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什么是“了义经”？什么是“不了义经”？这两者的关系是什么？雪漠：了义是究竟的、符合真理的说法，不了义则是不一定符合真理，却能帮助别人解除痛苦的、善意的说法，我们也称之为方便说法。比如，我的大弟弟死后，母亲非常痛苦，为了解除她的痛苦，我就让她好好念“阿弥陀佛”，说她每念一句“阿弥陀佛”，我的弟弟在阴间就会得到一个金元宝。母亲非常相信我的说法，于是就整天念“阿弥陀佛”，慢慢地，她的痛苦就消失了。那么弟弟是不是真的可以得到金元宝呢?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母亲不痛苦了。这就是不了义说。那什么是了义说？就是说出真相。比如，如果我想让母亲看破生死，拥有智慧，就不会叫她去念“阿弥陀佛”，我会对她说:“妈，你不要痛苦了，生命本来就只是一时的现象。陈开禄 (我二弟弟) 也罢，我们也罢，都只是蛋白质、脂肪、碳水化合物等元素以及念头的集合，看起来我们是完整的人，但我们其实跟沙漏一样，一直在变化着。变化到一定的程度，肉体失去了留在这个世界上的条件，就会从世界上消失，所以，叫‘陈开禄’的这个人是必然会消失、死去的。所有生命都是这样，有生必有死，我们也一样，这是每个人从出生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注定的结局，不管活上多久，不管多么痛苦，都改变不了这个结局，那么我们为什么还要为了这件事而痛苦呢?”这就是了义的说法。既然了义的话可以让人明白真相，我为什么不对母亲说一些了义的话，而要对她说一些不了义的话呢？因为她不需要真相，她需要的只是安慰。鲁迅讲过一个故事：有一户人家的孩子满月了，他们大宴宾客，开开心心，还把满月的孩子抱出来给客人们看。有个客人说，这个孩子长得真好，一看就很聪明，长大之后一定能当大官。主人听了特别开心，哪怕明知这只是一种祝福，不是真话，他们也不在乎。另一个客人说，这个孩子一看就很有福气，将来一定很有钱。主人听了也很开心，觉得这个朋友真有眼光。但是，听到第三个客人的话，主人的好心情就一扫而空，甚至感到非常生气。为什么呢？因为第三个客人说，这个孩子真可爱，可惜将来一定会死。显然，他是三个人里面唯一说了真话的人，但他不仅没有让主人放下对孩子的执著，还破坏了主人的好心情。如果用了义和不了义来区分的话，这个人说的就是了义的话，因为他说出了真相，另外两个人说的则是不了义的话，因为他们表达了善意和祝福，给主人带来了一份好心情。大部分人需要的都不是真相，而仅仅是一份好心情，所以大部分人都不愿听了义的话，只愿听不了义的话，那么我们就不要说了义的话，只要给他们一份好心情，帮他们解除当下的痛苦就可以了，否则就会像第三个客人那样，不但不能让对方生起智慧，反而还会让对方不开心。这就是我不对母亲说了义的话，只说一些不了义的话的原因。佛陀出于善意说过很多不了义的话,《阿弥陀经》和《观无量寿经》里记载的都是不了义说。有人说这两部经典是了义经，这是不对的。《金刚经》和《大般若经》才是了义经，因为它们承载了真正了义的空性智慧。那么，说《阿弥陀经》和《观无量寿经》是了义经的人是不是在说谎呢？不一定，他们也许并不知道什么是了义经。实际上，佛陀训练弟子的时候，说的是苦集灭道、缘起性空，他不会叫弟子们好好持咒，将来去一个极乐净土。后来佛陀之所以说这些，是因为一些人接受不了缘起性空的真理，也不明白什么是缘起性空。这时，佛陀如果告诉他们真理，他们的心情只会更加糟糕、更加绝望，更加觉得自己没有盼头，所以，佛陀只能说一些他们很容易理解，也很容易接受的话，让他们相信有个地方特别美好，比人间要美好得多，只要好好念佛，就能到那个地方去，从此再也不用受苦。这时，人们就会觉得很开心，因为未来又有盼头了。这就是不了义说也叫方便说法的原因。方便说法能解除人的痛苦，但它不能让人拥有智慧，能让人拥有智慧的，只有《金刚经》这样的经典。《金刚经》非常了不起，里面的每一字每一句都是真理，它告诉你，不要在乎世界，因为“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露亦如电，应作如是观”。这就是真相。还有一种不能说出真相的情况是，有些人对极乐世界很有信心，他们非常精进地念诵“阿弥陀佛”，一心希望将来能到极乐世界去，再也不用受苦，比如一些老奶奶。这时，你一旦告诉她们“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她们对极乐世界的信心就崩溃了，但她们又不能理解缘起性空的真理，于是她们就会陷入痛苦恐慌，甚至觉得自己没有活头了。对这些人，就不要说了义的话。所以，有些人需要听了义的话，有些人需要听不了义的话，我们在跟别人交流的时候，要注意分辨对方是哪一类人：他如果需要真理，需要知道生命和世界的本质，就跟他说了义的话；他如果只需要开心一点，离苦得乐，就跟他说不了义的话。这就是区别。
文 | 《老子的心事》第四辑
作者 | 雪漠（Xue M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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