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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 | 海晏笙声
“我总觉得我女朋友想吃了我。”
“不骗你，我半夜偶尔会醒，她就会用一种很亮的眼神盯着我，就算捂在被子里都能感受到。”
“就像……捕食者看猎物的眼神。”
罗竞手里拿着队友给自己的瓶子，对他这么说。
队友愣了一下：“啊？”
罗竞还想和他解释，队友却突然变了个表情，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你是想说，自己趁着女朋友变异之前跑了出来，对吧？这很好啊。变异者都压抑不住本能，会做出很恐怖的事。”
罗竞摇摇头：“不……我不是想说这个……”
“可你的确离开了她，不是吗？她也的确变异了。”队友从废墟堆砌成的落脚处站起来，“不要想了，你们不是一路人。走吧，我们回基地。”
罗竞也站了起来，他看到了对面墙体上张贴的警示贴画，想起了那次巨型流星雨。
那次流星雨之后，人类会和其他生物的基因发生映射，许多人表现出了其他生物的特征，有的连基本的人形都丢失了。
全世界只有人类这个物种变成了这样，但世界还是被彻底毁灭了一次。
现在是巨型流星雨降临后的第十年，这里是罗竞和自己的女朋友第一次约会的书店。
书店已经变成了只有半拉墙壁的砖石土堆，但他依然能辨认出当时看到她的那块落地玻璃，摆放在角落里的唱片架子，以及他第一次紧张着亲吻她侧脸的楼梯间。
在这种地方，当然会聊到旧人，但罗竞怎么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提到她看自己的眼神。
他这辈子见过的人也不少了，也有不少人有极强的攻击性，但她只是安静地坐在那里，就让他觉得自己要被吞吃殆尽。
明明是觉得毛骨悚然的，但总也忘不掉。
回到基地后，他和队友上交了搜寻到的部分物资，兑换了积分就去吃饭洗澡。
晚上，对门的新邻居又悄悄在他门外留下了请求开门的小纸条，上面还有这个世道见不到的香水气味。
罗竞将那只漂亮的纸鹤丢入自己的小炉子里，烧掉了。
他也不是没考虑过重新恋爱，但每当他有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总会做一个无法启齿的梦。
梦里，女友趴在自己身上，满头的黑发披撒在他的肩头、臂膀和胸膛上，仿佛藤蔓一般到处蔓延，像是要把他紧紧绑住，但她却只是笑盈盈地看着动弹不得的罗竞，细密小心地亲吻他。
她每一次都会问他，可不可以，行不行。
罗竞不可能拒绝。他知道那是什么，还是会点头。
然后，恐惧和迷茫带着不可言说的欢愉，反复贯穿他。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个月，每一次，这个梦都卷土重来，仿佛梦魇一般，却温柔得让人无法拒绝。
他知道自己也变成异类了，变成了一种无法和其他男人一样的生物。
这不是变异，因为在他和女友在一起的时候，对方就说过，她更喜欢另一种亲密姿势，因此他从未真正触碰过她，本来已经水到渠成，但流星雨却来了。
直到某一日，她突然离开。
今晚又是这个梦。
他半夜惊醒，从床上滚落下来。罗竞坐在地上缓了一会儿，这才起身去换衣服。
要不然，他还是离开这座城市吧。这里到处都是两个人的回忆，他像是被困在了这里。
他一边搓洗衣服，一边想。
“你听说了吗，第五小队的队长和一个变异者跑了。”
“真的假的？你是见到了吗？”
“真的啊，他俩都在一起两个月了。他的对象是个蜥蜴人，比一般的女生体脂率低很多，腰像豹子一样瘦削精干，皮肤都是蓝色的！上次我出任务的时候，就看到他直接被卷走了，还以为他被吃了！”
“后来呢？你怎么知道他们在一起的？”
“当然是因为他回来了，没死。上周他不是失踪了吗？隔壁第三队的人看到他在东城区，身边就是那个女蜥蜴人。两个人笑得可开心了。”
“……太不可思议了。”
“也没什么不可思议的，我听说，很多变异者的基因折射问题不严重，还是有人类的神智的。只是前几年大家太紧张了，所有人都接受不了。”
“你这么一说，我想去找我妹妹了。但我觉得她可能已经死了吧。”
“她折射了什么？”
“兔子。最普通的长耳大白兔，肉兔。”
“……”
罗竞靠在墙壁上，听楼下站岗的守卫碎碎地聊着，面上没有什么表情，心脏却忍不住狂跳起来。
变异者也有人类的神智？
人类可以和变异者在一起？
或许她没死呢？
或许，她还有人类的神智……
或许他们还能再见面。
楼下的人走了。
罗竞觉得头疼了起来，他放下水杯，走回床边坐下。
已经五点半点了，再过半个小时，他要去出执行清扫任务，把基地周围下水道中莫名出现的动物尸体清掉。
他靠在床边强忍着睡意，终于掏出一盒便宜的嚼烟，往嘴里塞了一把。
这东西是基地里某些人自制的，浸满了廉价恶心的烟油，但富含咖啡因和其他提神物质，嚼一嚼就能精神起来。
还有一点时间，罗竞靠坐在床边，闭上眼准备再休息一会儿。
也就在这时，他忽然捕捉到一种熟悉的感觉。
他的汗毛立起来了，呼吸也下意识变得急促，但他立刻抿起双唇，继续装睡。
窗边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半掩的窗户响了。
有人。
那个人轻轻巧巧地落在了地上。
熟门熟路地，来人从窗边走了过来，移动到了罗竞的面前。
罗竞的头脑很沉，但他的嚼烟也起效了，此时他根本无法入睡，只觉得一切无法控制。
“怎么靠在桌边睡了。穿成这样，是要出去？那今天就不做什么了。”
罗竞的心脏狂跳，他差点无法呼吸了。
是她。
是她！
他刚想说什么，就感觉自己被什么看不到的力量卷了起来，轻轻放到了床铺之上。外衣被卷上去，一双略微有些冰凉的小手伸了进来，还有一粒略微湿冷的舌尖，一起滚进衣服里。
接下来的时间里，他根本想不了任何问题。
他只有一个念头：她果然没死。
她没死，太好了。
她没死，可是为什么……？
为什么不愿意在他清醒的时候，来见自己？
“怎么流泪了？我今天很温柔呀。”
耳边是她轻轻的呼吸，鼻腔里有她温和的气息，耳中是她细碎的话语。
哪里都是她，到处都是她，他没办法忍住自己的泪水。
他终于知道了，自己并不是恐惧，而是在期待，在怀念，从那种茫然的适应期过度过来，一切就变得弥足珍贵。
不会有人像她一样，有这么温柔的占有欲。
即便她变成了另外的样子。
罗竞猛地睁开眼，往前一扑，结实地撞在了地板上，但也总算抓住了一点儿衣角。
对方显然被他吓了一跳，立刻跳上了飘窗，罗竞用力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别走……”
“别走……！瑶瑶！”他说不出其他的话了，嚼烟让他的声音变得沙哑，对方的力量让他动弹不得，可即便如此，他也要挽留对方。
窗户上没有声音了。
罗竞趴在地上喘气，他内心空空落落的。
他把她吓走了，以后也见不到了。这段关系终于在这里画上了句点。
就在他又要流泪的时候，那双冰凉的双手抚上了他的下颚，将他的脸轻轻抬了起来。
罗竞愣愣地，终于看到了自己梦里见过无数次的脸。
“你居然醒了。”吴瑶叹气道，“你不怕我？我现在变得太强了，不适合靠近人类。”
罗竞摇头。
吴瑶眨了眨双眼，她的瞳孔已经变成了蛇目，是竖瞳。她的躯干没有变化，但身体变得异常冰冷，就如一只冷血动物。
她的脸上带着怜悯与遗憾，她在微笑，笑容里含着苦涩。
“我爱你。”
“我还爱你。”
两个人同时说出了这样的话，怔在原地。
“哪怕我变成了这样。”
“无论你变成什么样。”
就在这两句话说完后，他们同时意识到了一件事。
他们的故事，应该不会就此结束。
这和流星雨没有关系，和他们之间的上下没关系，和男女、社会都没有关系，只要他们想，故事就能无限延续下去。
“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我想跟你走。”
“可是我折射了蛇的基因，我盯着你看的时候你可能会昏迷，还会动弹不得……我的生活习惯也变得很奇怪。我睡觉会蜷成一团哦。”
“而且……变异者虽然食欲旺盛，但我不吃人，我一直可以控制住自己。”
“无所谓。”
“我只是想和你走。我们不是约好了吗？我们要去北方的冬夜雪地里等日出，还要在没有人的街道上跳舞，去海边放漂流瓶。”
“你怎么还是这么幼稚呢，哈哈哈。”
“好的，我愿意。”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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