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自通鉴——公元1004年

文摘   2024-07-11 16:07   中国香港  

主要内容:
真宗的儿子全夭折了;
回忆:
太宗立太子;
几个宰相被一个女人牵扯进一桩八卦大案;
澶渊之盟!

公元1004年农历是龙年。
过年了,作为真龙天子,宋真宗却高兴不起来。
首先,过年的时候,他周围并没有小孩子。
过年这种事情,是小孩子最喜欢的,对大人来说,过年不一定是好事,以前有个词叫“年关”,就是过年像过关一样,因为咱们中国民间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但凡有欠债的,过年之前都要还清,那就意味着不管是讨债的还是欠债的,过年前都要有个追债和讨债的痛苦过程。
现在虽然没有这个问题了,但对于大人来说过年的时候,也是有很多烦恼的,比如按照传统,过年要全家人团聚,但很多人漂泊在外,像香港的学校过年只有一个礼拜左右的假期,成年人在公司里也经常过年前后有事情,还要请假,加上过去几年疫情,还有这两年旅游过年的越来越多,现在过年就很难团聚起来,老人在老家,就会觉得比较失落。即便是回家,过年也要提前抢票了,采购东西了,去看望亲戚了,跟朋友聚会了,虽然也高兴吧,但还是有不小负担的,特别是亲朋好友聚会的时候,喝酒是个巨大的负担,每顿饭吃的时候很高兴,吃完了很痛苦。
那小孩子就不一样了,过年几乎都是开心的事情,而对于大人来说,过年最开心的,其实就是看着小孩子高兴,大人也跟着高兴。过年有小孩子在家里,家里才热闹,才有过年的气氛,每个家庭都有那么一段时间,家里没有小孩子,那过年就是聚在一起吃吃饭,没啥意思的。
去年,1003年,真宗9岁的儿子突然生病夭折了,没过几天,刚出生的另一个儿子也夭折了,对于宋真宗来说,今年这个年,没小孩了。
皇宫里面有很多人,36岁的真宗却觉得很孤单,去年还有不识相的大臣叫他立太子,他越想越气,越想越气,渐渐地由生气变为恐惧,害怕自己突然死去,连个能传位的孩子都没有。
于是真宗下令,改年号为景德,大赦天下。
转运嘛,这是历朝历代皇帝的常规操作,就像咱们现在去寺庙里上个香,买个手串一样。
不过真宗皇帝的运气似乎没转过来,正月十七和正月二十三,首都开封连续两次地震,正月二十四河北衡水地震,接着又收到四川成都、雅安的地震报告,咱们现在知道地震是自然现象,但古代人认为地震就是老天爷发怒了,所以不管是真宗还是底下的大臣,心里都惴惴不安的。
他们不知道,1004年是中国古代记载地震最多的年份,之后还有河北邢台和山西吕梁也地震了,只不过每次地震破坏力都不大,再加上古代的房子大部分都是木头盖的,震塌了也砸不死人,所以要从损失来看,碰到这么多地震却没怎么死人,那真宗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这一年还有两位重要的人去世,一个是李太后,就是之前想要阻挠真宗继位的那位,真宗尊她为太后之后一直对她很好,给她专门修了个宫殿,她生病的时候还遍访名医,亲手给她喂药,李太后去世之后他还很悲痛,连着3天没有上朝,整个人都消瘦了。
另一个去世的是李沆,就是真宗的老师,这两年他一直是宰相,是真宗的主心骨,他才57岁就突然去世,朝廷上下都没想到,真宗突然失去了这么强力的助手,觉得自己这一年的运气实在是太差了。
他没想到的是,这其实是他这辈子运气最好的一年。
澶渊之盟来了!
今天咱们讲个大故事,时间会比较长,需要先从真宗真宗他爸,宋太宗赵光义的晚年说起。
公元995年,56岁的赵光义已经走到了人生的末年,他把一位他日思夜想的大臣从外地召回,一见到这位大臣,他就脱下自己的裤子,非常怨念地说:“我都病成这样,你也不回来看我。”
这位大臣能说啥,只能赶忙赔罪,心说,还不是你把我贬到青州的(山东潍坊)。
难得皇帝还有能撒娇的朋友,这人叫寇准。
寇准是山西人,被称作寇老西儿。老西儿是当年其他省份对山西人的称呼,有说是山西的西,也有说古时候醋的就读xi,你看醋的右边不就是昔嘛,山西人爱吃醋,所以叫老西儿。
山西人为啥爱吃醋呢,有很多种说法,有说山西的水硬需要醋酸中和的,有说面食不好消化需要喝醋开胃的,但作为一个山西人,我其实没看到周围的人在吃醋方面比别的地方的人更厉害,甚至比不过很多别的省的人。
横向对比一下,我觉得,山西人爱吃醋这件事,跟四川人爱吃辣椒一样,并不是四川人吃辣椒最厉害,而是四川人吃辣椒最讲究。后来湖南菜崛起,湖南人吃辣椒的名声也就大了。其实要论吃辣椒多少,那南方几个省份恐怕都在伯仲之间。
山西人爱吃醋,可能是山西的醋好,山西人吃醋就比较讲究,然后醋就做得更好,山西人就更爱吃,这爱吃醋的名声可能就是这么来的。
寇准在评书演义里特别出名,单田芳、田连元和连丽如都说过《三侠五义》,一说到寇老西的时候,都爱模仿山西口音,身为山西人的我,真不知道他们说的是山西哪里的口音,也许是取的平均值吧。
其实寇准虽然老家是山西太谷,但到了准准出生的时候,全家人早就移居陕西渭南好多年了,所以寇准的口音绝对是陕西的,这又是从小就被骗的一件事。
寇准他爸叫寇湘,中过进士当过大官,出生于书香门第的寇准,比他爸更猛,19岁就中了进士。
那是公元980年,19岁的寇准考上进士后,旁人纷纷劝他把年龄说大点儿,因为按照惯例,年轻人即使考上了也不会被录用(要让你去当官嘛,毛头小子怎么当官),寇准不肯,他说:“我刚准备踏上仕途就要欺君吗?”于是如实上报,结果顺利录取。
一录取,寇准就被派到湖北恩施当县令,后来一路升迁,先后做过河北邯郸的县令、国家盐铁总局的司长、国土部部长、副总参谋长,既有中央经历又有地方经历,还有经济部门、行政部门和军事部门经历,履历表十分耀眼。
寇准以直言敢谏成名,其实古代名声好的宰相,都是直言敢谏的,无他,你跟皇帝顶牛,就要冒着被杀头的风险,这可是大部分文官都做不到的。
为了说明寇准的直言敢谏,史书上举了一个像是拷贝过来的剧情,就是寇准进谏,皇帝不听,起身要走,寇准拉着皇帝的衣角一直说一直说,最终皇帝妥协了。
这个剧情是直言敢谏宰相的标配,无非改动一下细节。
赵光义跟别人说:“我得到寇准,就像唐太宗得到魏征。”
然而,寇大人不仅对皇帝狠,对同僚更狠。当时朝堂上只有两种人,一种是寇准的朋友,一种是其他人,寇准对其他人只有一个态度,那就是斗争到底。军人出身的副总参谋长张逊就经常跟寇准掐,最后到了水火不相容的地步。有一天,寇准在开封马路上骑马走着,突然有人冲到马前大呼“万岁”,马上又跑开了(很像有人安排的)。张逊就在朝堂上把这事说出来了,寇准和他马上就在殿上狂撕,当赵光义不存在。赵光义一怒之下把两人都贬官,更是把寇准发配到了山东潍坊。
可是,寇准走了以后,赵光义反而觉得空落落的,经常询问寇准在山东的情况。到后来,竟然问出了“寇准到底想不想我啊?”这样的话,寇准得罪了不少人,就有人说他在山东日日摆酒夜夜笙歌,赵光义听了闷闷不乐。
这不,没过一年,赵光义就把寇准召回了,还直接提拔成副宰相。

刚才咱们说到,赵光义脱裤子让寇准看了伤口,柔情缠绵了一顿后,赵光义收拾情绪,问了寇准一个大问题:“朕想立太子了,你看谁合适?”
寇准的回答堪称典范,更可以被今天的你我学习,注意措辞:“为天下选择国君,您不能跟后宫商量,也不能与近臣谋划,希望您选择众望所归者。”
好像是废话,却又是唯一有用的话。一个人做选择的时候,经常会在最后关头,被一些细节迷惑,被一些无关紧要的因素干扰,走出昏招。选太子这事儿,只有从天下的角度来考虑,才能做出最好的选择,但对皇帝干扰最多的,就是后宫和朝廷官员,这些人从自己的角度出发,就会提出各种自私的建议,只要不受他们干扰,皇帝做出的选择大概是不会有太大问题的。
第二天,赵光义就作出决定,立老三(当时排名第一)的赵元侃为太子,改名赵恒,改封为寿王。又是“恒”又是“寿王”,这是有多怕赵恒坚持不到继位啊。
册封仪式结束后,赵光义带着太子从祖庙回来,京城百姓挤在街上看热闹,高呼“少年天子”。赵光义听了很不高兴,跟寇准说:“人心马上都跑到太子那儿去了,这是要把我置于何地啊!”寇准跪下行大礼,用祝贺的口气说:“这是国家的洪福啊。”赵光义情绪才平稳了些。
晚上,赵光义又把寇准叫到宫里喝酒,两人喝得大醉。

那后来呢?怎么真宗登基这么久,都没听说寇准的去向呢?
本来真宗登基,寇准也算有拥立之功,但真宗一直没看到寇准,因为他一直都没在汴梁。
原来,太宗去世之前,有一次朝廷例行提拔官员,当宰相的寇准就利用职权,把自己喜欢的人都提拔到清闲的好岗位上,自己不喜欢的不仅不提拔,还给人降职!这下得罪了一大片,闹得朝堂之上鸡犬不宁,两派互相对骂,都快动手打起来了。
太宗居中调停,寇准还不依不饶,一直吵一直吵,太宗烦透了,气得骂了句:“老鼠麻雀都能听懂人话了,你这个活人都听不懂!”
然后罢了寇准的官,把他贬到河南南阳当知州了(当时那里是邓州)。
这年寇准才35岁。
到了南阳,他干了不少好事,比如清明吏治、兴修水利、兴办教育,当然也喝了不少酒(酒鬼没办法)。他还给南阳留下了一个产业——花烛,就因为他晚上喜欢点花烛照明,直到今天,那里都有很多蜡烛工厂。
真宗登基后,还是想启用他的。但无奈他得罪人太多、太深,所以每次有动议,就被人捂死。几年之中,寇准不断换工作,先调到河南焦作,又调到陕西渭南,再调到陕西凤翔,后来好不容易回了京城,也只是给了个开封府尹干干。
寇准任职开封府尹期间,发生了一件八卦大案,虽然跟他没啥关系,但这么有生活气息的案子,咱们怎么能放过呢?
事情是这样的:
快过年了,开封府突然来了两个告状的,名叫薛安上、薛安民,他们是前宰相薛居正的孙子、刚去世的将军薛惟吉的儿子,他们要告的,是他们的妈妈!
他们的妈妈姓柴,是薛惟吉的正妻,而这两个儿子是妾生的,所以不是亲妈。
老公死了,柴氏要改嫁,这也不是什么问题,因为那时候还没那么多吃人的礼教,改嫁不是事儿。
问题在于,这柴氏要把老薛家的全部财产都带着改嫁,一个子儿也不给薛安上和薛安民留!
按说这个案子也不复杂,财产该怎么分就怎么分呗。但寇准却没法管,因为柴氏要改嫁的对象,也是一位宰相——张齐贤,人家是先嫁给了宰相的儿子,又要嫁真宰相。
寇准一看,心花怒放(他跟张齐贤也非常不对付),只不过高兴归高兴,他一个开封府尹还没资格审理宰相的案子,只能原封不动移交给皇帝。
真宗一看,都什么破事,就直接交给御史台(相当于中纪委)去办理了。
没想到刚批给御史台,宫外的登闻鼓就被人敲得震天响,守卫把告状的人带进来一看,正是那个柴氏。
得了,真宗想省事也省不了,自己审吧。
这柴氏一上来就说,小女子的案子有隐情,我这两个儿子本来是好的,就是被人给教坏了,那人就是现任副宰相向敏中,他有阴谋!
真宗一听,头更大了,怎么又扯出个宰相来!
柴氏接着说:我丈夫死后,向敏中就看上了我们家的老宅子,仗着他官大胳膊粗,强制用低价买了去。这还不算,向敏中还打起了我的主意,买房还要送老婆,她不愿意,她喜欢的是张齐贤。向敏中怀恨在心,就教唆我两个儿子来告我。
这都什么狗血剧情!真宗转头就问向敏中,向敏中连连喊冤,说买房子确有此事,但我也是按市场价购入的,至于柴氏,我连见都没见过,怎么会想娶她呢,就算我刚死了老婆,那也没这么着急啊。
她说他喜欢她,他说他不认识她,这可怎么办?真宗挠头了。
可这柴氏不停地在堂下嘚嘚,烦也烦死了,真宗一摆手,我也不审了,还是交给御史台吧。
专业的事还得专业的人来做,御史台出手,案子很快水落石出了。
而且还有更狗血的剧情。
原来柴氏背后也有人,而且还不是想娶她的张齐贤,而是张齐贤的大儿子张宗诲。老爸再婚的事情,就是这个孝顺儿子帮着张罗的,估计他也看上了柴氏的家产。一看事情要黄,他就给柴氏出主意,让她给向敏中甩锅。
向敏中倒是也不冤,他的问题是出在,薛家老宅是不能买卖的。因为当年太宗早就看出薛家子孙不成器,所以亲自批过,任何人禁止买卖薛家老宅,这向敏中是撞枪口上了。
还有更狗血的,就是向敏中虽然没看上柴氏,但刚死了老婆的他,还是按奈不住,跟前朝驸马的女儿提亲了,这也太猴急了。
真宗看着碎成一地的节操,这就是我的宰相及宰相家人啊,既过不了金钱观,又过不了美女关(还是半老徐娘),真是对他们失望透顶。
于是,所有涉事官员,全部贬出京城,对于薛家的两个子孙,因为是无业游民,只好打了顿板子了事,对于柴氏,则只罚了8斤铜。
当然,最关键的,是薛家的财产,反正你们这些子孙也守不住,那就全部充公吧。
薛家祖宅所有权收归国有,使用权还留给你们这些不肖子孙。
这下也不用争了,柴氏守着薛安上、薛安民,就这么过一辈子吧。不过宋朝房价涨得厉害,他们光靠租房,也能过上不错的日子了。

到了1004年,43岁的寇准又被提拔为宰相,刚上班没多久,接到报告,契丹人又打过来了。
在继续讲下去之前,我们需要搞清楚一个问题:契丹人为什么总是要南下,还打打就跑了?
要是想灭掉宋朝,那应该锲而不舍啊;
要是想抢东西,那当时的辽国已经很富裕了,为啥还要使用这种低端赚钱方式呢;
要是想做买卖,那直接做买卖不就好了;
要是因为草原遭灾了,过来抢吃的,那辽国已经占了幽云十六州,有大片的农耕土地,完全可以弥补草原的不足。
总之,这些传统的理由都站不住脚,而且其实不仅对辽国,对以往的游牧民族来说,南下的理由也不是我们以为的那些。
那是为什么呢?为了政治。
游牧民族的政治体系跟农耕民族完全不同,他们统治的是牧民,牧民是逐水草而居的,草原那么大,随时能搬家,根本没法把人固定下来。
人口不固定,就没法收税,没法收税,那怎么会有国家?
答案是,人家单于、可汗,根本不靠收税,而是靠收买。
就是你跟我混,喝酒吃肉,小到一个部落,大到草原帝国,都是靠这种逻辑建立起来的。
喝谁的酒?吃谁的肉?当然是汉人的!
知道汉人有多悲催了吧。
人家原来是南下开Party的啊。
可汗请客,汉人买单啊。
总之呢,这不是玩笑,而是两千来年南北对峙的根本动力。单于和可汗们需要南下,来维持自己统治的合法性。
甚至像辽国这样,自己境内已经有大片农田了,也有不少汉人了,也有钱自己买单开Party了,还是要每年定期南下。因为不南下,牧民兄弟们不知道老大是谁啊。

然而,1004年这一次,萧太后和他儿子辽圣宗,御驾亲征,动员了20万大军(几乎是全部有生力量),召唤了所有臣服部族,以收复瓦桥关(位于今天的雄安新区)为名,大举南下。看架势是要消灭宋朝,但实际上,是为了寻求和平。
咱们前面说了,萧太后励精图治,汉族的管理方法用得越来越熟练,从幽云十六州获得的收入越来越多,也就不那么需要每年南下了。
这时候,之前投降过去的王继忠向萧太后进言:臣看大朝与南朝成为仇敌,每年征发车马,导致国内无法安定,还看不见什么好处。不如大朝派遣一名使者,跟南朝恢复往日的盟约,结为友好,从而能够停止用兵,结束战备,休养百姓。
史书上说:萧太后当时年事已高,很赞成这一建议。

真宗可不知道萧燕燕的心思,他只是看到了契丹的又一次入侵,于是召集群臣,商议对策。
但是这次,朝堂上的气氛不太一样。
契丹人如此豪华的阵容,与以往不太一样,满朝文武,这点儿政治敏锐性还是有的。
大家热烈地讨论着如何重视敌人,如何排兵布阵,哪里防守薄弱……
唯独王钦若没有表态。他在等待,等这些人都说完了,再抛出自己的重磅炸弹。
这位王钦若,在真宗一朝是非常重要的人物,可以说对整个历史走向,都有重要影响。
而就是这样一位重臣,从小却是一名孤儿。
王钦若从小父亲死得早,母亲不知道去哪了(可能是改嫁了),只有做官的爷爷疼爱他,把他养大成人。但因为工作忙,爷爷没法细心照料。王钦若从小也没过上好日子。他个子很矮,还因为缺碘得了大脖子病,虽然脑袋没傻掉,但脖子上那个大瘤子却扛了一辈子。
谁也不知道,孤儿王钦若,经历了怎样悲惨的童年。但从他的一生来看,很可能,他小时候时刻面临着生存问题。所以他一生都放不下一种执念:一切问题,都是生存问题。
比如寇准的回归,就让他感受到死亡般的威胁。
因为寇准歧视南方人。
其实不仅仅是寇准,整个北宋朝廷,都弥漫着歧视南方人的空气,只不过寇准是其中的突出代表罢了。
赵匡胤当年还专门刻了一块儿碑,上面写着“南人不得坐吾此堂”,立在政事堂里。
这是有多么歧视南方人啊!
当然,这也说明了,南方人已经挡不住了,才逼得赵匡胤下此重手。
其实,从北强南弱,到南强北弱,这个转换最终就是在宋朝完成的,北宋在北方,南宋在南方。
打开世界地图看一下,就能发现,现代社会之前,确切地说是空调发明之前,主要的人类文明都处于温带气候区。其中的原因很简单,就是热带和亚热带气候潮湿炎热,细菌、病毒太多,对人类生存威胁很大。
不过,对人类威胁最大的,永远是人类自己。
我们伟大的祖先,为了躲避北方战乱,多次大规模向南方迁徙,用血肉之躯,生抗南方的不良气候,逐渐在南方站稳了脚跟。
一旦站稳脚跟,那南方气温高、水量足的优势就被发挥出来,逐渐成为中国的粮食主产区,也就成了中国的经济中心。
经济中心的转移,其实在唐代就确定了,然后经济的带动效应开始显现,南方有更多的资源投入教育,自然也就产生出更多的文人来。
更多的文人产出更多进士,朝廷当中南方人逐渐多起来,北方人想挡是挡不住的。
挡不住怎么办?硬挡呗。况且皇帝是北方的。所以朝廷中歧视南方人就成了一个气候,南方人也是敢怒不敢言。
王钦若每天活在这种歧视中,无时无刻不想着翻盘。
这次契丹20万大军南下,他看到了机会。
等大家都说累了,王钦若突然上前发言,他激动地请求真宗,以保全社稷为重,迁都金陵(江苏南京)。
真宗以及满朝文武都愣了,谁都没想过逃跑,一时间朝堂之上一片寂静。
这下把王钦若搞毛了,你们是同意还是反对?倒是说句话啊!我这反驳你们的说辞都准备好了,怎么没人接招呢?
还是没人说话,这个脑筋急转弯角度太大,大家都被甩出去了。
王钦若不管了,一股脑把自己的全套理论抖落出来,从秦皇汉武说到唐宗宋祖,引经据典,结合现实,最终得出一个结论,目前大宋的军力不足以跟契丹人对抗,开封也不容易守住,金陵是六朝古都,易守难攻,经济发达,可以作为长久打算之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枢密院(国防部)的陈尧叟,他表示同意王钦若的意见,但金陵那个地方也不保险,不如迁都成都,天府之国更加易守难攻,更加沃野千里,进去就安全了。
当然,陈尧叟是四川人。
接下来,各位南方来的大臣们就都反应过来了,他们纷纷附和,请求迁都。
王钦若高兴了,真宗却懵了,他从来没往迁都这个方向考虑,但觉得王钦若他们说的,似乎也有几分道理。
这就像两拨小孩打群架之前,一方正在商量战术,突然有一个小孩说:他们都是坏孩孩,我妈不让我跟坏孩孩打架。旁边的小孩也一个个开始同意,于是这帮小孩就溃散了。
后退才需要理由,前进,就只管前进就好了。
本来信心满满的真宗,被这些南方大臣一泄气,也不是那么自信了。他任凭这些南方大臣们叽叽喳喳了半天,也没表态,宣布退朝。
王钦若和陈尧叟们有说有笑地离开了,他们看到了翻身的曙光,将来不管是去金陵还是成都,看我们不好好收拾你们这帮北方人。
退朝后的真宗,陷入了深深的慌乱。从小的礼仪训练,让他控制着自己的行走坐卧,依旧是平静体面,但越是这样,心中的焦虑就越发严重。
这些当然逃不过刘娥的眼睛,他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跟刘娥说,因为想到刘娥从成都来,会不会也劝他迁都成都?
刘娥再三盘问,真宗招了,把王钦若他们的意见说给刘娥。
没想到刘娥听后,一脸严肃,正儿八经地跟真宗说:“陛下,您是想让我当杨玉环,还是花蕊夫人啊?”
注:杨玉环跟着唐明皇李隆基往成都跑,半路被赐死;花蕊夫人是后蜀的亡国之后,她也是歌女出生。
真宗一听,愣了,他没想到刘娥是这样的态度,也没想到往成都跑这么凶险。
刘娥接着说:“陛下不要觉得我怀念从前的时光,成都那个地方,对我来说都是伤心的记忆,此生再不想回去。陛下现在兵强马壮,朝中还有寇准这样的宰相,不愁打不过契丹,您就放心去吧。”
听了这话,真宗的心终于安定了下来。逃跑其实他之前也没想过,但今天被王钦若这么一说,他又有点儿动摇。因为似乎这也是个解决方案,还是一个比较简单的解决方案。毕竟,去跟契丹打,能不能打得过,还要取决于契丹的表现,而如果一走了之呢,那主动权都掌握在自己手中啊。
这就是一些人经常有的奇葩逻辑,他们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去争取应有的权益;他们宁可接受失败,也不把自己置于可能被打败的境地;他们宁可暗恋一辈子,也不会去跟喜欢的人表白。
他们害怕失控,远胜过害怕失败。
但真宗这次抵挡住了深渊的诱惑,虽然情绪上他想退缩,但理智告诉他,这会背上千古骂名,直觉也告诉他,逃跑是一条不归路。
更何况,还有寇准。
第二天,真宗叫来寇准商议,开门见山就问他,迁都好不好?
寇准昨天没有上朝,散朝之后听说了朝堂上发生的事情,没想到这帮南方人在这个节骨眼儿上搞偷袭,他急得想连夜进宫面见真宗。
好不容易熬到了天亮,没想到真宗主动召见他了,可一见面,真宗就问他迁都的问题,他气得肺都快炸了:“不管是谁建议陛下去南方的,应该马上砍了他们的脑袋!现在皇帝您英明神武,君臣上下同心,如果陛下亲征,敌人自然逃遁。就算陛下不亲征,我们坚守要塞,时间长了以逸待劳,也一定稳操胜券。如果陛下舍弃宗庙,想要临幸蜀、楚,那将使人心崩溃,契丹人乘胜深入内地,那时想保有南方都不可能了!”
真宗听了非常高兴,虽然他基本也是这么想的,但思绪还是受很多其它因素干扰,一晚上也没完全想清楚。经寇准这么一说,他的思路一下子理清了,于是下决心御驾亲征。
其实当时的真宗,还有另外一层考虑。
他前几天收到了一封信,一封老朋友写来的信。
信中说,萧太后和耶律隆绪(辽圣宗)想和谈。
落款是:王继忠。
王继忠?王继忠没死!
真宗非常高兴,老朋友王继忠竟然没死,而且还送来了他最想要的和平。
真宗也很犹豫,因为他虽然想和谈,但也怕和谈。
对于历朝历代的中原政权,即使强盛时,也只是与北方游牧民族和好而已,所以订立合约,其实是最好的结果了。
不过,真宗想的是:和谈就会有条件,契丹人一定会要求割地,那我大宋的颜面何在?我岂不成了千古罪人?
当然,和谈这事,对真宗还是极富吸引力,只要能保住颜面,他肯定会接受。
这时,前方的告急文书像雪片一样飞来,有一天晚上,寇准连续收到5封告急信,但他都不打开,照旧跟人喝酒聊天。
第二天,真宗得知大惊,责问寇准,寇准轻松地答道:陛下如果想结束这场战争,只要御驾亲征,不过5天罢了。
真宗听了还是犹豫,他总觉得还有什么没准备好,又想着,如果要和谈,是不是派使者去就行了,不用自己麻烦了。
但这时寇准来劲儿了:请陛下现在就起驾,咱们去前线吧!
真宗大惊,你也太猴急了,我就算出门也得换身衣服吧。于是就想回去。
寇准上去一把拉住真宗说:陛下一入宫,臣下不能见面,大事也就完了,请不要回宫,马上上路吧。
真宗真是被寇准逼得哭笑不得,于是坐下来,叫大臣们一起商量。
他上来就问寇准:现在敌人急速南下,天雄军(河北南部)位置十分重要,万一陷落,敌人就能直达汴梁,你看派谁去镇守比较合适?
寇准脑袋一转,坏心眼子就上来了:王钦若合适,赶紧把他叫来,让他马上去。
王钦若本来还想着怎么把去金陵的事儿落实呢,没想到来的路上就听说皇上又决定御驾亲征了,他一进殿,还没说话,寇准就撺掇:皇上要御驾亲征了,正是咱们做臣子的共赴国难的时候,你这副宰相要带头啊!
王钦若胖,走这段路还喘着呢,寇准这么重磅炸弹轰过来,他脑袋缺氧加上喘不过气,被噎得说不出话来,寇准继续说:现在天雄军危急,皇上想派你去镇守,你可愿意?
王钦若大惊失色,急忙用目光向真宗求证,没想到真宗正严肃地冲他点头呢。
王钦若的脑袋艰难地开始加速旋转,但没时间了,真宗已经等了好几秒了,他只好硬着头皮领命走了。
风一样的寇准,打败了狐狸一样的王钦若,看来天下脑功,也是唯快不破啊。
王钦若这个主心骨一走,迁都派们也看清了风向,谁也不敢吱声了。

别看朝堂上这么紧张,但前线打得却并不难看。
契丹迎头攻打的,就是威虏军,保定冰雪大世界。
宋军主动出击,还打赢了辽军的先头部队!
想想五六年前,就是在这里被杨延昭拖了好几个月,冰雪大世界的绝望场景,辽军的心理阴影上来了,算了,我不打你总可以吧。辽军调转方向,继续往南走。
他们下一个目标是,北平寨(河北保定满城县)。
宋军又是主动出击!又打赢了!
而且宋军还乘胜追击,直捣辽军的中军大营,萧太后和辽圣宗慌忙起驾躲避,虽然有惊无险,但把契丹人吓得够呛。
于是辽军又调转方向,开往保州(河北保定市区)。
悲催的是,守城的是杨延昭……
辽军用几秒钟看清了城头的“杨”字大旗,又用几天确认了,这个杨就是杨延昭的杨,才死心撤兵。
三战三败,然而,辽军的丧气还没有结束。
原来,山西的守将是高继勋,他看到辽军阵容不整,断定带兵主帅是个庸才。于是略施小计,让自己的监军带着一队人马,埋伏在旁边一个叫做寒光岭的山谷里,他赶着这帮辽军进入山谷,埋伏的宋军一拥而上,前后夹击,契丹人惊慌失措,自相踩踏,死伤万余人。
这个寒光岭在今天山西忻州岢岚县(岢读3声ke,岚读2声lan),太原卫星发射基地就在那里。
即便出师不利,还一无所获,但萧太后和辽圣宗这仗还得继续打下去啊,于是他们接着南下。
等等,他们身后没打下来的那些城池,难道不会抄他们后路吗?不会断他们粮道吗?
事实是,辽军人太多,宋军人太少,宋军守城还行,顶多出来骚扰一下,要想抄后路,那还是自不量力了。
辽军下一个目标是,宋军主力驻扎的定州(河北保定定州市)。
定州的宋军有15万,跟20万的辽军绝对有一拼,但奇怪的是,辽军冲到定州后,根本没搭理堂堂宋军主力,而是继续南下。
这是在欺负人吗?没有。辽军的策略很明智,而且他们走之后,宋军主力并没有冲出来,而是守在定州城里按兵不动。
为什么呢?因为辽军知道,自宋太宗以来,宋军主力出发之前,皇帝都会把主帅叫到身边,神秘地拿出一张纸,然后叮嘱一番。
纸上画的是阵图,就是指导主帅怎么布阵的,皇帝的叮嘱是这个阵图的使用说明,主帅必须用心记下,然后在前方完全按照皇帝的指示打仗,不能有丝毫的随机应变。
如果仗打输了,但没有违反皇帝的指令,那主帅是没责任的,如果没有按照皇帝的指令打仗,即使打赢了,回到汴梁,也是要被治罪的。
所以,辽军每次都不害怕宋军主力,反而是对那些周边的小股部队非常忌惮,因为他们没有皇帝的死命令,想怎么打就怎么打。
宋朝皇帝之所以想出这么脑残的办法,是因为他们害怕主帅成了第二个赵匡胤,带着部队出去就当皇帝了。
这也就是为什么,宋朝军队谁也打不过,因为他们就是个没有脑袋的木偶嘛,辽军怎么会害怕木偶呢?
这也就是为什么,寇准断定,只要真宗御驾亲征,就能打败契丹人。因为真宗去了前线,那些木偶军团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补充一句,上次避其锋芒的傅潜,并不是这种情况,而是自作主张避其锋芒的。
辽军接下来终于打了一场胜仗,攻下了祁州(河北保定安国市),不容易啊。
接着在瀛州(河北沧州河间市),辽军又遇到了坚决的抵抗,萧太后亲自上阵擂鼓,但收效甚微。两军都遭遇重大损失,唯有瀛州城岿然不动。打到最后,辽军竟然死了3万人,还有6万伤兵,相当于一下干掉一半人马,而这只是一座小城而已。
萧太后无奈,只好撤走。
他们还是选择南下,这次的目标,是大名府(河北邯郸大名县)。
而与此同时,在真宗那边,王继忠的第二封信到了。
内容和第一封大同小异,还是要议和。
而真宗还在犹豫,不过战事不等人,在他犹豫的时候,辽军杀到了大名府城下。
此时守城的,就是悲催的王钦若。
军队方面,大名府的守将是孙全照,另外还有几个副将。王钦若一看契丹人来了,撕了四张纸条,分别写上东西南北,咱们几个抽签吧,抽到哪个方向就去把守哪个城门。
这是什么领导?安排工作用抓阄,是个色子领导吗?
孙全照一看,忍住没发作,直接拿走了北门的签,说:我是将门之后,不想抽签,最难把守的北门就交给我吧。
孙全照是一位老将,契丹人很了解他,他也很了解契丹人,所以,当辽军看到他把守的城门时,竟然绕开了,即便孙全照根本就没关门,他们都不多看一眼。
辽军直奔城外的一个军寨而去,他们想引蛇出洞,这是36计第0.3计,就是你三岁就该学会的计策。
然而,王钦若3岁的时候可能在读书,所以中计了,他立刻派主力去救援。
顺理成章的,冲出城去的宋军被包围了,眼看就要全军覆没。
王钦若一急,使出了36计第4计,以逸待劳,兄弟们自生自灭吧,我是不知道该咋办了。
孙全照一看,这京城来的大官实在不灵,于是主动请缨,带着自己的部队前去救援,拼死把主力军救出来了,但还是损失了一半人马。
好在大名府还在,就是王钦若被吓得不轻,就差抱着孙全照的大腿发抖了。
这时,汴梁的真宗又接到了王继忠的第三封信,内容不变。
双方就这么博弈着,交锋之处打得你死我活,背后的操控者却在积极和谈,暗自较劲,不打完手中的牌绝不敲定协议。
看到王继忠再三催促,真宗终于派出了和谈使者——曹利用。
曹大人当时的职务是——通讯员,就是送信的。
临行前,大概是真宗也觉得太不像话,才给他提了个七品芝麻官,也算正式入编了。
两国和谈,这么大的事,找了个官职如此之低的人,真宗也是真不容易啊。
为啥不容易?
其一,派的人级别高了,有失体面,好像我们很重视一样(其实重视得不得了);
其二,低级别的人当中,有水平的不多,曹利用从来都有能言善辩的名声,在皇宫内当差多年,个人素质出众;
其三,派的人还要可靠,曹利用父亲就是朝廷命官,家里的情况比较清楚,也就是常说的三代清白;
其四,派的人不能是朝中哪派势力的党羽,曹利用就是个普通送信的,他父亲当年也是个小官,没什么根基,也就不用担心受到党派势力影响。
所以,真宗让枢密院推荐,第一次推荐上来曹利用,真宗不放心,打回去让好好考虑,第二次枢密院又是推荐曹利用,把推荐理由写得很详细,真宗才答应。
临走的时候,真宗跟曹利用说:割地是万万不能的,如果他们要钱,那既然汉朝皇帝能给,咱们也能给。
曹利用表决心说:如果契丹人有非分之想,我曹利用绝不敢活着回来!
真宗一听,放心了。
可是,曹利用走到大名府的时候,王钦若把他扣下了,理由是害怕契丹人有诈,但实际上,还不是阻挠和谈,想看寇准笑话。
为了自己出气,可以牺牲国家利益。王钦若这个奸臣的帽子,当之无愧。
这时,真宗那边正式出发,御驾亲征了。
一路顺利,过了黄河,真宗心思很细,专门派人去凿冰,防备契丹人骑马过来。
问题是这样真宗自己不也回不去了?难道说这是宋朝版的破釜沉舟,哦不对,是破冰之旅。
很快,真宗又接到前线捷报,原来是辽军主将萧挞(4声ta,但我们一般读蛋挞的音)览被宋军打死了!
这位萧挞览是萧太后的表弟,也是这次南下行动的策动者,他既通晓天文知识,又是战场上的猛将,当年杨家将的杨业杨老令公就是他抓的,现在正组织议和的王继忠也是他抓的。
这么重要的一个人,是怎么死的呢?说来搞笑。
原来,在澶(2声chan)州城下,萧挞览带着几个随从视察地形。那天万里无云,一眼能看清地平线上的人影,也就是能见度不错,澶州城上有一个管床弩的兵,看到萧挞览进入了床弩的射程,也没多想,手一拍就射了一发出去,本来是想吓唬吓唬他们。
床弩一发有3支箭,谁都没想到,其中一支箭飞了600多米,正中萧挞览额头!当下这位辽军主帅就不行了。
射死萧挞览的床弩,是古代最强的弩车。它把3张大弓合并在一起,靠铰链才能把弓拉开,上面用的箭长达2米,跟标枪一个规格,连后面的翎子都是铁片做的,据说射程可达1500米以上。
本来这种弩主要不是射人的,而是在部队攻城的时候,直接把箭钉到城墙上,攻城的士兵就可以踩着箭往上爬。
这次误打误撞,一箭干死了辽军主帅,立下大功,也算为杨家将报了仇。

受到这次沉重打击,萧太后求和的意向更强烈了,她让王继忠不断写信催促,而这时,走到一半的真宗又走不动了。
按说,前线打得这么好看,真宗应该拍马赶到才对啊。
真宗其实挺高兴的,他出发之后,沿途不断进行军事部署,听说辽军主力到了澶州,加紧催促前进,就是想到前线一展身手。
但走着走着,随着澶州的临近,真宗突然感到害怕了。
不断增强的害怕。
也难怪,这是他第一次上战场。离开开封,一路向北,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结合形势,品位心情,真宗就一个感觉——冷。
身体上的冷,可以用衣服炭火取暖,心里的冷,却没有办法驱散。前面就是随时会杀过来的契丹人,而身后则是打不赢就回不去的都城,旁边是一堆叽叽喳喳吵个不停的大臣。
环顾四周,唯一可以依靠的,似乎只有寇准,就我们俩坚持御驾亲征,是不是太少了点儿?是不是我们错了?

看到真宗的犹豫,逃跑派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寇准为真宗打气说:“陛下现在只能前进一尺,不可后退一寸!河北各军日夜盼着陛下到来,如果咱们的车队往后退却,则万众顷刻瓦解,契丹人随后追击,到那时候,我们连金陵也去不了了!”
寇准舌战群儒,但毕竟对方人多,而且一个个的水平都不低于他,他也只能靠声音大和说话狠硬抗。吵了半天,也没吵出个长短,大家都累了,于是中场休息。
寇准从中军营帐走出来,看到禁军司令高琼,心生一计。
他问高琼:“将军深受国家厚恩,难道不准备报答吗?”
高琼一愣:“老子誓死报国,大人何出此言?”
寇准把有人撺掇皇帝逃跑的事情跟高琼说了,气得高琼吹胡子瞪眼,寇准叫着他一起去劝说真宗,高琼就跟着进去了。
高琼是从郭威时期就当兵的老将,这人是强盗出生,虽然不识字,但很懂事理,他一开口,真宗就被说服了,他说:“陛下,现在您身边这些禁军,他们的父母老婆孩子可全都在京城啊,您要是往南跑,他们怎么会跟随呢?肯定半路就都跑光了!希望陛下快点儿到达澶州,将士们都以死报效,契丹人不难攻破啊!”
人糙话不糙,话糙理不糙,真宗像被泼了一盆凉水,又清醒了。
继续前进,终于望见澶州城了,也能远远地看见漫山遍野的辽军,真宗的腿又软了,逃跑派又开始做工作了。
他们说,澶州北城道路狭窄,还是请陛下先住在澶州南城吧。
真宗正坐在车上,听了觉得也有道理,就想同意这个安排。
寇准一听又急了。因为澶州城结构比较特殊,它是横跨在黄河上的一座城池,河面上搭了浮桥,上面修建木头城楼,就像在黄河上修了个收费站,难道是收过往船只的过路费?真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建。
真宗要是停在南城,就是还没有过黄河,给人的观感就是胆小害怕,那不是前功尽弃嘛!
寇准不管了,成败在此一举,他甩开嗓门不断催促前进,高琼也拿着棍子打车夫,要加紧挥鞭,旁边有大臣呵斥高琼无礼,高琼怼回去说:“你们不是靠写文章当的官吗?既然你们责备我,那现在敌人就在眼前,你们怎么不赋诗一首来退敌呢?”
真宗在车上烦都烦死了,大敌当前,你们这帮大臣吵什么吵!他既烦寇准,又烦其他大臣们,真想把他们抓过来扇上几巴掌,但他心里知道,寇准和高琼是对的,现在也不是争吵的时候,于是下令,车队继续前进。
终于,真宗一行到达澶州北城。
从车驾上下来,真宗就被眼前的气氛感染了,他看到一位位将军威风凛凛,一排排士兵气势如虹,腿也不软了,心也不慌了,腰杆儿也挺直了。
真宗登上城楼,命手下张开黄龙旗,城下宋军看到后山呼“万岁”,声震原野。
这时候寇准还准备了一个节目,他们把刚刚抓到的一个间谍押到城前,当场斩首,宋军士气更加爆棚,辽军在远处看着,面面相觑。
真宗也兴奋得不得了,他视察了一下军营,然后召见前线将领们,发钱、发吃的,鼓励大家好好干。

第二天,契丹人就打过来了,估计是想灭灭真宗的威风。但很轻松地,就被宋军打回去了。
真宗把军事指挥权都交给了寇准,只是他还不太放心,于是叫人悄悄去看看寇准在干吗。结果,寇准正在喝酒看戏,还叫人跟他赌钱,真宗一听,舒了一口气:“寇准如此,我还有什么担心的?”
接下来,就看那个通讯员曹利用的了。
我们分析了,之前枢密院选曹利用做特使,主要是客观条件上的考虑,其实主观方面,曹利用这个人也是非常合适的,因为他能说会道。
能说会道跟能唠叨是不一样的,能唠叨只不过是发出的音节密度高持续性强而已,而能说会道,则是能够迅速抓住谈话要点,用双方都认可的逻辑,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
曹利用就是这样的人,后来的历史证明,他这一张嘴,不仅拿下了契丹人,而且拿下了皇帝、皇后以及文武百官,一路官至宰相,可惜最终,他也是因为这一张嘴,说一套做一套,惹恼了太后,又被一群宦官讥讽,自杀而死。
说回眼前,真宗虽然非常激动,也很想打个胜仗立个军功啥的,但骨子里还是和平优先的。他也非常清醒,即便打再大的胜仗,最终还是议和,只要合约不是太难看,那就达到目的了。
至于萧太后那边,正巴不得议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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