东老家的苦楝树种子带去南京种,发芽了,可惜都没长成。
南京的雨后,站在苏宁大厦高层,可以远眺钟山,云雾缭绕,王气存焉。
南京自古繁华,无处不美,冬天刚下了雪,我带着小叶子去延龄巷吃霸王鳖鸡,冻得她蹦高高,脸蛋红扑扑的。
转眼间,小叶子已经九岁半了。她现在在北京,爸爸不在身边,在好好享受童年。我经常给她发大红包。我的儿不能缺钱。
她收了红包,上拼多多买一块钱的金戒指送奶奶。剩下的都买给了她爱的小兔兔。
我和小叶子有代沟。她看的东西我不懂了。她让我买小马宝莉画片,好几百,她收到很开心,跟我讲,手舞足蹈。
开心就好。
最近她妈妈把她的拼多多删了。说小叶子浏览性感内衣,才九岁半。
我说,九岁半也有权利看世界。好好讲讲嘛!九岁半已经懂好多了,好奇心正盛。
我媳妇说,再过几年,给你带个黄毛豆豆鞋的精神小伙来,你就开心了。
黄毛豆豆鞋上门,我一定得揍死他。我现在就得练练。
how time flies.
乌干达没有秋天,没有梧桐夜雨,没有孤灯美人,这儿是赤道,雨季到了,噼里啪啦。
半夜大雨能把你下醒,但雷并不多。北京的雷多大,半夜咔嚓一声炸雷,就打在窗外,吓得媳妇往怀里钻。
这时候我总觉得她是装的。有时候,她还告诉我,秋天一到,总觉得心里很忧伤,又说不出来。
忧伤是明月几时有,把酒问青天。
忧伤是月亮啊月亮,你能照见南边也能照见北边。
早晨我被坎帕拉的大雨惊醒,吃了早饭,雨又开始下。
这里不需要油纸伞,下雨油纸伞出不了门。得躲着。
乌干达的雨季终于来了。我好喜欢雨季。
乌干达有两个雨季,一个是三五月的小雨季,一个是九十十一月的大雨季。去年大雨季我早就领教了。近年来,乌干达气候不稳定,今年的小雨季就没见着。小雨季该下雨时,变得燥热,很多人买空调。那段时间确实热。虽然没办法跟国内的夏天比。
国内的夏天从北京到南京,全都热得发闷,要死要死的。
今年的乌干达小雨季被拆得七零八落,隔几天一场雨,中间晴几天,小雨稀稀拉拉直到8月。
乌干达跟南京一样,地面上很少见到赤土,植被茂盛。
乌干达是我见过的气候最好的地方,也许是全世界气候最好的地方,温度适宜。夏无酷暑,冬无严寒,这话不适合乌干达,乌干达就没有冬天和夏天。常年气温,20℃左右。
降雨丰沛,物产丰富。
往南一点,赞比亚的旱季,到处尘土飞扬,人民灰头土脸。往东的埃塞干旱冷,土地贫瘠。坦桑尼亚靠海,但热。
再往东的中东,乃是人间炼狱,干旱,热得要死。要是没有石油,迪拜就是个纯粹的中转批发市场。
海拔一千五百米,在赤道,气候就好。相比于坎帕拉,姆巴拉拉气候更好,那儿是高原,气候更凉爽,不需要空调,不需要风扇。坎帕拉同事告诉我,姆巴拉拉是乌干达总统的故乡,那儿出美女,但艾滋病很多。
早晨起来去看雨,雨很大。下午雨停了。去篮球场投了一会篮。
我二十岁时,也打过篮球,是个篮板手。因为身体好。
投篮就没练出来,我是个糙哥,打内线,没有篮,只有溜底线擦板这一手,我上了大学就不爱打篮球了,高手太多。山东的大学,很多屌毛身高一米九,却猥琐异常,打外线,让我这一米七五的中锋想去死。
篮子早晚能练出来,我现在人到中年,少年心气已经消失大半,我小时候想过当作家,当总理,现在一切灰飞烟灭,想安安心心做个屌毛。
打了几天篮球,我似乎还是少年时那个猛男,但仅能维持五分钟。所以以后打球,还是要练一下投篮。所以今天雨后去投篮一小时。
一个人要在快四十岁时改变,是很难的。但天帝不许我重回青春,我只能顺天。
不要因为身体产生的自然变化而焦虑。我以后要练练投篮了。
今天是老婆生日,她半生随我,走南闯北。等到我到非洲来,她暂时是跟不上我了。今天跟我说,你不在,冷清。不好。
我在北京的话,大概也就是饮酒半斤,抱着小叶转圈圈,把她弄得吱哇乱叫。我的爱都是粗暴的,哈哈哈,小叶子也是个小粗粗,不然能上个体育课,把锁骨摔断吗?
我不在家,你们照顾好自己。
我大概是想家了。
我并没有大的才华,字过几千,凌乱不堪。
我喜欢大作家,可以驾驭几十万字的大作家。比如马尔克斯,他写的小说,几十万字,结构清晰,可以看到人的一生。里面的悲欢离合,字字锥心。
好文字不分中外。
祝老婆生日快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