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推介｜《Annals of AAG》日常活动的虚实混合化：基于时间地理学视角

李春江，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人文地理博士，现为加拿大多伦多大学博士后

Eva Thulin, 瑞典哥德堡大学经济与社会系教授、博士生导师

柴彦威，北京大学城市与环境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随着数字技术的迅猛发展，我们的日常生活正经历着巨大的变革。信息通讯技术（ICT）已经广泛且深入地渗透到日常生活的方方面面，日常活动变得愈发虚实混合化(Hybridization)。传统观点下，研究者经常将线下活动和线上活动划分为两个不同的领域。然而，我们认为，日常生活的虚实混合化是数字时代的一个重要特征：虚实混合化的是不可分割的个体与实体之间两种互动方式的交织混合，分别为共同在场（实）和数字媒介（虚）的互动，这种交织在实现日常目标（企划）时表现得复杂多样。尤其在后疫情时代，我们可以看到虚实混合化现象愈发普遍，如虚实混合会议、虚实混合课程、虚实混合医疗和虚实混合娱乐等，这些虚实混合化的日常实践成为了家常便饭。然而，由于缺乏足够有效的概念框架和方法工具，目前，想要理解混合化如何在日常生活的时空背景中展现和重新组织，仍然是受到限制的。本文尝试发展时间地理学的理论和方法论，力求实现对日常活动的虚实混合化的理解与可视化。

在ICT发展的早期，时间地理学与时间地理学者便关注了日常生活在时间和空间上的数字化转型议题，相关内容包括时间地理学的理论扩展、人类活动在虚实空间的可视化与计算方法、数字共存的理论与方法进展等。相关综述内容可参见《地理科学进展》文章《日常生活数字化转向的时间地理学应对》。

(http://www.progressingeography.com/CN/10.18306/dlkxjz.2022.01.009)

虚实混合化指的是复杂而多样的人与实体之间的共存与媒介互动的交织。我们可以将其分为三个方面：虚实混合活动、前后台混合和混合混合序列（如下图）。

虚实混合活动：这是指日常活动中媒介和共存互动的完全交织。在经典时间地理学理论中，我们认为个体总是位于实体空间中，与物理共存的其他实体（人、物品、信息等）互动来开展活动。然而，随着信息通信技术的应用，数字媒介的实体也开始参与到活动中来，使活动变得越来越混合。例如，通过智能手机应用、人工智能等新技术，一些传统上被视为“完全线下”的活动，如记录睡眠数据和提供建议，也变得混合化。与此同时，所有的在线活动也都与物理共存实体相关，明显的例子是互联网访问需要与各种设备结合。这两个维度表明了媒体和共存的越来越紧密的交织，因此越来越多的活动都应被视为混合活动。

前后台混合：随着混合化在日常活动中的程度加深，日常活动的特点也在改变。通过移动信息通信技术，日常活动的后台中出现了日益增加的基于媒介实体的活动。我们使用前后台混合这一术语来表示前台和后台活动的交互性。一般来说，个体前台活动是连续不断进行的。在这里，前台活动指的是常见问题“你现在在做什么？"的回答。有时候，活动会并行进行，这被称为后台活动。后台活动的概念并不新鲜，时间使用研究长期以来一直提出了类似的概念，如主要活动和次要活动。然而，随着移动信息通信技术和智能手机的兴起，活动并行的方式发生了重大变化。在不断连接互联网的情况下，前台和后台之间不再有清晰的区别。后台活动会越来越积极地干扰前台活动（间歇性的前后台活动交换位置），而不是仅仅在后台中并行进行。

虚实混合序列：我们还需要关注活动是如何按照一定的序列完成的。随着混合化程度的增加，企划实现的过程会变得尤为复杂（注：时间地理学企划（project）概念指的是服务于同一个目标的一系列时空间活动）。虚实混合序列是指虚实混合活动、前台和后台活动在时间和空间的组织方式，以达到特定的目标。在某些情况下，企划实现过程的混合化程度可能很低，意味着它们主要由类似的活动组成，比如主要与物理共存的实体结合完成。然而，在其他情况下，混合序列可能涉及到共存与媒介、前台和后台活动的高度交织。混合序列的概念有助于我们理解不同企划如何在日常活动中实现，以及混合化在实现企划和开展活动时的作用。

尽管ICT为活动提供了丰富多样的机会，但活动的开展并不是无限制的。我们的活动仍然会面临各种限制，这些限制可能会影响活动混合化的程度与基于虚实混合活动的企划实现。我们基于时间地理学制约概念来分析混合化的制约：能力制约、组合制约、权威制约。

媒介能力制约：这是指个体将媒介实体纳入活动与企划实现的能力。虽然很多人都使用智能手机和其他数字设备，但并不是每个人都具备相同的技能和能力。因此，能力限制可能会限制个体活动混合化的程度。例如，老年人可能不如年轻人熟练地使用智能手机应用，这可能会降低他们的活动混合化程度。

媒介组合制约：这是指同步组合的要求及其带来的对企划实现的制约。移动ICTs不仅形成前后台混合，还产生了高度同步的媒介组合。在后台的媒介组合会干扰前台活动，进而影响活动的组织方式和企划实现过程。例如，当一个人在工作时接收到家庭聊天应用的消息时，前景和背景活动可能会产生干扰，导致工作效率下降。

媒介领域的权威制约：技术不仅媒介了（非物理共存）的实体，还媒介了实体所在的领域与权力关系。经典时间地理学采用领域（domain）来描述个体日常活动所受到的权威制约；有趣的是，互联网中相同的英文单词域（domain）也被用来描述具有权力的虚拟空间。因此，ICT技术在参与活动开展与企划实现的过程中也将技术背后的权力空间纳入了这个过程，这不仅包括虚拟空间的权力（比如APP使用权），还包括了实体所在领域的权力关系（比如线上办公仍然需要遵守公司纪律）。

领域对活动的开展形成了权威制约，但更重要的是，为个体企划实现提供了一种特定的时空间秩序，而个体在开展活动与实现企划的过程中也在时刻重塑着所在领域。时间地理学采用（活动的）地方秩序口袋(pockets of local order)来从群体和资源角度来描述这种时空秩序。同时，经典时间地理学认为，地方秩序口袋是像俄罗斯套娃一样的、等级嵌套式的领域（比如，家-小区-社区），领域内的时空秩序相对稳定；然而，日常活动的虚实混合化则使得领域内的时空秩序更容易受到领域外、媒介互动的其他领域的影响。比如，居家办公使得家空间综合了家庭秩序与工作单位的秩序。这会进一步造成领域内其他个体的活动开展与企划实现产生复杂的影响。

时间地理学的另一大特点是提供了日常活动可视化的符号系统。本文最后发展了时间地理学的符号系统，并基于2021年北京市居民日常活动与网络活动日志调查数据，对一个家庭男女家长连续的周日与周一的虚实混合活动进行可视化分析（如下图）。

通过可视化，我们可以得到一些关于日常活动虚实混合化的基本特点。

首先，日常活动的混合化程度各不相同。一些活动是完全物理共存的，例如睡觉，而一些则几乎完全是媒介化的，比如父亲的远程办公。不过，大多数活动都是虚实混合的，这表明媒介互动和共存互动之间的交织不断增加。例如（下图），母亲在一个早晨既和孩子下楼锻炼，这是一个较大程度上的共存活动，又同时使用微信（中国最流行的社交媒体）和相册来与老师和儿子讨论和检查作业。这个活动的混合程度较高，因为既涉及到共存实体（儿子和本地存储的照片），又涉及到媒体实体（老师、微信服务器，也可能是云服务器中的照片）。

其次，企划是由复杂的混合序列完成的。一些企划的混合化程度较低，主要由类似的活动组成，通常在同一地点进行。而一些高度混合化的企划则涉及到高度交织、共存和媒体的活动。例如，母亲的照顾孩子的学习的企划（下图），既包括在家辅导孩子，也包括线上和老师沟通；同时这个沟通活动还可以位于后台。

再次，活动会受到虚实混合制约。例如（下图），家校联系的APP使用不是随意的，而受到学校权威制约的调节。

最后，作为地方秩序口袋的家庭已引入了愈发丰富的媒介秩序，共存秩序与媒介秩序相互交织，共同影响并促成了企划实现的全新秩序。例如（下图），居家学习与居家办公的组合制约与权威制约影响了女家长做饭以及家庭成员共同吃午饭的活动安排。

综上所述，时间地理学提供了一个重要的理论和方法工具，用于理解数字化时代的日常活动虚实混合化。通过深入研究虚实混合活动、前后台混合、虚实混合序列以及虚实混合制约，我们可以更好地把握数字时代日常活动的复杂性。与此同时，时间地理学的符号系统也能够帮助我们更好地可视化这些复杂的现象。在数字化时代，时间地理学的方法对于理解和探索日常活动的混合化现象至关重要，有助于我们更好地应对这一时代的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