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古典诗歌的构思——创作的心理过程,犹如一次奇妙的心灵之旅,充满了灵感的迸发、情感的交融和艺术的创造。
创新是进步之源。数学上创新被称为“涌现”,物理学上宇宙创新是“无中生有”,技术上创新标志着发明创造,经济学上熊彼德阐明了创新引领经济的起飞发展和增长。艺术美学领域,诗歌的构思一创作无疑是一个心理成长人的发展的过程。
诗人构思之始,往往是“情动于中”。生活中的点滴触动,或是自然的美景,或是人间的悲欢离合,都可能成为情感的触发点。正如陆机在《文赋》中所言:“遵四时以叹逝,瞻万物而思纷。悲落叶于劲秋,喜柔条于芳春。” 诗人会随着四季的变化而心流悸动,感叹时光的流逝,看到万物的变化而思绪纷繁。在强劲的秋风中为落叶而悲伤,在芬芳的春天为柔嫩的枝条而欣喜。这正说明了诗人情感的触发源于对周围事物的观察和感受。杜甫目睹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心中涌起无限悲愤,遂有“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的深沉感慨;柳永因与恋人分别,满怀离愁别绪,吟出“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的凄楚之句。这种情感的涌动,如同春风吹皱一池春水,而每个人的感发是独特而不与人同的。于是诗歌的构思拉开了序幕。
当情感被激发,诗人的思维便开始在记忆的宝库中搜寻素材。那些个人曾经的经历、读过的书籍、听闻的故事,缤纷涌动出来,都有可能成为诗歌创作的素材。李白在送别友人时,忆起“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壮阔景象,并染上李白独有豪爽的色彩,将其溶入到新的诗作中,以增添壮游离别的意境。
在构思过程中,诗人常常运用联想和想象,打破现实和时空的束缚,在心理世界中恣情遨游,创造出独特的艺术境界。正如刘勰在《文心雕龙·神思》中所说:“文之思也,其神远矣。故寂然凝虑,思接千载;悄焉动容,视通万里。” 也就是说,写作的构思,它的想象可以飞得很远很远。当静静地聚精会神思考的时候,思绪可以连接古今;悄然动容的时候,视线能够看到万里之外。旷世诗人李白凭借丰富的想象,将庐山瀑布比作银河从九天倾泻而下,吟出“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给人以强烈的视觉冲击和心灵震撼。“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唐代诗人岑参通过联想,把纷飞的大雪比作满树盛开的梨花,展现出边塞雪景的奇异与壮美。
意象的选择与组合,也是构思的关键环节。诗人精心挑选具有代表性和感染力的意象,如明月、秋风、落花等,通过巧妙的组合,营造出个人才有的特定的氛围和意境。“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马致远仅用几个简单的意象,就勾勒出一幅凄凉的秋景图,烘托出游子的孤寂与思乡之情。
人的潜意识有如一座冰山巨大的水底部分,思维能把控的只是水面上那很小部分的一些意识。但当灵感袭来时,潜意识的阀门被打开了,诗歌构思创新进入崭新的境界。这是被称为“心流,高峰体验”的时期,这是创作最华丽灿烂的时期。思维活跃,精神高涨,形象盈目,音声悦耳,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储山川一一丽词佳句鱼贯排列,诗成珠玉,挥毫间联翩而出!
诗歌创作的灵感哪里来?孙过庭《书谱》有创作书法作品优劣的五合五乖的说法,乖和之际,优劣互殊。五合是神怡务闲,感惠徇知,时和气润,纸墨相发,偶然欲书。这些都是促成灵感来临的外在条件。我们要努力创造这些外在条件,打开潜意识的闸门,进入诗歌创作心灵的最佳状态。
在这个特定的构思一创作过程中,诗人的呼吸,心跳,声线强弱,主客观的同频共振,造就了诗人所注重的每一首诗歌内在心理和外在艺术物的韵律和节奏。古典诗歌讲究平仄对仗、押韵合律,以增强诗歌的音乐美和建筑美。“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杜甫通过平仄的协调和词语的对仗,使诗句读起来朗朗上口,富有韵律之美。宋人姜夔,吴文英等词人精通声律,所以宋词、元曲更发展和拓展到具有音顿、意顿、行顿内涵的音乐美了。
构思一创作的最后阶段,是对诗歌进行反复的琢磨和修改。诗人字斟句酌,力求用最精准、最生动的语言表达内心的情感和想法。“僧敲月下门”中“推”与“敲”的斟酌,成为千古佳话,体现了诗人对诗歌语言的严谨态度和精益求精的精神。
诗人倾尽所有语言,但他总不满意。他陷入了深深痛苦之中。这就是语言的痛苦,是诗人永恒的痛苦。“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语不惊人死不休”。正因为审美理想与创作实践的差距,造成了刘勰《文心雕龙·神思》所说:“方其搦翰,气倍辞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设想的佳篇结果却写成不满意的庸作。这是因为语言永远不能装载完思维和意象的容量,这只有通过长期的大量的创作实践以突破;或者遵循美学规律所阐述的真理:接近高峰,而不是登顶高峰!
总之,中国古典诗的构思一创作心理过程,是一个情感与理智交织、灵感与技巧融合的复杂而美妙的过程。它既是诗人心灵的倾诉,也是艺术的精心雕琢,因此古人为我们留下了无数脍炙人口的经典之作,让我们在岁月的长河中,不断领略其独特的魅力和深厚的内涵。
(校对 陆先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