业余学舞已经17年了,最初是长期伏案颈椎不太好了,去活动一下。2008年才刚流行肚皮舞,我很喜欢充满异域风情的音乐和动作,一直学到现在。后来又学了拉丁和古典舞,随着年纪增长,觉得再穿肚皮舞衣服不太合适了,现在跳古典舞更多一些。
自从学舞,买了很多美丽的舞衣。除了上课穿,也去全国各地录舞,海边录得比较多,在俄罗斯也录过,它充满童话气质的洋葱头穹顶配上异域风情的舞很好看。这些视频我从未上传到网上,录舞时也不想被人围观,经常凌晨起来赶在没人的时候去景点。重庆文学院有次组织去陕北采风,所经之处有沙漠,我特意等大部队走了,落在后面录了个舞。谁知正好被跟来采访报道的当地电视台看见了,对我的采访和拍的舞蹈片段据说后来播出了,但我每天狂奔几百公里,也没空看电视。这算是无意中被展示了一次,并非我所愿。
随着微信朋友圈和抖音等的兴起,人人都可以随时随地展示自己的生活,吃个饭、喝个奶茶都得先拍照。我录了这么多舞,却没有抖音号,也没安装抖音软件,有朋友就感觉我不大正常,说我不敢展示是害怕恶评。我说是的,谁喜欢听批评呢?但也不需要陌生人的赞扬吧,不过是自娱自乐的业余爱好而已。我不喜欢被围观,被人品头论足,何必为不相干人的话影响心情呢?
朋友又说,展示出来,可以和很多人交流,获得交流的快乐。这话是对的,人是群居动物,需要交流。我们可以和朋友交流,不一定要和陌生人交流呀。我是最早上网的那批人,经历过网络的变迁,从聊天室到博客,从拨号上网到无线局域网,见识过网上的纷纷扰扰,写了三本书:《聊也难受不聊也难受》《见也难受不见也难受》《玩也难受不玩也难受》,称为“难受”三部曲。由此深深体会到,有人的地方就有纷争,有圈子的地方就会有派系。在网络上,一件事的真实情况很难被天南地北的网友们了解,是非对错都难以言说。
如果说,是因为不够美、不够好才不愿展示,也并不完全是这样。在多元的社会,胖的人可以做吃播,不会跳舞的人也可以靠搞笑的模仿成为网红,人们更能共情普通人。女儿是音乐学院钢琴系的,虽然是专业人士,但也不喜欢展示,从来不发朋友圈,哪怕比赛时穿着各种华丽的晚礼服。她还嘲笑我说:“你喜欢拍照是因为你们当年没有,现在我们啥都有,所以就没兴趣。”她指的是我喜欢拍古装,因为少年时喜欢金庸的武侠小说,喜欢86版电视剧《射雕英雄传》。那时候哪像现在网上到处都能买到古装汉服,所以只好现在来拍,满足当年的一点执念。我每周要上好几节舞蹈课,付出了很多时间、精力和金钱才努力学会的舞,穿着美丽的舞衣,找一个风景优美的地方录下来,证明我曾经会跳这个舞,就可以放心地把它遗忘,再去学新舞。年老的时候,翻出来看看就很满足了,不需要非要陌生人来看。
以前在网上玩的时候,因为从来不发QQ空间,被网友断言我是一个骗子;因为拒绝视频,被网友断言我一定很丑……十八岁的时候,我考进了一个表演班,因为想在别人的故事里流自己的眼泪。由于编的小品受到老师赞赏,有机会拍电影,但我清醒地认识到我并没有表演才华,老师欣赏的其实是我的写作才华,我也更愿意躲在文字后面……这一躲就躲了一辈子。
在网上,不论说什么,总会有人赞同或者不赞同,较真的人就容易忍不住去辩解,这让人很心累,和陌生人争论有什么必要呢?有人说:“那些你不能发在朋友圈,无法与家人朋友诉说的、让你半夜睡不着的心事,和你默不作声暗自消化的情绪,才是你真正的生活。”是的,真正的快乐与悲伤都是无法言说的,如果要被人围观,那么我们就会不自觉地加以粉饰,那么这些快乐和悲伤就变成了作秀。
作家王小波有一本杂文集名为《沉默的大多数》,以前没有网络,除了在报纸上撰文,一般人没有什么发声渠道。现在人人都可以做自媒体,或者在新闻后面评论,我觉得可以称为“展示的大多数”。这挺好的,人人都有了表现和表达自己的机会,可以结识到千里之外的朋友,甚至成为网红直播带货赚钱。愿意展示和喜欢隐匿都是个人的自由,这是社会的进步,更丰富和更包容。我真心地为之高兴,虽然我选择了隐匿,你可以说我是害怕恶评,也可以说我是因为经历过了网上的种种。强烈的爱与恨是对生命的损伤,我只想获得内心的宁静,但我愿意看到“展示的大多数”在展示中找到了存在感,获得了快乐。尘世嚣嚣,怎么过都是一生,自己开心最重要,我们用不同的方式都是在记录自己的人生,留下活过的痕迹。
(作者系重庆市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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