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孩新作|北京的额吉回来了

文摘   文化   2024-11-08 20:00   上海  

红孩新作

发表于2024年11月8日《新民晚报》,发表时略有改动

         

北京的额吉回来了

红孩 

认识段姐是在小区大门右侧的长椅上。我是遛弯回来,段姐则是买过蔬菜在这里歇息。时值夏日黄昏,天空很湿热,蝉儿在树上没完没了地叫着。我低头看了几分钟手机,这时段姐开口问我:您是3号楼的?我看了看她,约七十岁左右,就顺口说,对,您好像是4号楼的,很少见过您。段姐说,我刚搬过来半年,除了买菜,很少出来。我说,这就难怪了,但凡经常遛弯的,我大都有点印象。

小区里像段姐这个年龄段的人很多。他们基本属于老三届,都有知青经历。我家在北京京郊农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也接触了很多知青。特别是我们家,还住过三个女知青。她们不属于老三届,要晚上几年。我记事时,常有很多的知青到我们家里串门儿,我父亲那时担任着村干部,对知青的生活很关心。我父母比知青们也就大个十几岁,可他们对我父母都爱称呼大叔大婶。这样,即使到了二三十年后知青返城,我也一直称呼他们越哥苗姐娜姐。有一年,在苏州的一个文学笔会上,见到了女作家竹林,我情不自禁地叫起她林姐。竹林起初有点发懵,待我告诉她,我读过她最早写的知青题材长篇小说《生活的路》,而且我是以房东的身份读的,她听罢眼睛一亮,我们彼此瞬间就觉得亲近起来。

我和段姐的亲近也是由于某种眼神儿。看着他身前的购物车,里边装满许多物品,外边还露着莴笋和芹菜,我本能地说:大姐,您不少买呀,得够吃上三天的吧?大姐说,三天可吃不完,这天太热,买一趟基本上一礼拜不出屋。我说,那倒也是,现在很多年轻人都喜欢叫外卖。您是不是偶尔也会叫外卖?大姐说,她从来不叫外卖,这与她在草原多年的生活习惯有关。看着大姐一副简单朴素的样子,我心说她跟我们普通的北京居民生活上有什么不同呢?譬如民族、宗教,抑或是身体有某种疾病需要忌口?



见我好奇,大姐摘下遮阳草帽扇了扇,对我说起了她的知青岁月。大姐姓段,在家行二,1969年不满16岁的她和全班同学一起来到了内蒙古锡林郭勒盟东乌珠穆沁旗插队。她们刚到村子,也就是那些个蒙古包成片的地方,感觉很不适应。在来之前,负责联系的同志说,北京和内蒙古挨着,一天就能到,可真的坐上了北去的列车,他们才知道他们所去的草原距蒙古边境也就几十公里。段姐还好,她家里人口多,弟兄姐妹5人,挤在两间低矮的平房里,她做梦都想到辽阔的地方。这下好了,住进了蒙古包,由北京城市青年,转眼变成了草原牧民。段姐说:刚放下背包,我就到草甸子上疯跑了一圈,然后冲着远处的羊群高呼----美丽的大草原,我来啦!

我很能理解段姐刚到草原时的心情,谁年轻时没有为自己所处的时代激动过欢呼过!记得有位到新疆兵团的朋友对我说,他当年选择到新疆,就是读了著名诗人贺敬之创作的诗歌《西去列车的窗口》而被鼓舞被感召才去的。而像段姐他们那个时代的知青,他们更是响应国家的号召义无反顾的投身到农村广阔的天地去大有作为的。对于那段历史,就今天的年轻人来说,或许已经变成了国家记忆。但对于曾经的知青,无论如何也是不能抹去的。那是他们的热血青春啊!

段姐到草原,他们的主要工作就是放羊。我问她,草原我去过几次,以前看到的牧民都是骑着马,挥舞着马鞭,很神气!后来,发现很多牧民放牧都骑着摩托,虽然速度挺快,可总觉得羊群和突突作响的摩托是那样的不协调。段姐说,她在草原的十几年,一直都是骑马放羊。我说,你这么弱小的身体咋能骑马呢?段姐说,在那个环境,你不会骑马,就没人看得起你。为了骑马,她天天苦练,不知摔伤了多少次,直至能够驾驭不同的马。说到这里,段姐不禁手舞足蹈,学着骑马的姿势,她说你很难想象,我这个北京城市姑娘到后来居然敢参加当地的赛马节,而且当过冠军!

看来段姐是个假小子!我问她,放羊最多时有多少只?段姐说,起码上千只。我说,小时候我也放过羊,至多三五只。你放那么多的羊,有什么技巧吗?段姐说,有句话叫羊群里出骆驼,只要抓住头羊就可以了。头羊,就是最健壮的公羊,放牧时间长了,一眼就能看出头羊在哪里。在我们草原,年年都要举行头羊比武,就像西班牙斗牛,比的是勇敢,是坚强!

我想到了小时候在课本里学到的《草原英雄小姐妹》。我觉得,眼前的段姐就是草原英雄小姐妹那样的人物。我问她,你在草原插队的十几年,是不是有了对英雄的重新认识。段姐想了想,说,讲心里话,我是不愿回到北京的。当知青同学都陆续返京时,我又留下了三四年。我舍不得那片草原,舍不得那些亲如兄弟姐妹般的蒙古族牧民,当地牧民的孩子都喜欢叫我北京的额吉。退休以后,我几乎每年都要回草原看看,每次回去,老乡们都要一家一家地拉我去做客,孩子们逢人便说:北京的额吉回来了。

说到这里,段姐的眼角渗出了泪花。我的心潮也是随之起伏。要知道,在这个人情寡淡的时代,不是什么人都能有段姐这个待遇的。段姐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她还告诉我她回草原的另一个原因:

距段姐所住的蒙古包三十几公里的地方有个边防站,里边住着几十个解放军。他们大都来自河南、山东、河北、山西。段姐他们放羊的时候,经常会遇到巡逻的战士。战士们骑着枣红色战马,手握着钢枪,一个赛着一个威武。时间长了,他们见面也会打个招呼,或者简单地休息喝一点水吃一点干粮。段姐他们虽然已经习惯了喝奶茶吃手抓肉,但也渴望着能吃到面条、米饭、水饺。但由于条件所限,这几乎成了一种难得一种渴望。但部队就不同了,他们米面油菜都是供给,吃起内地的饭食很容易。久而久之,他们军民就开始了共建,这也是边防所必须。段姐他们这批知青和兵站里的兵们年龄相仿,只有连长、排长比他们略大上几岁。段姐从内心里特别喜欢这些兵们,她甚至悄悄地喜欢起其中的一个班长。她曾经和那个班长比拼过谁的马术水平高。只可惜,按照部队的纪律,现役军人是不能和当地老百姓谈恋爱的。他们只能把那美好的心思藏在心里


然而,谁能想到,在七十年代的某个夏天,那个班长带着两个战士前往知青点送面粉,正当他们在蒙古包里喝寒暄时,外面突然狂风大作,接着电闪雷鸣。在草原,这样的天气并不少见,往往风雨来得快,走得也快。但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就是几分钟前的几声惊雷电闪,竟然无情地把拴在木桩上的三匹战马给击倒了。看到三匹再也站不起来的战马,班长、段姐等人都声嘶力竭地大喊:赤兔醒醒!大红睁眼!塞斯你不要睡去!

这一切都发生在瞬间!在中国军队边防巡逻以骑兵为主的年代,每一匹战马都如同一名战士,他们都有着自己的编号、姓名,也就是他们拥有着神圣的军籍!现在,他们无声地牺牲了,怎能让在场的人们不悲伤!

段姐告诉我,她每次回到草原,她都要到那三座烈士墓去凭吊,烈士墓就立在她居住过的蒙古包不远的地方。她要和他们说说话,喝上几杯马奶酒。段姐还告诉我,下周她又要回草原了。等回北京,她会邀请我到她家玩,我们一起喝奶茶,听蒙古长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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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简介

     
红孩,是中国散文的一个鲜明符号。他是散文的创作者、编辑者、研究者,也是散文活动的组织者、推介者、信息发布者,从这里你可以看到中国散文的发展态势,你也可以了解到红孩对于散文的最新发声。红孩说:散文是说我的世界,小说是我说的世界。




红孩散文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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