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难把奈良美智与老人这个词联系在一起 :如果 65 岁的年纪应该被算作老人,如果他脸上皱纹已明显,皮肤也松弛,眼睛略显浑浊,如果他依然穿着飞行夹克和阿迪鞋,戴着棒球帽,如果他毕竟是“奈良美智”:标签是永远年轻的小孩,撅嘴,举刀,泪目。Frank Gewhry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欧洲献给了奈良美智一次最重要的回顾。从我达到的第一天起 ;展览开幕翌日,从街道到巴士车身,我看到无数展览海报。新闻稿件把它形容成“omnia”(拉丁语中的“一切”)。大量作品,绘画、素描、雕塑和装置,追溯了“奈良美智”四十年的生涯。
奈良美智,摄影:川尻亮一(Ryoichi Kawajiri)
©奈良美智 奈良美智基金会提供。
Frank Gewhry 的毕尔巴鄂古根海姆,欧洲献给了奈良美智一次最重要的回顾。从我到达的第一天起 ;展览开幕翌日,从街道到巴士车身,我看到无数展览海报。新闻稿件把它形容成“omnia”(拉丁语中的“一切”)。大量作品,绘画、素描、雕塑和装置,追溯了“奈良美智”四十年的生涯。
剥开毕尔巴鄂六月最后几日依然阴冷的天气—像用小刀划开那样,切入古根海姆的金属色外壳,奈良美智的空间是浅色、蓝绿、明亮。
六个主题章节,第一个是“一个孤单的地方”(A Lonely Place)。1991 年的《祈祷》(Pray)
雕塑揭开序幕,想象成一个比喻 :对从家乡青森弘前开始的、过往一切的感恩。然后是一系列小画。《深深水洼 II》(In the Deepest Puddle II, 1995) ,被选作这次展览的宣传主画面。一个大眼睛女孩头缠着绷带,双腿没入水中。这幅画 1995 年在东京首次展出,两年后,它出现在奈良美智的第一本画册封面上。灵感来自民谣歌手John Hiatt 1975 年的专辑《大衣》(Overcoats)。封面上的 John 穿着长外套,笑容灿烂,将自己胸膛以下的身体浸入水中。童年时代,奈良美智住在弘前半乡村地区的一座小山上的房子里。
《深深水洼 II》(In the Deepest Puddle II, 1995)
©奈良美智 奈良美智基金会提供。
房子位于山顶,周围是苹果园和绿地。那曾经画画的空间被复刻成一间小小的彩绘木屋,奈良美智称之为《我的绘画室2008,包括卧室》(My Drawing Room 2008, Bedroom Included, 2008)。外墙上写着“像家一样的地方”(Place Like Home)。所有物品,CD、绘画、素描、收藏品、流行乐资料—曾经真正的玩伴,初代天真的愿望和兴奋。“从在青森的时候开始,那个孩子就已经存在于你心中了,不是以作品的形式,而是作为在你心中生息、内化的某种存在,对吗?”“回想起来,这大慨成形于小学三年级左右吧。在那之后,随着成长,我渐渐与他人有了相仿的经历,但是要说到自我的基底是何时形成的,应该是那段独自度过的时期吧。”(《奈良美智 :始于空无一物的世界》Yoshitomo Nara in his own words)到了可以自制收音机的年纪,他听远东网络(FEN),一个主要为越南战争期间驻扎在日本的美国武装部队服务的广播频道 ;里头有美国蓝调和 Bob Dylan,反战信息和对民权运动的支持,以及来自英格兰和爱尔兰的草根音乐。奈良美智对外语歌词并非有理解力,转而在感官层面上直接地“吸收”声音,用本能反应理解音乐 :一种作为解放的音乐,那个年代收容对人类更广泛尊重的音乐。
《我的绘画室 2008,包括卧室》(My Drawing Room 2008, Bedroom Included, 2008)
©奈良美智 奈良美智基金会提供。
“一个孤单的地方”里全部是年轻时期的作品,边走边看过去,可以看到东京时期,那个在郊外租一个两层楼小仓库的奈良美智。“打开二楼的窗户能看见美军横田基地的飞机跑道。厕所在外面,和附近工厂共用。当然也没有浴室,我在洗手台边上自制了淋浴间。仓库墙壁很薄,夏天就像蒸桑拿一般炎热,冬天冷到水管数次破裂。从美军基地会传来战斗机着陆训练的声音,于是我把音箱的音量调至最高与其抗衡。在连附近工厂都陷入寂静的夜晚,我的仓库仍旧灯光明亮,我的创作过程与音箱里传出的爆音摇滚为伴。”(《奈良美智 :始于空无一物的世界》Yoshitomo Nara in his own words)政治意识、人道主义和反战立场源于童年、少年与青年时代的音乐、反主流文化、和平运动的声音,在后面第三个“划清界限,倡导和平”(Drawing the Lines and Advocating Peace)章节,依然可以清晰看到。不过我更加流连更为私密的第二个章节空间:“寻找缺失的东西”(Searching for What Was Missing),奈良美智 1994 至 2000 年在科隆的生活,以及他返回日本的过程。
一个孤独的人生阶段 :必要的交流之外,语言被抽走。通过作品进行交流反而成为最简单的方法。是在这个阶段,奈良美智“孕育”了新的角色和后来的标志,例如《腮腺炎》(Mumps)里,绷带在头上打了个蝴蝶结的孩子,以及《被遗弃的小狗》(Abandoned Puppy)里穿着小狗服装的孩子。这些角色站(躲)在盒子里,一种儿童游戏,庇护的隐喻。成为标志的上面这些东西,是在大约十年前发生转变的。有一天我们站在这些孩子的面庞前,突然发现 :他们不再侧面示人,更多时候,正对着你,睁大眼睛与你直视,挑衅消失,彩虹色的眼神里有类似水花的东西,平静、空灵。一层层颜料叠加在一起,他们的背后出现了零碎的印象派的色彩万花筒。
似乎没有主题,没有叙事,剩下可以做的是仔细观察这些面孔,像能看穿一样被“吸”进去。我们很多在外很久很久的人,一度会以为,“我的家乡和地区的一切都与我无关”,但后来某一天,事情变得恰恰相反,内心的地图变了。这是所有转变的开头。
《森林小姐》(Miss Forest, 2010)
©奈良美智 奈良美智基金会提供。
“2004 年在加利福尼亚州圣何塞艺术博物馆展出‘奈良美智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Yoshitomo Nara: Nothing Ever Happens)时,很多亚洲人来到开幕式…… 他们认为我是亚洲艺术家,而不是日本艺术家。在美国,亚裔是少数,他们很高兴看到来自同一个群体的人在公共博物馆举办个展。那是我弄明白的时候。我学习过西方艺术、西方艺术市场,下意识地认为在西方艺术博物馆展出是‘地位’的标志,但事实上,我作品的核心是我的背景。我出生和长大的地方,情感培养的地方,才是真正的中心。从那时开始,它就蔓延开来。”东日本大地震让奈良美智更加想起这一点。这种回归,另有一层意义在表达技法上—这两部分,在“地震之后”(After the Quake)和“与传统对话”(Dialogues with Tradition)两个章节下展现 ;尤其后者,是展览里我最为欣赏的微妙之处。
《午夜之泪》(Midnight Tears, 2023),迷人的零散、多点的笔触和颜色
©奈良美智 奈良美智基金会提供。
在表达技法上,奈良美智使用了柔和的颜色,而且,在这些颜色上涂了一层薄薄的白色涂料,使图像具有发光的效果。譬如那一幅,地震后绘制的《朦胧的天空下》(Under the Hazy Sky, 2012)。“柔和”笼罩着女孩,掩盖了周围的一切。就连红色连衣裙,橙色,也显得斑驳、低调。奈良美智在她的双手放上了一根嫩芽。两片叶子的嫩芽,曾是他最早的主题之一,集中出现在 1980 年代的作品里。重新,复苏。《午夜之泪》(Midnight Tears, 2023),迷人的零散、多点的笔触和颜色,欧洲印象的复兴。近处仔细看时,我们可以分辨出重叠的颜色层,但在远处,它们相互融合。眼泪几乎可以顺着画布流下来。眼泪确实如此而行,但以一种雕塑的方式—旅程的最后一幕,“静默中思考”(Thinking in Silence),空间被绿色的水包围,核心作品只是一件,《生命之泉》(Fountain of Life, 2001/2014/2022)。喷泉的造型是传统日本茶杯,孩子们戴着羊耳帽,眼睛闭着,纤细的泪水涌出,溢入杯中。这是一个泪之泉,持续不断、动态的悲伤之流。眼睛里的水花,湖面,越来越多阴性的流动的意象。让我们回到—子宫—母体,一个被包围的、安全的地方。
我内心有很大一部分,一直在抵触对奈良美智的过度分析,想要像他接受音乐那样,从感官层面接受它们的本来面目。与此同时,我也一直存在一个好奇 :那些更年轻的人,那些并不曾爱上过Bob Dylan、John Lennon、the Roosters、the Clash 或者 知道电 影《 烈 火暴潮》(The Strawberry Statement)的人,到底喜欢奈良美智的什么部分?
展览最后一幕,《生命之泉》(Fountain of Life, 2001/2014/2022),喷泉造型是传统日本茶杯,
孩子们戴着羊耳帽,眼睛闭着,纤细的泪水涌出,溢入杯中 ©奈良美智 奈良美智基金会提供。
如果你喜欢奈良美智,你会喜欢这个展览,如果你不喜欢,你压根不会走进古根海姆 ;没有什么能说服你—就像不能否认,他的确是一个与众不同的艺术家。不过我知道我在这儿,想要找到的是“旧感”,在奈良美智的轨迹里抓住那些飘渺的印象 :那些精彩的时代,在我的生活和个人经验里留下模糊的尾巴。然后我可以和心里的“孩子”击掌 ;在大众文化完全被颠覆的今天,回忆过去,我们细嚼这种苦乐参半。
Yoshitomo Nara 奈良美智
展览日期 :2024 年 6 月 28 日至 11 月 3 日
策展人 :Lucía Agirre
赞助商 :BBVA 基金会
由毕尔巴鄂古根海姆博物馆与巴登 - 巴登弗里德 • 布尔达博物馆(Museum Frieder Burda)、伦敦
海沃德画廊联合举办(毕尔巴鄂之后,展览将飞往巴登 - 巴登,然后是伦敦)
撰文 | 徐卓菁
图片提供与版权所有 | 奈良美智基金会
新媒体 | Chloe 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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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芭莎艺术in》2024年7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