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来,我时不时就有一种冲动——我想撂下一切,去欧洲学习戏剧。这个想法其实由来已久,但一直被我按住了。2023年在连续主办了肢体剧场、小丑工作坊和意大利面具戏剧的工作坊后,我感觉到一种精疲力竭。但一个声音总是时不时的浮现——你已经尝试了很多,做到了很多,那么下一步你要做什么?我在泰国的帕岸岛上——那个以满月派对的狂欢出名的地方,心情郁郁,辗转反侧,失眠了整夜。
从我接触剧场开始,三年多过去了,我确定这不是我的一时的兴趣,或者中年危机的叛逆。我在这个方向上,经过了很多主动的学习和实践,也不断在寻找机会,如何把“剧场”和自己的工作结合起来。我感觉到自己需要更系统的学习,才能发展出一套属于自己的方法,进行创作。而现在的年龄,将时间和金钱投入到留学上,很可能是一笔“亏本”的投资——如果只从金钱回报上看。而那个时候,我在大理的朋友,向我发我一起经营艺术空间的邀请——在权衡之后,我认为经营空间,是当下更务实的一个选择。于是接下来的一年,又是装修空间/ 组织活动/ 学习管理的一年实践。当时间来到2024年,我开始对空间的经营有了一个框架,而深藏在心底的“去欧洲学习戏剧”的强烈渴望,又在蠢蠢欲动。受到身边一些朋友经历的鼓舞,我认为这并不是不可能的。在国外,有很多非公立大学的戏剧学校。他们的课程质量很高,而且比起在国内上零散的工作坊,实际费用更低,教学更系统。简而言之,就是性价比更高。于是我开始做一些Research,在此也分享给大家。在内容选择上,我首先排除了英美——因为生活成本实在太高;其次,我排除了非英语教学的学校,比如知名的法国Jacques Lecoq学校(创始人曾著有《诗意的身体》)。https://www.embodiedpoetics.org/
从这个学校的名字“具身诗学”来看,就是一个承袭了Jacques Lecoq学校教学法的学校。它位于欧洲风景如画的斯洛文尼亚,采用英语教学。在2023年,他们进行了首次三个月的课程。其教学集中在动作分析、肢体即兴、中性面具、默剧、幼虫面具等方面。而第二次课程,与Lecoq学校的二年级设置很类似,集中在对世界不同种类戏剧的探索。包括哑剧、丑剧、情景剧、小丑戏剧、半脸面具等。
ATELIER Mask Movement Theatrehttps://www.ateliermatteodestro.com/
这是一个在意大利的,以面具戏剧为主的戏剧学校。它对面具是这样定义的——“面具是一种在舞台空间中移动的动态结构;它是一种空间现象,通过这种现象,无形的东西以有形的形式呈现出来。”
教学过程涉及全脸面具、半脸面具、幼虫面具;更有趣的是,他们会带学生做面具,做出属于自己的戏剧面具。
Nordisk Teaterlaboratorium
https://en.ntl.dk/
欧丁剧团(Odin Teatret)是丹麦一个著名的实验戏剧团体,由意大利戏剧导演尤金尼奥·巴尔巴(Eugenio Barba)创立。欧丁剧团以其独特的训练方法和创新的表演风格而闻名,尤其在身体表演、节奏和空间使用上进行深入探索。
欧丁剧团是我的戏剧启蒙老师大雄,发展他自己剧场理念的原点。我最初学习的一些剧场创作、表演方法也出于此,所以一直对其充满向往。
现在的欧丁剧团出现了一些分化,其中Nordisk Teaterlaboratorium会开设一些短期的课程。
这是一间以教授Devising创作方法的学校。在 Devise Theatre 中,演员和创作者共同参与,所有参与者都可以贡献自己的想法,通过即兴创作、讨论和实验来形成最终的内容。集体创作的内容通常基于某个主题、社会议题、情感核心或抽象概念。
这是一个一年/两年的学习项目,可以获得学位;但是如果要拿学位就要挂靠英国的学校,交的学费更贵,而且这个学位在国内得不到承认的样子。
这是一间我感兴趣的学校,但要2025年9月才能入学,所以在我的单子是pending的状态
https://www.ecolephilippegaulier.com/Philippe Gaulier曾是Lecoq学校的教师,以其独特的教学方法和幽默感在戏剧界得到认可,他尤其擅长教授小丑表演(clowning)、喜剧和即兴创作。
Gaulier 的教学核心在于激发演员的“玩心”,鼓励他们以开放的心态进入表演,打破内心的畏惧,拥抱自发的快乐。他认为戏剧表演不仅是一门技巧,更是演员“玩”的本质表现。出于对这所学校的好奇,我给学校办公室发了邮件咨询一些细节,很快得到了回复,他们告诉我之前曾经有中国学生在此学校,建议我直接咨询,并给了联系方式。
也是这样的因缘,我认识了在中国传播小丑的Sam,并与他在大理合作了小丑工作坊。经过四天短短的工作坊,我感觉到里面有很多东西吃不透,却很有意思。于是在我冲动最强烈的时候,又想起了这个学校。Philippe Gaulier戏剧学校开课时间是十月中,时间上非常合适;同时Philippe Gaulier学校的课程设置是一年,但也可以参加一个季度(两个月)的课程,这样申根签证90天就即可参加,而无需办理学生签证。我所参加的秋季课程包括三个部分:Le Jeu(游戏),中性面具,和希腊悲剧。
"Le Jeu" 这个词在法语中意为“游戏”或“玩耍”,在戏剧中更是指演员在舞台上的“玩心”和自发性,无论是Jacques Lecoq ,还是 Philippe Gaulier 都将将"Le Jeu"作为表演的基础。
“发现戏剧的法则就像是通过孩子的游戏来掌握语法。在工作坊中最常用的词是:愉悦、默契、幽默、冲动、定点、美感。一个在玩耍的孩子感到愉悦,他或她的想象力指向想象中的国度,在那里生活展开,而情绪却不会干扰。”“自由的游戏引向戏剧,但遗憾的是,反之则不然。太多时候,戏剧引向的是贫乏的理论化。最重要的是,不要用戏剧做戏剧,而是用生活的愉悦、游戏、冲动来做戏剧。”在课程开始之前,我还以为可能就是我们在玩即兴戏剧的时候,常做的一些“游戏”,并没有什么难的,实则截然不同。每天的课程分为两部分:第一节课是Moment(动作)。在课上我们会做肢体的激活、拉伸,反应与协调训练。但和我之前所接触过的训练,包括在中国教授Jacques Lecoq方法体验完全不同。它并不强调动作的精准性,而更多是在动作中发现“乐趣”。比如,我们学了很多非洲舞蹈的动作,然后我们会两人一组,一边走一边跳。但老师并不在意我们做的动作是否标准,而是希望我们两人在动作中找到某种有趣的“游戏”,比如两人共同决定的节奏,特定姿势变形。两个人要在跳舞的时候保持彼此的连接,形成即兴的“共谋”。
又比如在做反应类游戏的时候,当你出错的时候,为了避免被淘汰,你可以撒一个“漂亮”的谎,只要大家你觉得你有趣,就可以让你继续游戏。这个“有趣”并不是指内容,而是指人的动作、表情、声音,让人莫名想放过你。
所以这个Moment的训练,除了锻炼演员基本的身体素质,最终还是指向寻找乐趣,共谋,和即兴的能力。第二节课是Improvisation(即兴)。在这个核心课程上,我终于慢慢理解了之前书里所说的“游戏”到底和戏剧有什么关系。比如一个游戏叫做“抢尾巴”:两个人各自在自己后面别一条丝巾作为自己的“尾巴”,把对方的尾巴抢过来就能赢。在这样的规则设置中,双方当然会拼命地追逐和躲闪,这时候加入台词,就会因为游戏本身的节奏和情绪变化,给声音带来自发的变化。这里面还有很微妙的一点——人在游戏中要追求“赢”,但最重要不是“赢”,而是去和同伴共同找到其中的乐趣,并把这份乐趣带给观众。具体来说,就是节奏非常重要。两个人不能像是在竞技一样的追逐和争斗,而是要给台词空间,要对对方的情绪Reacting。
比如如果一方争到了对方的“尾巴”,可以不立即还给他,而是在台上晃来晃去的调戏、逗弄对方一番。
这个过程如果要是太激烈,丧失了游戏本身的乐趣,老师就会说“too heavy”,他会让两个人停下来,然后随着音乐跳舞;然而音乐一停,又要回到抢夺尾巴。这样会带来节奏、情绪的转换,于是它就有了一个“戏”的雏形。在所有游戏的背后,都是参与者的“共谋”,即两个人在即兴中找到一些有趣的东西,可以继续发展下去。
在我们练习的一个即兴场景中,有一个人藏在场上的某个地方,另外两个演员来找。但场上只有两个地方可以藏——桌子下或者椅子上。所以要找到这个人是非常简单的。所以”找到人“是最不重要的,而两个演员在找的过程中,发展出“游戏”才是重要的。这个练习把多数人都难住了。但有一对组合在声音、动作上找到有趣的节奏,把这个显而易见的过程变得层次丰富;而另一对组合,则做起来找的过程中,谁都站不稳的“游戏”,给了这个过程新的内容。在这些场景的发展中,并不是两个人商量好的,而是在尝试中找到一些“work”的点。这个过程的转换需要非常迅速,因为观众的耐性非常有限,老师如果看了10秒钟左右,感觉没什么东西,就会让你转换,或者直接下台。
因为我之前受过的多数剧场训练,都是寻找造型,或者追求极限的动作,以及动作的精准性。而在这里的课程,极为考验即兴能力,同时追求表演娱乐性,几秒都不能让观众感觉Boring.老师的反馈是非常直接的,他甚至会对其他学生说,如果你们感觉到无聊了,可以举手,或者打呵欠,或者喊“退票,退票”。
在这种环境学习,玻璃心是要彻底舍弃的,一定要脸皮厚,百折不挠,同时不要忘记“Fun”.对此,我还在艰难地练习与领悟。但我觉得这很值得,因为无论怎么的艺术,观众的注意力是必须要考虑进去的。这是一个现实——观众注意力就是非常有限,表演需要去争取他们的持续性注意;同时舞台意识,与观众的连接也非常重要,这也是我之前欠缺的。我想后面会持续分享在巴黎的戏剧学习过程。下一篇,我想讲讲在巴黎旅居的生活,和与外国同学们交往的感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