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我飞行了66次,总计11万多公里。因为有两次洲际飞行所以总里程拉得比较长。最后一次飞机落地是凌晨4点,冬日的上海凌晨,空气里有着格外的凉意,我打了一个滴滴专车,开出机场停车场时,收费提示音提示司机:4小时52分钟。
这意味着他大概在凌晨12点就到达了浦东机场趴活。这五个小时左右,他也许在刷短视频,也许眯了一会,也许和家人兄弟聊了一会,但无论如何,这都是密闭环境中煎熬的五小时。
而这种漫长的夜,或许是一年200多天甚至更多。对比之下,我的66次出行多少属于无病呻吟。这一单大概是190多,如果不巧的遇上一个家在周浦之类地方的(就在浦东),大概也就一百块。
大概是上个月,我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上海爷叔,他在小区门口的马路的另一侧靠前停了下来,用上海话对我喊道:等我一下,撒泡尿。然后我看到他用后排侧门虚掩着遮挡,火速完成了这一系列动作。前面的墙面上写着禁止随地大小便。
等我上车时,我看到门把手上清晰可见的两滴尿,于是我用一根手指关上了门,什么都没有说。路上他跟我说,他的儿子也在前滩工作。
我想我们各自有各自的辛苦,但也有各自的憧憬。生活就是如此。
2023年年初一部好剧《漫长的季节》,以90年代的东北,范伟和秦昊扮演的角色以国营工厂下岗工人,转业做出租车司机为背景。讲述了东北那个年代的故事。引发了无限多的共鸣。
年尾一部《繁花》以90年代,升腾而上的上海改革开放年代为背景,讲述了内环核心地带的故事。
大家都是九十年代,都是共和国的宝地。只是在相同的时代,不一样的感受。
能与《繁花》共鸣的人,其实不多。大体是他描述的命运,并非大多数。当然他的艺术层次很高,但无法引发最广大群体集体性的回忆。非常共鸣的人,大体上平时都有一些共通特征:吃过时代红利,老上海等等。
其实东北发生过的事情,在上海也发生过,也在九十年代。上海曾经一度的定位是一个工业城市,纺织业,钢铁业,化工业,都曾经是这里的重要产业。
和今天的被成为上海的鹤岗的宝山月浦曾经是一个繁荣的地区,因为那里有宝山钢铁集团。黄浦江两侧,也不是今天的豪宅和高楼林立,上海钢铁二厂,江南造船厂曾经都在这里。在我记忆中,江南造船厂是配合世博会拆迁到长兴岛去的。而到了2010年前后,上海钢铁厂陆续合并到宝钢大体系,并将生产转移到内陆,大规模买断原有上海工人的工龄,还没有彻底完成。
九十年代末,上海路边多了很多早餐车,几乎每一个上学的孩子都买过,是4050工程的一部分,旨在帮助下岗纺织女工重新找到生路。
可以这么说,上海原著民的底色中,法租界的精致含量是非常低的。更多的是城市工人,双职工家庭。过着平凡的生活,从市中心的老房子拆迁到中外环(早期),和外环外(中晚期)。他们大多数都有自己的小确幸,小烦恼,也有自己的悲欢离合。
当然,这一次大转型是非常成功的,整个城市注入了全新的活力,变成了一个国际化的大都市。成就了一批又一批新的中产,他们中更多是知识精英,和一小部分野路子混上来的人中龙凤。这改变了这座城市的基因的组成。而这座城市的一个很重要的基因就是,各过各的,不要去管闲事。
23年的年中,我去了一次长白山,参加一个奖项的评审活动,活动结束后,我和朋友驱车从长白山到了长春。这一路,让我意识到东北的巨大。高速公路上有的路段,基本上无人,无车的状态,两侧是无尽的黑土地,和河流和山脉。
到达长春当晚的深夜,我和几个朋友去感受了东北特色大浴室。一个四十岁的中年男子,带有祈求的姿态在更衣区给我递毛巾,然后希望我买一瓶饮料。其实,我根本不想喝水,但是我还是买了几瓶。我和他聊了一会,他说每一瓶东方树叶,提成五毛。做一天休一天,一天是24小时完整的一天,然后回去睡大觉。淡季底薪2000元,旺季高一点。
带一个人去按摩,技师给返5-10块不等根据项目(为什么是技师返 我到现在也没有想明白)大哥很乐呵,还出口成章说了好几个段子。
半年之后,在2023与2024交接之际,哈尔滨火出天际。扭转了近些年东北几乎是一片倒的网络负面。我也恰巧去了一次哈尔滨。四点多的东北,太阳已经西下。
暮色开始袭来,从飞机看下去是一望无际的雪地和露出来的部分建筑和树干。我想,这一次爆火,带来了短暂的泼天富贵。他最终能否变成常态化的事儿,还和很多东西有关。而我又想起了年中时那位男子,我想这片土地上,有无数普通的人,他们在努力地生活着,而生活就像步行在大雪地里一样,深一脚浅一脚,还有漫天的像沙一样的雪呼呼得刮在脸上,但只有往前走,我们才能到达自己的目的地。
在我的欧盟签证过期前,我踏上了去西班牙-瑞士的行程。这是一次计划之外的行程。安排的也比较随性。到达马德里是清晨七点多,一片漆黑的状态。
西班牙大致要到9点多才天亮,马德里的恢弘的欧式建筑大都建成于百年前,或许100年前的地图放今天仍然有用。在27层的空中酒吧可以俯瞰整个城市,这是极具代表性的西欧城市。飞跃伊比利亚半岛,来到了瑞士的日内瓦,这里有联合国仅此于纽约的最大的办事处,有百达翡丽的博物馆,有迄今营业100年未间断的旅馆和连绵不绝的雪山。
当然另一面是欧洲大不如前的治安,以及社会出现了各种矛盾。
这是一种很极致的有碰撞感的体验,它既是文化的碰撞,更是一种时间,空间失去维度的感觉。毕竟在24小时前,我还在办公室拍视频反思要更大众化,更接地气。有时候,我也会产生很多迷惑。很多我不停讲的道理,是否是正确的。我们到底应该是更接地气,更草莽,彪悍还是有腔调,慢慢来。我想这当代中国这一迷思格外突出。
我们看到了以蜜雪冰城为代表的性价比崛起,我们也看到lululemon,始祖鸟为代表的消费升级崛起。我们过去从欧美学习很多经验,但有时中国本土的更具狼性的扩张,会让我们怀疑很多经验是否有价值,一时间我们有点茫然。甚至不知所措。甚至不在周期内的朋友,会出现妄自菲薄。
尤其是互联网高度普及后,人们各自过各自生活的界限被打破,每晚躺在床上,不再是幸福得回味一天,可能是极度焦虑得看着别人过上了更好的生活,而企业应对问题的主要办法就是卖的更便宜,更粗暴,更不考虑明天。这不禁颠覆了大量人的价值观。
所以,过好自己的日子。从一件对于父辈比较容易的事,变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
我前些日子写了一篇文章名为《大多数时候,宏大的叙述没有什么用》。我想,每一个财经工作者,都必须经历从微观到宏观,再回到微观的过程。没有第一次的宏观的跃升,就没有足够的格局去解释经济和商业。但如果没有第二次的微观,就不足以阐述世间的冷暖,只是停留在数字的宏大,其实最终都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大多数时候,宏大的叙述没有什么用。
然,说易行难。如果不难,王阳明的知行合一也不会变成无数人的圭臬了。
我想他必然需要经历一次自我认知的重建,需要经历一次因取巧而来的吃瘪,需要经历一次皇帝的新装的撕毁。
少年不知愁滋味,爱上层楼。
但层楼终究误少年。因为层楼少了地气。
除了地气,或许还有一些什么。我一直在寻找准确的表达,也许是对弱者的同理心,是不忘记自己只是一个平凡的人的清醒,是不狐假虎威的自觉,是不站在道德制高点的克制。
我现在想补充一点,那就是:虽然我们的工作是记录,但是过好自己的日子才是最重要的。
我想这一些,值得我们一辈子为之而努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