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我得承认,事发偶然未必全是好事。
其次,这不是个故事。我希望以下文字在未来多年以后再看,不致有失公平。
某年生日前夕,我去四川旅行,另有一人赴约,他将在八天之内异水他乡与我同行。在此之前,他曾毁约一次,所以我对此行不抱希望,没想到他最终如期而至。
在去之前,我们之间有简单的半月文字交流,我对其大致有精神描摹的轮廓,却无任何实质上的概念。在成都见第一面时,是实质感的第一次成型,我说不出跟想象中有何异同。
但他确实比我想象中要更紧张一些,个子挺高,很瘦,衣服松垮。初见我时,手指动作略有些收紧,话很少。由于脸上带着一副大框墨镜,我看他时,不知他是否也在看我。
我提议不如把墨镜摘了,他干站在那里,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后来我意识到这墨镜是带度数的,他同我一样,也是近视眼。
一同进屋后,我处理了一些工作上的事,试图让自己放松一点。他换下墨镜,在我旁边走来走去,先是去洗手间漱口,据说是因为飞机上近三小时几乎屏气凝神,嘴巴很干,然后又坐在桌子另一侧的沙发上,抽了几口葡萄味的电子烟。
到那时,我仍未曾与其有真正的眼神接触。眼睛接触像是一种碰撞,我摸不准。
后来,我们陆续躺在床上看电视,身体松垮下来,氛围温和了,没什么交流了。我起身时看见他的眼睛,他静躺在那里看我。这是第一次碰撞,碰撞得很另类,随后我吻了他,一个几乎是陌生人的嘴唇。
这场旅行大概从那时,就有了开始偏离轨道的倾向,只是当事人不觉得,我不觉得。
初期我很冷静,清楚这场旅行的实质是什么,异水他乡的一次偶遇,寻找刺激就像看了场烟花。我不爱找刺激,也不爱看烟花,但这次还是来了。那时私以为只是看场烟花。
当晚,去一处小酒吧坐了会儿,角落一张两人桌。说实在的,我酒量很差,酒品也不行,只是那时他不知道。我在半杯金汤力中有了醉意,不断用视线旁侧中蒸腾起的半赤裸情绪,看向他。记得有一次,他在我的视线里笑了,那样笑的时候他会偏开眼睛,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笑,私以为,还是看场烟花。
头三次在成都,几乎什么都试过了,仍然不尽兴。我很遗憾,也看得出他兴致不太高昂。期间踩点了几个成都的苍蝇馆子:一家兔肉火锅,没滋味,又热;一家药膳猪蹄,喝不惯,那味道顶得我俩半夜直想吐;一家串串,还行,攻略里唯一没踩雷的地方。
去吃串串前,还去了趟成都的东郊记忆。这地方挺有意思,摞立着金属钢条和荒废的时代,随处可见由绿植撕开的建筑角落。其中有一处无人高楼,巨大墙面占满爬墙虎,令我想到高中时代的一栋教学楼。我说,好像自然闯入工业文明,这时他和我提起一部短片电影,我看过。电影时常会令人产生一种背德的逃离感,某一瞬间觉得,我不再属于人类社会。这里也同样。
而后,搭乘两小时火车去了重庆。甫一到站,那室外温度相当夸张了。上车后方向感全失,而后没怎么周折直达酒店。畏于当地气温,白天没怎么再出过门。
重庆第一天,他看过房间,要去泡澡。找人做了浴缸消毒,折腾过好一阵,结果泡了没有五分钟就不行了。让我想起之前去日本泡汤泉,也是没五分钟就不行了,感觉有点好笑,就再也没要泡的想法。而后有个小插曲,搞得我有点恼火,在此不做赘述。只是当时是我位处事故现场的边缘,没功夫再想烟花,这是我那一刻没有意识到的。
随后我们又试了一次,出乎意料找对了方法,很满意。再试一次,还是很满意。往后竟都很满意。我扣住他的下颚,强迫他张开嘴,我牙齿向上,恨不得咬碎什么。我意识里有一团火,恨不得某一刻烧死他,再烧死我。当手掌覆于这具身体时,这一刻是真的留下了我。
我开始对他说起一部电影,里面有个段落是山峰起伏犹如女人的背脊线,然后我又指向咽喉下面、锁骨之间那个凹陷部分,告诉他这里是脊上凹口,其实应该叫天突穴。其实还有句话我没说,背脊线不重要,脊上凹口也不重要。重要的是 Almasy 抚摸 Katharine 那处脊上凹口时,同一个地方,曾将其命名为“艾马殊海峡”。
确实,当我目睹我的“艾马殊海峡”时,事故就定了性,烟花不复存在,徒留一地车祸般的惨状,又真实,又令人感到惊异。
事后他曾多次与我提及无脚鸟,他说有一种鸟就是没有根的。我跟他讲了很多废话,但是我没讲实话。我没说,你有一双过客般的眼睛,我很喜欢它,更想毁了它。
临走前夜,我在灯下坐了一会,我在想这场事故所能造成的后果。我跟他有一着没一着地聊着,他听上去有些疲惫,一只手搭在我身边,我可能握了上去,也可能没有。而后,他突然叫了我的名字,他说,我会记得你的。
这句承诺就像一场告别。我问,如果这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你想做什么?他说,不会是最后一次见的。如果你不来找我,我就去北京找你。
当然,他说这话的时候,此情此景之下,是认真的,只是部分事态变化太快。自重庆离别半月之后,我再次提议去浙江见一面,他不太想让我去。
空闲时我翻手机,近期照片总留有一个人的影子。有两张照片是他给我照的。东郊记忆那天,他在钢条交错的楼梯上给我拍了一张照片,于是记忆一瞬间被爬墙虎侵满,生闯入一个废弃的火车头。另一张则是在重庆的酒店里,我坐在阳台上看楼景,他无视半透纱的窗帘给我拍了一张照,然后又摆着姿势让我给他拍了一张。而后他将照片发给我,说,老情头了。后来我没提起,那时酒店房间里全是镜子,偶尔我会从镜子后面抱住他,然后看着我们两个人站在一起。
就全当他认真过。
说来我总共梦见过他两次。一次是刚从重庆分别那夜,我梦见他站在一个现代商场的电梯上,自上而下向我走来,头上戴着一顶很奇怪的圣诞帽,手里拿着一个墨绿色的纸袋子,颇有点像我们逛古着店时装衣服的袋子,而在梦中也只有袋子。他将袋子折叠起来送给我,说来找我过圣诞节。
第二次日期靠后一些,他坐在一个房间里,我站着,我同侧还有另一个女人,同时我感到脖子痒痒的,好像有人在持续亲我。他看向我,略略抬了下下巴,很有些玩世不恭的样子,然后对我说,失控就像失重感。醒来之后我对他说了这个梦,他说,好像你总觉得我在逃离你。我仔细想来,觉得他这种直觉很对。
自重庆别后,他开始拒绝我。他的感情开始回收,态度也算明显。有时我会想起他在重庆夜中的眼神,又风情,又过客,有时又好像泥泞的一滩水。只是我盯久了他会笑,数次错让我误认成烟花。
他不理解为什么我不抽烟,却总蹭他的电子烟,我没讲过,这根烟杆握在我手里,就是我的“艾马殊海峡”,连同这往返八天,连同他人生二十四岁李这再无可重复的这八天,都只属于我。亦不会再属于任何人。
重庆闷热难耐的天气令人窒息,咖啡店出来赤红色的梯子,颇有几分像台湾悲情城市的山景。我谈及去台湾的事,有机会要骑着小摩托环岛游,他对我说,日本也可以同样环岛游。然后他给我看了一个电影。又是电影。
那段赤红色梯子被我照了下来,桌面上还摆着咖啡店装饰用的盆栽,整段川地之旅唯一的风景照,坐在那里,他总会讲话的。
下周我要去杭州,我曾在这个城市终生告别过两个人,他或许会成为第三个。但我实在不想。
即使这场烟花最终或以惨烈的事故收尾,即使我的“艾马殊海峡 ”仅是假象,即使这目光始终不曾属于我,我仍私心不愿分享给别人看。那夜,重庆野火烧得太烈,以燎原之势过境,此后,大致只留下了我。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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