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借助无人机,从空中俯瞰奉国寺大雄宝殿,壮丽的庑殿顶如羽翼一般,在天际张开屋檐。面阔九间的至高等级,向世人宣示着这座大殿过往的荣耀。
现今的奉国寺,除了大雄殿仍是辽代原作外,其他山门、牌楼等,皆为清代以后重建,且规模萎缩了不少。鼎盛时期的奉国寺是何等气象?南宋初年的使者张邵记录下了他所见到的奉国寺。
值得一提的是,南宋初年大量使者被拘禁金国不能回国,理学家朱熹的叔祖父朱弁曾羁留大同,今天大同辽金古寺善化寺就保存有一通朱弁所撰的《大金西京大普恩寺重修大殿记》碑。古人、古寺、古碑,结成了奇妙的缘分。
▲ 奉国寺布局图。
我们已无法得见全盛时期的奉国寺,唯有大殿历经兵燹、地震而不倒。古人感慨说:“抑神明有以维持耶?人力之所保佑耶?”不过,单单这样一座大殿,就足以成为古迹爱好者心目中的“圣地”了。
天下第一大雄宝殿
几座辽构各有所长,应县木塔是其时建筑技术巅峰的杰作;独乐寺以严谨、精丽见长;华严寺的辽塑栩栩如生,享誉海内;而奉国寺呢,体量巨大,撼人心魄,雄冠一时。
▲ 图为大雄宝殿侧视线描图,大殿进深26余米,高近20米,佛像高坐佛坛、莲座之上,通高9米有余,胁侍菩萨身高2米多。大殿上层梁架系统十分复杂,横纵交织,内柱柱头上挑出华栱,承托梁架,层层交叠。绘画/柴永生
七佛:辽代皇帝的化身?
大雄殿俗称七佛殿,因供奉七尊佛像而得名。答案或在这里。
七佛名为“过去七佛”,自东向西分别是迦叶、惧留孙、尸弃、毗婆尸、毗舍浮、拘那含牟尼、释迦牟尼,以中央毗婆尸为最高。按照佛教理论,在世界循环生灭变化中,每每有佛陀诞生。《长阿含·大本经》载:“过去九十一劫时,时世有佛名毗婆尸如来。复次,过去三十一劫有佛名尸弃如来。复次,即彼三十一劫中有佛名毗舍婆如来。复次,此贤劫中有佛名拘楼孙,又名拘那含,又名迦叶,我亦今于贤劫中成最正觉。”后四者也被称为“贤劫四佛”。
七佛题材,随佛教传入中国,在丝绸之路沿线的石窟造像中生根开花。新疆拜城克孜尔石窟第38窟(3世纪),甘肃永靖炳灵寺石窟第169窟(420年),敦煌莫高窟第431窟(北魏),乃至云冈石窟、龙门石窟、甘肃庆阳北石窟寺,七佛屡屡出现。但它们皆不能与奉国寺七佛通高9米多的巨大体量相提并论。
古建筑专家杜仙洲曾称赞七佛:“高大庄严,权衡匀整,柔逸俊秀,神态慈祥,极为壮丽。”当你站在佛前,很难不发出如杜先生这般的感慨。空旷的大殿,拉开了人与佛的距离,人显得十分渺小,佛像则高高在上,宝相庄严,你需要仰视才能触及佛的目光……
可是,遍观七佛,又难免有些不解、甚至失望——七佛面孔几乎没有变化,皆以一副面容示人。是辽代工匠技艺落后?但看佛坛上,每尊佛像前皆竖立有两尊胁侍菩萨,高2米多,姿态婉约,神容自然;佛坛两端还有两尊天王像,高3.5米,则威武刚猛,与菩萨刚柔并济。它们虽然经过后世重妆,依旧不脱辽代原貌风采。
▲ 在七佛背面,塑有一尊身高3米的倒座观音像。据记载,明代万历年间,倒座观音像濒临倾颓,寺僧向百姓募捐重塑,其中一位重要施主就是辽东边帅李成梁的母亲李太夫人。摄影/沈欣洪
很有可能,七张相似的面孔,是刻意而为。它们象征佛教大千世界亘古不变的真理,是教徒们终生追求的永恒境界。另一方面,七佛所施手印却各不相同,迦叶佛施禅定印,毗舍浮佛施说法印,释迦牟尼佛施触地印。可以说,七佛之面寓静态,象征永恒;七佛之手寓动态,修行思辨。
也太神乎其神了。或有奉国寺遭受炮火之事,只是在人们口耳相传中,偏离了真实性。但这也令我不禁多打量了几眼这尊释迦牟尼佛,他确实有特殊之处——七佛大多袒露胸部,内着花裙,裙带在胸下打结下垂,外敷朱色花边大衣。只有释迦牟尼佛差异很大,不着内裙,袒右袈裟,头略西转。何以如此呢?有学者认为,他象征着当时在世的辽圣宗(982-1031年在位)。
辽圣宗或许有些陌生,但是他的母亲萧太后萧燕燕,由于杨家将的故事而几乎家喻户晓。萧太后摄政期间,辽朝达到鼎盛,1004年与北宋签订澶渊之盟,进入较为和平的年代。而自辽初开始传播在契丹人之中的佛教,逐渐走向繁荣,蔚然成风,举国上下,无不崇佛甚至佞佛。辽代皇室的名字,不乏佛教典故,像辽圣宗小字“文殊奴”,他的仁德皇后小字“菩萨哥”。史称辽圣宗对“道释二教,皆洞其旨,尤留心释典”。
▲ 辽胁侍菩萨像。摄影/沈欣洪
“佛法西来,天下响应。国王大臣与其力,富商强贾奉其资,智者献其谋,巧者输其艺,互相为劝,惟恐居其后也。”可以说,正是辽朝自上而下的宗教热情,才创造出了这座煌煌巨构吧。
重现佛会盛事
奉国寺有三绝,大殿、七佛是其二,其三则不易察觉——隐藏在高高在上的木构件上的建筑彩画。你要仰起头,“眺望”至少五六米的高度,才能在梁架、斗栱、阑额上寻见到它们的存在,可一旦发现,就很难再移开你的视线。
这些辽代建筑彩画,约有2000平方米之多,图案丰富多彩,有飞天、网目纹、莲荷花纹、卷草纹、缠枝纹等各式纹饰,虽然历经风雨、烟熏、蝙蝠尿液的摧残而有所褪色,但依旧鲜艳明丽,是国内罕见的辽代建筑彩画实例。彩画几乎遍及所有木构表面,即便是观者绝难看到的梁架顶部、斗的里侧,也没有被工匠忽视怠慢。创作者们的虔诚与热情,穿越千年,尤令人感慨。
▲ 辽代时,义县城内寺庙林立,香火鼎盛。往前追溯,有北魏在义县西北开凿万佛堂石窟,是东北地区年代最久规模最大的石窟群。 摄影/常克永
学者们进行调查时,发现大多彩画底层有着淡淡的墨色线条,或者在勾勒画面形象的彩色线条附近,又或者被彩线压住。这说明工匠们是先用墨线起稿,再勾勒上色,与壁画的绘制方法如出一辙。此外,部分花卉纹则使用了“没骨法”,即不用墨线立骨,直以彩色图之,展现出高超的技艺。
梁思成先生注释《营造法式》时曾说:“(宋代)彩画实例可以说没有,这是因为在过去八百年的漫长岁月中,每次重修,总要油饰一新,原有的彩画就被刮去重画,至少也要重新描补一番。”奉国寺承继唐代,又受北宋影响,对于当时的彩画制度是重要的借鉴。
在这些彩画中,最为精彩的,莫过于梁架上的42躯飞天。他们萦绕于祥云之间,身躯呈现曼妙的S形曲线,轻盈婀娜,衣带飘舞,散花飞行。面相丰颐美悦,微微含笑。
佛教之路的东端
佛教沿着河西走廊从西北进入中国,又沿着辽西走廊,在东北开枝散叶。而东北地区年代最早、规模最大的石窟群——万佛堂石窟,就在义县西北10公里左右。
北魏太和二十三年(499年),营州(今辽宁朝阳)刺史元景为孝文帝禳灾祈福,在大凌河北岸的山崖上开凿佛窟,即万佛堂石窟西区。为什么选择义县?别看义县现在地理位置不佳,但在古代,却是相反。义县地处大凌河中下游,是进入东北的辽西走廊上的必经之路。早在西汉时即设交黎县,为辽西郡东部都尉治所。十六国时期,为前燕昌黎郡治所昌黎县。
对于辽代,义县更为特殊。张邵如此说道:“自燕而东列郡以数十,东营为大。其地左巫闾,右白霫(xí),襟带辽海,控引幽蓟。”巫闾,指义县东边的医巫闾山,既是古代五镇中的北镇,也是契丹人的圣山。早在上世纪30年代,历史学家金毓黼就深入医巫闾山,考察辽太祖长子东丹王耶律倍的陵寝。
近年来,经过考古发掘,医巫闾山发现了规模颇大的辽代帝陵遗址群,辽圣宗的父亲景宗、曾祖父世宗,末代皇帝天祚帝,以及许多宗室王族,都长眠于此。从上京、中京去往东京辽阳,或是祭拜先帝陵寝,都要经过义县。辽圣宗选择在看似偏远的义县建造规模登峰造极的奉国寺,就不难理解了。
402年,北魏散骑常侍韩贞受命慰喻东北契丹人,途经这里时,主持开凿万佛堂石窟东区,并雕刻《韩贞造像记》。有意思的是,这是“契丹”之名第一次出现在石刻上。在后来的几百年里,契丹崛起,疆域逐渐扩大,佛教也成为契丹人的宗教信仰。万佛堂与奉国寺,这两座同处义县的佛教宝地,有没有关系呢?
河北省文物研究所学者刘建华细致地考证分析了万佛堂石窟的类型分期,认为西区多有辽代补刻、改凿的痕迹,其中一个依据便是崖壁上的飞天形象,与奉国寺彩画飞天,十分相似,有可能是工匠模仿奉国寺而为。上世纪50年代,东区窟顶曾出土发现有鸱吻残件,为辽代产物,也证明了辽代时对万佛堂石窟确有营造之举。
这样的飞天在义县还有。从奉国寺向西南望去,约一公里远处,一座通高四五十米的十三层八角密檐式砖塔,赫然矗立,名为嘉福寺塔(或称广胜寺塔),是典型的辽塔范式。塔身每面都开凿有佛龛,佛陀跏趺坐于其中,左右胁侍菩萨,上方即是两躯飞天,灵动巧妙。
试想一下,飞天自西而来,翱翔至义县苍穹下,飞进奉国寺的大雄宝殿内,刻入万佛堂石窟的崖壁上,也落在高耸入云的宝塔上,在佛教之路的东端,播撒下信仰的辉耀,可谓一幅美妙的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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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俊杰·江湖人称老勾
国家广告研究院院长
崔永元口述历史中心主任
博士生导师、广告传播研究专家
城市品牌、城市形象研究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