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大人写人话Pro

文化   2022-03-01 15:21  


(教大人写人话Beta版线上线下课场景)


为什么是Pro?


去年底,我把“教大人写人话”第一期称为Beta版,是因为第一次开这样的班,既把自己也把参与者当“小白鼠”。彼时我还写道,鉴于大家忙,这个课程不尚空谈,也不闷艺,而重“实战”。


Beta版已于二月二十日结束。每周一次的十节实战课下来,边写边学,既有导师讲评,辅以阅读和理论,也有学员畅所欲言,相互砥砺,大家感觉很好。


好在哪里,文末选录的学员习作,胜过导师继续自吹自擂。


在这期间,也有读者或朋友告诉我,“教大人写人话”如果继续开班,也想参加。我想了想,既然Beta版效果很好,为什么不呢?这一次,更有“道路自信”,就叫它Pro吧。


大人为什么要写人话?


当今,写人话愈来愈难。写不好或写不出人话的大人比比皆是,原因很多:从小到大受过的教育,环境(工作环境还有简体中文的语境)熏染,识别不出好文字与坏文字,缺少练习和适当指引……文字中毒,并非一朝一夕。


文字见出三观。三观很正,却也未必写得出平实晓畅的人话,除了不断练习,些许天资,更要悟性还有对文字敏感。想写人话的大人不妨一试,加入这个Pro版。


当然,这并非劝你去当作家或学者。你可能只是不时想写些什么,可能只想记下一己所见与所想,也可能只把写作当成一个小小的爱好,想让自己做一个能写人话的真正的人,这就够了。


导师简介



周成林,独立作家、译者,著有《考工记》《爱与希望的小街》《跟缅甸火车一起跳舞》《洞洞舞厅》,译有《世事如斯:奈保尔传》《客厅里的绅士》《时光中的时光:塔可夫斯基日记选》《猪的土地》等,曾获第十一届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散文家提名。


课程安排


2022年3月20日至2022年5月22日,为期两个月。总共十次课,均在周末晚间(周六或周日待定),线上线下同步。


学员每周写一篇文章,字数限于500 - 1000字,当周上课二十四小时之前提交。学员习作并非命题作文,可以叙事记人,也可以是读书观影心得,请勿提交小说诗歌等虚构作品。因为学员可能来自各地,且是独立自主的成年人,请诸位自行确定采风内容,题材不拘。


每周上课,导师就学员习作逐一评讲或修改,间以写作、阅读建议和文本解析,并有全员自由讨论,等等。学员习作会在学员群内公开,利于大家取长补短,相互砥砺。


习作不设评分。


招生人数


想写人话的大人均可报名,地域不限。五人或以上成班,学员人数上限为十人。


上课方式


线上线下同步。成都学员可选线上或线下参与。为了整体效果,课程没有视频回放,请学员及时提交习作,按时上课。若因自身缘故缺课或迟交习作,导师不会单独补讲,只对习作书面点评。


课程费用


十次课(每次上课时间大约两个小时),每人三千元。为了一以贯之,课程不设单次课报名。



(教大人写人话Beta版线上线下课场景)


有意参加者,请扫下面的二维码报名或咨询





附:第一期学员习作选录


为了尊重学员隐私,以下习作皆隐去姓名。




(一)布拉格一瞥


路过的东欧城市,译名多有“布”开头的:布拉格、布达佩斯、布拉迪斯拉法,我尤喜布拉格。她的白天喧哗如舞台与烟火人家;她的夜晚静默如明灯,洗尽铅华。在布拉格的拂晓和深夜,我每天徒步二十多公里,也只能看个囫囵。因为贪看景物,加上停留时间短,连坐下来喝杯咖啡的时间都嫌长,端着就走,连打开三脚架,安上相机取景拍摄都觉得费劲,大部分场景就用手机抓拍。总觉得某个街角,会有昆德拉笔下的特蕾莎转身微笑,脖子上挂着东德的老牌“百佳”旁轴相机,自带背景音乐《Hey,Jude》,布拉格是她的,我只能拍个皮毛。 


徒步线路分两种:一种是平面的,串联起东边的老城广场、市民会馆、鲁道夫音乐厅,再往西跨过伏尔塔瓦河,指向佩特任高地、城堡区;一种是竖向的,沿着河流,桥塔和观景台星罗密布,拾级而上,俯瞰街市俨然、满城尖塔。两种维度的流线,在空间里交汇于黄金巷:黄金巷里无黄金,有比金子还金贵的卡夫卡,他的故居幽暗封闭,看了令人压抑,要跑到老城广场透透气,看天文钟下人头攒动,接接地气。


提恩教堂的哥特尖顶,在广场的每个角落抬头可见,像黑色的火焰升腾,也曾在电影画面中,萨宾娜窗口的背景中闪现。教堂前常有艺人表演吹泡泡,泡沫在空气的张力下迅速膨胀,又在很微弱的“嘭~”的一声中碎裂,像一连串轻声的叹息。巍峨的教堂扎根大地,这是“重”;透明的泡沫飘向天空,这是“轻”。重与轻,都是人生的选择,而一部好电影如《布拉格之恋》,题材是沉重的,手法却是轻巧克制的,美好的景物在影片中只是惊鸿一瞥,这就是张艺谋距离杨德昌之间的差距,中间隔了一万个徐静蕾。 


老城也有不守规矩的前卫建筑——会跳舞的房子,像飘动的裙摆,又像醉酒的舞者,这是建筑师盖里又一“疯狂”的作品,设计理念在当年饱受争议,在时任总统哈维尔的鼎力支持下,才得以实施。这哈维尔是个有趣也有点“疯”的领导人,前半生是个剧作家,写过不少好作品都被禁了,也曾为他的好友,女歌手玛尔塔在mv里跑过龙套。这首mv的主题曲,由玛尔塔改编自披头士的《Hey,Jude》,一度成为捷克精神的象征,传唱、封禁、重唱。哈维尔总统在任期间,鼓励民众喝啤酒宣泄,理由竟是:捷克盛产经典啤酒,度数比红酒和威士忌低,人们在喝啤酒时议论政治,不会那么疯狂。 


一座精彩的城市,要有怪癖、有恩仇、有文学、有音乐、有传奇、有悲怆、有高人雅士、也有贩夫走卒。这些布拉格都不缺,还多了一种不屈的韧劲和洒脱,是德国人的铁骑、苏联人的坦克,都未能压制的。深夜,人潮退去,灯火下楼台,查理大桥值得来回走十遍:蛛网暗结,锈迹斑斑,还有摸得锃亮的圣像,每一块石板,每一片砖瓦,背后都写着故事,对比我们那些所谓的欧陆风、仿古街,闪着贼光的赝品,这些都是人和时光浸润出来的沧桑。




(二)一次饭局


工作中偶尔参加一些饭局。跟不太熟悉,甚至完全陌生的人一起吃饭,多少都带有目的性,或为拉近关系,或有求于人。这样的情况下,场子一般从冷冷清清开始,如果有酒助兴,可能会让气氛快速升温。


偏偏我酒精过敏,喝一口冲上头。我既品尝不到酒的精髓,身边也没有酗酒闹到不可开交的人。酒的好和坏都没有影响我,因此,我对酒的态度是中立的:不排斥,也不觉得必须喝。 


最近一次饭局,我们约了三人。两位是某机构的男负责人和他的女同事,第三位是介绍双方认识的中间人,他同属某机构,来自不同部门。我方四人,一位是和我同职级比我稍长的姐姐,一位是和我同年但职级比我们高的男同事,另一位是我们三个的直属领导。


我方四人先到,然后是男负责人和他的女同事。此前,我和我领导分别见过男负责人和中间人。


上次见男负责人,是在他的办公室。他的神情像刚从漫长的冬夜醒来,头发一绺一绺地朝上炸着,单眼皮浮肿,向下耷拉,快要掉到下眼皮上,眼珠子上的亮光从缝隙里挤出来照着我们。一层若隐若现的灰尘笼罩在他面部,脸颊的红色也只好勉强从这尘雾里透出来。这次见他,他还是带着冬夜慵懒的气息。和他一起来的女同事看起来文气得体,一头利落的短发,眼镜后面的微笑恰到好处的流淌出来。


菜很快上了桌,中间人却没到,我领导吆喝大家开吃。这次不是拼酒的场合,我们还是带了两瓶红酒和一瓶白酒。十月,我和同事跟其它城市的同事吃饭,虽一起工作,但一直线上沟通,第一次线下见面,都很开心,互相都敞开了喝。过程推进得很快,如同两队公鸡打架,刚开始只是炸着脖子上的毛,你啄我一下,我啄你一下,后来经过一个又一个回合的对酌攻守,全都喝炸开了毛,现场鸡飞狗跳。


第一次跟男负责人吃饭,双方互不掌握对方的酒胆、酒量、酒品。男负责人率先出口,向我方发起吹捧攻势,先肯定团队“一看就都是靠谱的人”,然后目测酒量“喝酒估计也是能兵强将”。我方领导顺势谦虚并向对方发起赞美。大家互相夹完菜,开始喝了第一轮,男士白酒,女士红酒,所有人站立碰杯,一饮而尽。


热身后,大家开始互相询问对方的底细。年龄、家乡、以往经历等等,遇到一致的地方,旁人就开始起哄,有共同点的两人或多人起身碰杯。男负责人高中的老师在我女同事毕业的中学工作,诸如此类的共同点,大家散着喝了不少。


接着,男负责人请他的女同事敬我领导,她站起来朝我领导走,领导也赶紧推开椅子站起来迎接。“虽然第一次见面,但一看就知道您是谦谦君子。”杯里的红酒一饮而尽前,她评价了我领导给她的第一印象。我领导说完谢谢,端起一杯白酒灌进嘴里,赞美对方真会说话,同时跟我说要向对方学习。还在看戏的我迅速端起酒杯,绕到对方负责人那里:“您不仅谦谦君子,更属于脚踏实地、仰望星空的那种。”我和对方男负责人一人喝了一杯。


这时,中间人到了,他头上冒着白气,眼睛穿过镜片上没有被雾气霸占的一点地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他是真从冬夜里来的,雾气是屋子里的暖气碰到了冷冰冰的镜片生成的。他快速地说话,边说边脱下自己的羽绒服,拿下围巾,里面穿着一身球服。“抱歉抱歉,我刚从球场赶过来,以为是个撸串的局,就没穿我的Burberry……”


上次见面,他穿了一件Burberry的短风衣,带了Burberry格子围巾。他是北京人,尽管努力说普通话,还是时不时吃掉很多字,说起话来像放了1.5倍速,旁人很难插上话。上次吃饭近两个小时,他一直在介绍自己做过的各种优秀案例,我们只能捧哏。这次倒是接地气多了,给我们攒地局,他话也少了。我的男同事第一次见他,他们认识完喝了几杯。


不知不觉,六个人喝完了两瓶红酒一瓶白酒,我们赶紧在饭店现买了一瓶红酒。男负责人红白掺着喝,竟看不出什么变化。他提示红着脸的我和我的女同事,让我们别喝了,也让自己的女同事少喝。


我确实不能再喝了。几杯红酒下肚,首先是撑,然后是晕。我为了让酒精在体内循环快一些,会一边喝酒一边喝茶水。我去洗手间照镜子,脸红如猪肝,眼神都飘忽了,肚子里面又撑又烧。我只有一种想法,立刻躺倒,我深呼吸几口定了定神,终于迎来了自己最希望的解脱时刻:所有的一切脱口而出。




(三)玉林生活记


在朋友家寄宿两月后,我搬走了。从干净亮堂的东门,搬到老破的玉林。好在卧室不错。两年前新刷的墙,米白色的家具,看着还算顺眼,我尤其喜欢它的格局,像老家的小窝。唯一的缺点是空调,只能制冷,这很鸡肋,成都的冬天,自带制冷。后来幸得友人赠电热毯一床,解决了这问题。 


厨房和卫生间有铝扣板吊顶,第一次看房时,板子掉落了几块,中介殷勤找人来修。工匠大哥密封胶一涂,扯来透明胶带一贴,算是修好了。隔几日我抬头看,透明胶带已有脱落的迹象。算了,只要它不掉,我就懒得管。租房的人,最会将就。


但吃喝是绝不能敷衍的,我和室友常伙同附近的朋友在家小聚,改善伙食。有时候改善过猛,会剩下一些食材堆在冰箱,等下次拿出来,多半都发霉或过期了。 


大火腿肠包装紧实,不必放在冰箱,一直静静躺在置物台上。它的命运比较特殊,最先想起它的,竟是和我们同居的耗子。  


耗子们胃口不大,只把大火腿肠咬了一个小缺口,大致相当于成年人一口的量。缺口很整齐,像是用牙齿优雅地刮下来的。上一个房客养猫,猫笼就在置物台旁边,估计是耗子们两年来第一次享受这类人间美食,所以细细品味了一番。


缺口很可爱,但红色包装碎片散落在台子上,看起来很恐怖,我联想到,有朝一日,耗子们也会像这样把我撕了。必须解决耗子。


我想先堵住它进房间的通道,上看下看,锁定了吊顶的缝隙,正想找东西堵。室友说:“买老鼠夹,我们直接一锅端,免得它们以后死在上面滋生细菌。”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还得忍受几天鼠患,“小不忍则乱大谋”,我自我安慰。


我把耗子们吃剩的火腿肠装起来,挂在墙上,准备之后当作诱饵,然后立刻下单了老鼠夹(附赠五张粘鼠板)。还特意嘱咐室友睡觉前,一定要把厨房门关上。


此后我每天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看耗子们昨晚吃了什么。第一天,置物台同一个位置,挂面袋子上出现一个洞;第二天,挂面跑出来几根,洞多了一个;第三天,餐桌上的苹果多了一个洞。不失为一大乐趣,且耗子们的活动轨迹,我也心里有数了。


昨晚一点,我还没睡着,静静躺在床上,听见风吹得厨房窗户吭哧响,赶忙从被窝里跳起来,生怕去晚了,窗台上的东西砸落一地。打开厨房门,一瞅,呵,哪有什么风啊,灶台上的塑料袋都纹丝不动。天花板倒是咣当响,敢情耗子们趁夜里没人,在窝里跳踢踏舞呢。我学了几声猫叫,动静小了些。 


夜里阴冷,我迅速钻回被窝,立刻打开淘宝:“运输中,预计明天送达。”


“可劲儿跳吧,日子不多了。”我悄悄对耗子说。




(四)为爱发电的人


一周前,我关注的影评人在微博上转发《我们的天才儿子》,说自己留意过金晓宇这名字,因为他翻译的多和田叶子的书都读过,没想到译者家事如此不易和心酸。点开看完,内心感慨,刚好有朋友近期遇到疑似双相情感障碍的事,立刻转发给他。后来多个平台短时间内转发这篇文章,海量阅读,接着很多新闻专题报道、非虚构文章,热闹了几天。


出于对一个困在异常精神世界里的人的好奇,我一一阅读那些文章,感觉新闻报道或公众号推文多数喜欢煽情,常见自以为是的推论。如果套用电影《大话西游》里的台词,可以用“人是人他妈生的,妖是妖他妈生的,如果妖有仁慈之心,那就不是妖,是人妖”形容。


大约因为需要,也有一些行政行为顺杆向上攀附,比如送慰问金的时候,鼓励一个不能控制自己行为的病人“多走出家庭,融入社会参与活动”,在媒体采访时,表示“所有的帮扶政策他已应享尽享”。社区出钱换掉金家老化线路的事,当然是关爱行为,但从消防用电安全的需求角度,这是不是应该做的?或者说,对老旧小区,任何一家住户出现用电线路老化的问题,都是需要马上解决的问题,犯不上蹭热点给自己打高光。


倒是在一篇非虚构文章里,写了很多真实的细节,包括父子冲突,日常琐碎生活的矛盾,自私的选择,母亲对他人生的规划等等,让他增加了人的可信度。我仔细看那些报道里贴的图片,戴眼镜的金晓宇穿得很厚,蓝色的口罩兜在下巴上,面对电脑工作。房间里设施简陋,墙壁和窗帘仿佛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见过,电脑旁一盏小台灯灯光刺眼,能看清他专注的脸和桌子上的一本词典。我想象这是一个从俗世中解脱出来,与语言世界独处的人,他沉浸于自己的小宇宙,灵魂和躯体都交附给古老的文字,在字里行间穿梭往返,如同一个自由的灵魂在星空下散步。


但他是现实中的男人,五十岁了,没有朋友,据说听闻母亲病故,他大哭一场,除此之外,平时表现平淡、温和,和外界少有往来。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思路清晰缜密,表达准确真实。从职业角度,他有非常好的学习习惯和工作习惯,有自己关于“信达雅”的理解原则,在翻译这件事上,他将自己定位为“画匠”,否认天才的说法。


那个影评人还说,翻译这行当,在大陆近乎为爱发电,因为价格低廉,曾有机翻代劳事情,闹出不少笑话。我不是从业者,无法给出这说法是否正确的结论。仅从读者角度,译者不同,确实有阅读感受上的极大不同。记忆比较深刻的是当年读《乱世佳人》,傅先生的版本总感觉有乡土味儿,读不下去,换陈先生版本,没几天就读完了。这感受王小波在《我的师承》里写得清楚明白,说哥哥给他念不同译者翻译的《青铜骑士》,文字水平高下立判。成年后读到王道乾先生的《情人》,“又知道了小说可以达到什么样的文字境界”。


有感于此,我买书会挑剔一番,尽量选择好的译者作品。前不久看《九零后》,许渊冲和杨苡没怎么感动我,倒是杨苡的哥哥杨宪益颇有趣,买了他的旧书《漏船载酒忆当年》,看得不甚唏嘘。


金晓宇以译书为业,既是运气,也是天选。某种意义上,这工作给了他生活的意义,尽管意义对生活其实并无必要。在旁观者看来是苦难的生活,生活在其中的一些人,往往有觉醒的力量,这力量有可能催生奇迹。对于翻译,金晓宇很平淡,他说自己没有风格,也不会对比,“翻译不像下围棋,没有你赢我输之分。我只要达到自己的要求就好” ,他哪怕只有一只正常的眼睛,“也能看清自己的窘境”。


按照医生的说法,对他来说, “维持现状,不要打破原来的平衡”,是最好的选择,他应该把时间留给自己,通过翻译,消除语言的巴别塔,搭建互动的通道,让我们看到现有语境之外的思想。都二零二二年了,活在自己的世界里没有什么不好,其他的问题,留给时间解决。


力冈先生在《风雨人生》译者序里说:“亲爱的读者,读读这部作品吧!它使人清醒,使人觉悟,使人知道自己是一个人,使人知道怎样做一个人!” 译者对好作品的殷殷之情浮现纸面。我买了几本金晓宇翻译的书,对我来说,阅读就是对他最好的看见。




(五)我的小表姑


前段时间,中午小睡时,梦见了小表姑。样貌有些模糊,但浅浅的微笑仿佛可以触摸。


小表姑是父亲那辈最小的女孩,与父亲相差近二十岁。因为比我和姐姐大不了太多,我们从小没把她当长辈,直接喊她小名“赶年”。


小表姑是羊年最后一天出生的。都说属羊的女孩命不好,小表姑从娘胎里出来就带着“命不好”的标签。


小表姑上面有三个姐姐,都比她大得多。小表姑的父母(我喊三爷爷、三奶奶)一直盼望能生个男孩。怀上小表姑不久,就去找了算命先生,算命先生说,这一胎肯定是男孩,而且是文曲星下凡,长大以后读书好还能做官。


听父亲说,小表姑出生那天,家里去了好几个人。当医生说是女娃时,个个大气都不敢出。三奶奶在产房就哭了,而三爷爷之后很长时间,脸总是垮着,很少有笑容。


小表姑皮肤很白,身材偏瘦,精致的瓜子脸上,红红的小嘴巴,高鼻梁。从这几点看,是标准的美人胚子。但或许是女娲造人时,时间管理不好,原想造一个精致美人儿,但前面用时太多,后面只能匆匆完成。所以表姑眼睛长得不好看,单眼皮。听母亲说,小表姑才生出来时,小眼睛就像篾片在脸上划的两条,偶尔睁开也只有一条缝。


我儿时的记忆中,小表姑清秀、洁净,小眼睛里,总闪动着聪明灵动的光。


我上高中以前,我家和小表姑的家只隔一堵墙。我和姐姐喜欢找小表姑玩。我小时候敏感爱哭,和姐姐常闹别扭,小表姑总能把我们劝好。我每次哭着去找小表姑,每次都笑着回了家。她的善解人意仿佛是天生的。


小表姑打小爱学习,尤其是算术,五岁时,一百以内的加减法,小表姑就能迅速口算出答案。而做数学题也成了她多年来最喜欢的业余娱乐。这一点倒真应验了算命先生的话。


当小表姑成了人人都夸的聪明女娃时,三爷爷这辈子没生儿子的遗憾和内疚似乎得到了些许的弥补。小表姑也从此被寄予了光宗耀祖的厚望。


八十年代中,小表姑考上了北京一所专科学院,成为了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大姑妈曾说:“三爷爷家养了小表姑,比那些生儿子的风光多了。“


小表姑大学毕业后,不顾家里的强烈反对,毅然选择留在北京工作。不到五年时间,便成了北京一家银行最年轻的部门经理。并在那年底,和大学同学在北京结了婚,安了家。


小表姑结婚时,本不想回家办席,但奈不住三奶奶的一哭二闹,放下工作,和小姑父请假回昆。酒席是在家中天井办的,摆了八九桌。门前门后的女人们都来帮忙,并贡献出自家的桌子凳子和碗筷。那一天,三爷爷三奶奶忙前忙后招呼客人,脸都笑僵了,满足和自豪游动在他们深深的皱纹里。


但那日,最让我无法忘记的,是小表姑秀丽容颜下淡淡的忧伤和无奈。虽然,那天的更多时间里,我看到她也在笑。


再见小表姑,是三年后的夏天。


周五傍晚,我回到家,母亲匆忙把我拉到一边,说“赶年从北京回来了,以后就在昆明。”我一开始以为自己听错了,又问了母亲一遍。


“赶年这两年过得太不容易了。”


母亲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前年生了个女儿,半岁还抬不起头,去医院检查,是脑瘫。赶年不相信,又带着孩子跑了几家医院,都说是脑瘫,有家医院还说是基因突变的唐氏儿。赶年无法接受这个事实,把孩子交给保姆照看,自己成天跑图书馆查资料。有一天,孩子吃完奶睡着了,保姆去厨房做饭,等做好饭去看孩子,孩子满嘴满脸都是吐出的奶,鼻孔里也有奶。赶年正好回到家,摇晃孩子没反应,抱起孩子便往医院跑。但,哎!最后孩子还是没抢救过来。这之后,赶年彻底垮了,天天哭,怪自己。你说,这怎么可能怪她了。”


母亲痛心疾首的说着,时不时的叹气、摇头。


后面母亲又说了很多,但我一句也没听到。我心目中近乎完美的小表姑,我的人生偶像,居然经历了这么大的痛苦。我无法想象!


我和母亲确认了小表姑住的地方,拎起包便往楼下跑。


到小表姑家,三奶奶开的门,表情很哀伤。小表姑从房间出来,看到我,淡淡的笑了笑。她的脸清瘦而憔悴,眼中的那道光比之前黯淡了许多。我本来想走过去抱抱她,但她招呼我坐在沙发上,很客气的问我的学习,像极了长辈。我明显感觉到,她并不想谈她的事情。我们又聊了一些无关紧要的话题。


快十点钟时,小表姑让我赶紧回家:“一个小女孩,太晚了路上不安全。”说时她用柔软的手轻轻拍着我的背。仿佛我是那个需要关怀的。当然,那也是我最后一次真真切切感受到小表姑的关心。


后来我才知道,小表姑在女儿走后得了抑郁症,工作受到了很大影响。小姑父是北方男人,大男子主义,加上工作忙,没给到小表姑当时最需要的陪伴和温暖。小表姑在好朋友的帮助下,治好了病。但她不想再和小姑父一起生活,也不想回之前的银行上班。毅然离了婚,辞了职,和当年留北京工作一样坚决。


小表姑回来的前两年,我刚大学毕业,又忙工作又忙谈恋爱,在家的时间很少,对家里的事情也很少关心。


又过了几年,我结婚下请柬时,问起小表姑,说三奶奶走后,她离开了昆明,好像去了深圳。


十年前,三爷爷离世时,小表姑回来了。听说,她没再婚,忙事业,事业做得倒也红火。她见到母亲时问起了我,而我那段时间出差去了美国。


我们从此再无联系。




(六)写作对我来说是极其困难的事


开篇写下这行字我停了下来,震惊了。我盯着这行字,感觉好熟悉,却又无比陌生。我心中怎么会有这样的认为,我可以写呀,我是写了几十万字的讲义呀。但我就是认为我不能写作,也不喜欢写作。讲义只是工作需要而已。


我继续盯着这行字,不想离开,也离不开。看着它们一个个开始动起来,一会儿飞散开,一会儿又汇聚起。


写下这句话,是我因为我实在无从下笔。这种感觉我太熟悉了。


就像这次,要交500—1000字的文章,一直迟迟不能下笔,早早给自己找借口,因为在出差,等到周五回成都,周六早上写吧。其实我心里很清楚,如果我喜欢写作,随便一个晚上抽出一小点时间就完成了。


知道今天早上是最后的期限了,昨晚躺在床上就一直在思考究竟写什么,一边想一边推翻,觉得写什么都没有意义。觉得写什么都写不好。


生活中发生的事情天天重复着,记录下来有什么意思呢?无望。况且我又不会把故事讲得活色生香。


写写一些学员的案例,可能有人喜欢看,但又是浅薄的说教,毫无深度,无趣。别增加文字垃圾了。


我的所思所想,我的情绪起伏,写下来有必要吗?我没那么矫情,也不想让别人知道,也是觉得毫无意义。


我怎么就无法写作呢。


我喜欢阅读,喜欢思考,喜欢讲话,怎么就偏偏对写作恐惧呢?我对写作下了怎样的定义?


我知道我的工作离不开写作,写作可以让我事半功倍,更容易成功和成就。我知道我的生活离不开写作,写作可以让我的灵魂鲜活有趣。


写到这里,好像有一些感觉在改变,虽然没有畅快感,因为在过程中不断来回修改词句。但一种少有的溢出的快乐在升起,我想努力抓住它,让它清晰的时候,它却躲了,若隐若现。


不管怎样,算是一个开始吧。




(七)自由地写


对于一个爱好写作的人来说,第一原则就是放开身心,自由地去写。


在公立学校时,写作文往往给我们留下阴影,我也不例外。记得小学二年级时的一次语文考试,最后一题居然是写作文,以往都是看图写话。本来作文是三年级的课程,只有上了学校补习班才会教。因为写不来作文,教语文的何老师就指责我为何不补课。假如这事遇上当下的“双减”,无疑是利用补课超纲教学。


小学三年级写第一篇作文,题目好像是《一件难忘的事》,如今不记得具体写了什么,只知道自己连打标点符号和分段都不会。这确实有些笨,因此就被何老师叫到办公室,她揪着我的耳朵让我重写。至今我仍忘不了这一幕,忘不掉这位一发火就打人的何老师。可是,我并没有对写作深恶痛绝。后来要求写童话题材的作文,只需要自由发挥想象力,我却又能写好,何老师还把我写的童话当作范文表扬,完全忘掉我第一次写作文是怎样的不合格。


我厌恶作文选。语文老师和长辈总爱告诉你:“要写好作文,就多读作文选。”他们让你模仿别人是怎么写的,必要时还应该把段落背诵和默写,考试写作文时再用上去,以获得高分。让你背课文也是如此,把课文段落移植到作文中,目的仍然是得高分。除了得高分,什么都没学到,连人话都不会讲,只会用一堆华丽的词藻组成的空洞句子。


作文选和课文背多了,你会下意识地反感那些高分作文,反感鲁迅和朱自清。但我现在就把它们当成乐子来看。


说到童话题材的作文,记得有一篇幻想二十年之后的作文:“在美国购物遇到小布什总统,都二零二七年了小布什还是总统。”幸好这篇是小学生作文,还是奥巴马上台之前写的,连美国总统只能连任两届的常识都不知道。


私以为,与其读作文选,还不如多去读读课外书。尽管语文老师也会鼓励你读课外书,但往往是“红色经典”,把你规训成一颗忠君爱国的螺丝钉。要学会选择,因为读书很能影响你的价值观。可以多读奥威尔,他的《动物农场》哪怕小朋友也能读,把它当作童话故事的同时,再了解一下苏联老大哥是如何内斗的、极权主义的恐怖之处在哪、为什么自由很重要。只是读完这些书,再把你的所感所想写成作文,一不小心就被阅卷老师判为“反动文章”,给你一个大大的鸭蛋。所以你写作文是没法放开身心而自由地去写,因为有的价值观是不被老师与官方接受的,不得不自我审查。而且,还得被迫使用华丽的词藻,而不是朴实的人话,只为多得几分。但如果习惯了,写作也就因此被污染。


正因如此,更要多写。哪怕没有作文和考试,写作仍要继续。忘掉以前写的作文,换个脑子,从头开始写;忘掉曾经那些翻译腔和华丽的词藻,尽可能忘掉审查恐惧(前提是注意自己的安全),写出自己的所见所闻所想。只要继续写下去。也可以在公众号、博客一类的平台上发表,向读者分享你的经历与见解。


放开身心地去写,自然能够写出人话。毫无束缚地写,也能从写作中获得自由。




(八)与好的语言相处


上“写人话”写作课,在倒数第三次的时候,我就感受到了一种莫大的羞愧,即使写作课老师没有要求我们写跟语言相关的文章,我也想来谈谈这种羞愧。


我上小学的时候,一直是男生里语文成绩最好的,同样也是文笔最好的,深受语文老师的喜爱,要不然就是受到老师的嫉恨,曾有某一届语文老师当众斥责我:“恃才傲物,哗众取宠!”意思是我在课上接话太多,故意引起课堂喧闹。殊不知,她的斥责在我看来反倒成了一种荣耀,我愈加喜欢在课堂上逗笑同学,扰乱课堂纪律,甚至发展出了一批“好同志”,天天恶补语文知识,专门在课堂接茬。


到高中毕业时候,我也是全年级语文成绩最高的人,我常常把这事儿拿出去炫耀,以此显得自己有文化。这个时代是这样的,青少年中有谁会写几段通顺的文字,还能有点引经据典的文采,就好像成了知识分子一员,有了文化,那股子知识分子的骄傲劲也出来了,逢人便说自己曾经的傲人事迹。


我至少觉得自己是会写作的,在体制内的作文评价我并不低,甚至还写出过满分作文。对于语言,我觉得自己好歹应当有点发言权。但“写人话”这写作课当头给了我一棒,这课不谈虚的,就讲怎么写更好,我越上越心惊,倒数第三次课一上完,我就瘫在了椅子上。


那时恰好是春节,上完课是晚上十一点,我在老家的小屋子里,窗外一片黑夜,我的心也是黑沉沉的。上了七次课,我的写作基本功还是不够好,一直以来的教育把语言审美看成是用典、用成语、用名人名言,好像这就是文采。谁写得越接近教科书,就越接近满分作文,后来我才知道,教科书的好多文章都是教育部的编辑老师们“精心删改”过的。有些文章掐头去尾,他们认为不好的东西都得删掉,好保护我们幼小的心灵,还有许多文章,是讲我们的伟大领袖和光荣组织,希望我们能忆苦思甜,不忘前人,主动挑起社会主义接班人的担子。即使我们都知道,这些东西毫无美感可言,但在“统一思想”的意识形态指导下,这些语言强行进入了我们的心灵。


我看着我笔下的文字,其间时常有脓毒般的污染流出来,洋化文字和赤化文字充斥其间,以前一位周姓老师在某次“山海夏校”的课堂上讲过“语言污染”,当时只觉得好笑,没有太多深切的体会,但经过了七八次写作课,对“语言污染”的体会愈来愈明显,这是我们过往教育中留下来的遗毒,而我还可笑地放不下对语文成绩的执念,居然还以语文成绩为傲,这让我羞愧到恨不得钻进地里。


所幸,还能知错就改,简单、干净的文字我们随时可以去追求。我相信人的天性会辨别美丑,只要见过一次美的事物,我们就可以怀疑和改变以往建立的美的观念。世界上美的语言和文字何其多,在这个意义上,只要不控制语言文化,人们自然就会向往美的事物,辨别丑的文字。而不开放,恰恰成为一种根本的恶。


开放地去写作,开放地读更多文字,开放地使用各种语言,不受限、不阉割自己,这是我得到的小小信念,如果要再进一步,写出好的文字,或许还能再加上:面向真实的东西去写作。真实的文字自有力量,而不是我们那些故作高深、文采斐然的语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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